可不是所有武者都能精准控制武技,在对手说出“认输”就能即刻收招。
擂台受伤之事屡见不鲜。
不仅武者自己刹不住,裁判也无法做到瞬间插手, 即便插了手, 对方也已经受了一些伤。
方才庄文卿没有出手, 那出手的是哪位前辈?怎么不见踪迹?
陆见微悠悠问道:“庄楼主是在打盹?若非这位少侠买了我客栈的保票, 恐怕已经丢了性命。”
“抱歉,老眼昏花,没来得及。”庄文卿拱了拱手,“多谢客栈前辈暗中保护。”
在场武者心中顿时一热。
客栈的保票真的有用!
倘若他们在擂台上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与人过招,是不是可以更容易领悟到武技的精髓?
或许有人会想要生死存亡之际的顿悟,但绝大多数的武者, 在身处绝境时都不会激发出什么潜能,只会痛苦地等待死亡降临。
与其等什么玄乎的顿悟,不如留着一条命继续钻研武技。
说不定在八方客栈的擂台上,真能拼尽全力提升对武技的感悟呢。
一些等待比试的年轻武者开始蠢蠢欲动,频频向客栈伙计询问保票的价格,听闻一根绳子五百两, 有的稍显犹豫, 有的直接购买。
客栈伙计趁势推荐医疗预约, 惜命的年轻武者非常想买,奈何兜里已经没几个钱,买不起。
有人说:“已经买了保票,何必还买这个?”
“对啊,保票已经保证不会有事,肯定就不需要医师了。”
伙计笑了笑,解释道:“保票只能最大限度保证参与比试的武者不会丢掉性命,不保证不会受伤。方才庄楼主不就没反应过来?他可是八级武王。”
众人:“……”
在场的各宗高手,都听到了伙计的“嘲讽”,纷纷看向裁判席的庄文卿。
庄文卿面色不改,儒雅随和地宣布:“第一场比试,杨词胜。”
众人便又被他拉回到比试之中。
四级武师的比试少有激烈精彩的,他们大多临场能力弱,反应慢,武技也没参透,打斗如小儿舞剑,每一场都结束得很快,极为无趣。
庄文卿:“第十九场比试开始,武林盟许承对八方客栈薛关河。”
台下看客瞬间来劲了。
他们不认识许承,对薛关河可熟悉得很。
八方客栈陆掌柜的嫡传大弟子,武技与陆掌柜一脉相承,十六岁初入武道,至今不过一年半,已经踏入四级武师境界。
说一句少年英才也不为过。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拜了一个好师父。
但凡经过陆掌柜指点的,武技进步那是神速,如燕非藏,在客栈待了一年多,从六级初期跃至六级后期,似乎很快就要踏入七级武王的境界。
思及这些,再加上“练武场武技指点”、“孔鑫一夜突破”事件,众人对客栈更加好奇。
陆掌柜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薛关河提着刀飞身踏上擂台,“雁过无痕”算不上绝顶精妙,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轻功。
他的身法内力低下的武者或许瞧不出,却瞒不过诸位高手的眼睛。
轻功已然如此不俗,再看刀法如何。
“八方客栈薛关河,请指教。”薛关河朝许承抱了抱拳。
他的胳臂上没有系绳子,倒是对面的许承,袖子上缠了一根青色细绳。
许承使的是双剑,双剑交叉在胸前,拱手道:“武林盟天魁堂许承,请指教。”
话音刚落,剑光在擂台上空划过,直直刺向薛关河,剑法轻盈利落,去势却极猛极烈。
他是四级后期武者,比薛关河高了两个小境界,从第一招开始就未留余地。
他想,一个刚接触武道的毛头小子,一直躲在八方客栈的羽翼下,能有多少及时反应的能力?
出招就唬住对方,才能更早奠定胜利的结果。
可他忘了,薛关河每日练刀的对象是江湖第一刀客燕非藏,还时不时接受陆掌柜的指点,再弱也弱不到哪儿去。
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
顶尖刀技的强横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无尽寒霜悄无声息降落,覆盖万物苍生,大地、花木、屋宇,一切的一切都被遮掩在白霜之下。
寂冷而沉凝。
许承蓦地瞪大眼睛。
他的剑再也无法寸进,仿佛挡在前方的是一堵无形的墙,可不管怎么看,那也只不过是四级初期武师挥舞出来的刀光。
雪亮,寒冽,一望无际。
刀光如一张巨大的天网,密密麻麻地挡住他的去路,极具恢弘之力,如山厚重,如渊深远。
在这张巨网面前,他不过是一只极为渺小的虫豸,毫无还手之力。
裁判席上,庄文卿神色不变,眼中却流露几分深思。
卷霜刀法,竟是如此强横。
很少有人看到陆掌柜亲自出手,只听闻她擅长卷霜刀法,至于刀法是什么模样,除了客栈的伙计,未有人知。
如今有幸从她徒弟手中窥到分毫,众人无不在心中感叹:果然如此。
凭八方客栈的实力,刀法怎么可能会差?
“好刀法!”燕不游脱口而出,“卷霜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其余人也回过神,附和夸赞了几句。
陆见微笑了笑,没当回事。
除个别心思坦荡的,在座的这些人,无非是面上说着夸赞的话,心里却冒着酸泡泡。
顶尖武技谁不想要?
即便如逍遥宗、擎天殿这样的大宗门,对珍贵的武技也是极为渴求爱惜的。
这个姓薛的小子真是走了大运。
许承拼命挡住巨网的覆盖,四级后期的内力终于占了上风。
锐利的剑尖刺破巨网一角,交织的剑芒旋风般袭向薛关河。
卷霜刀法第二式——林花谢。
霜降之后,万物凋零。
生机自霜晶凝结时便开始剥离,狂烈的剑芒去如雷霆,却在触及刀光之后渐渐失去力量,就像雷闪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
许承:???
他可是四级后期武师!
若是在擂台上被一个四级初期的小子打败,今后的脸面往哪搁?
剑芒在刀光下一寸一寸瓦解,彻底黯淡。
擂台周围一片静寂。
卷霜刀法太强了。
一个四级初期的少年都能发挥出如此强势的力量,那身为八级武王的陆掌柜呢?
据说陆掌柜已经是八级中期修为,若是再加上如此凌厉的刀法,八级之内焉有能与她匹敌之人?
一众宗门长老心中念头翻涌。
这到底是哪个隐世宗门出来的妖孽?!
台上的许承已经心生退意。
对手刀法太强,继续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他正要停手认输,心中却忽然升腾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戾气。
他不能退!他要厮杀!他要把眼前这个胆敢打败他让他出丑的人撕碎!
双剑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薛关河。
薛关河本来见他收剑,也感受到对方要退出擂台的意思,心神稍稍放松了些,未料对方突生战意,出手就是杀招。
冰冷的剑尖已至面门!
他下意识提刀格挡,剑尖与刀身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滑声,火星四溅,直叫众人心惊肉跳。
薛关河的刀乃系统所出,铸造精良,非寻常刀剑可以比拟。
四级内力加持,许承的剑承受不住,竟硬生生从中断裂。
他却毫不在意,提起另一把剑抹向薛关河的脖颈。
薛关河不由皱起眉。
对方发红的双眼和蓬勃而来的杀意,让他心生不安。
卷霜刀法第三式——西风起。
前两式以防守为主,第三式侧重攻击。
呼啸的西风从遥远的冰原吹来,刺骨的寒意如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
狂乱的风裹挟着天地间的冷肃,洪流般奔向持剑而来的许承。
刀风划破对方的衣衫,割破对方的面容,丝丝鲜血从颊面滑落,将擂台染红。
薛关河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许承却像是疯了般不依不饶,依旧用他残缺的双剑与之死战。
武林盟坐席处,一众弟子皱眉议论。
“许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认输?”
“许师弟自尊心也太强了,他不知道继续下去只会更丢脸吗?”
“再继续下去他会死的!”
“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平时不这样的。”
擂台规矩,只要武者不说出认输或做出认输的手势,谁也不能干涉比试。
许承不怕死,薛关河却不想杀死对方。
他能用顶尖的武技压住他的攻击,内力却不及对方,继续下去,不仅对许承不利,对他同样没有好处。
而且,他与许承离得最近,最清楚他的状况。
突如其来的疯狂肯定不对劲。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台下。
掌柜的神色不变,淡定如常,似乎眼前的局势依旧在她掌控之中。
他是大师兄,不能给掌柜的丢脸,也要给后头的阿迢师妹开个好头。
薛关河调动所剩不多的内力,再次使出“西风起”,将许承牢牢困在凛冽的刀光中。
他趁势从怀中掏出一枚寻常客,立刻塞入许承口中。
没人规定擂台不能用药。
多的是人在比试的时候身携暗器,还在暗器上抹毒。
他喂的是寻常客,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
当然,用药只是下策。
上擂台就是为了锻炼武技,不到最后关头没必要用药。
而且一般武者身上多少带着解药,还有防备心理,用药很难真的压制对方。
寻常客入喉,很快发挥作用。
许承内力被压制,方才拼命激战又透支了力气,连剑都提不起来,直接跪趴倒地,眼睛却还死死瞪着薛关河,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三息之后,许承挣扎未起。
庄文卿宣布:“八方客栈薛关河胜。”
薛关河收刀抱拳:“承让。”
立刻有武林盟弟子扶下许承,将擂台留给下一场比试。
许承回到坐席,终于恢复了清醒。
“许师弟,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俞渐声问。
许承捶了捶脑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看着薛关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邪火,不想管其它,只想把他……杀了。”
最后两个字吞了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
这里是八方客栈,他不可能直接说出口,叫别人听见了,说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
俞渐声低声问:“你不会是因为以前的事,故意痛下杀手吧?”
“怎么可能?”许承连忙摇头,“陆掌柜看着擂台呢,我不要命了吗?”
“那你方才为何那般冲动?”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很不爽,想打他。”
“许师弟,你想报复没问题,但别做得这么明显啊,大家都看着呢。”
“我真没有!”
俞渐声:“算了,不说了,你现在内力被压制,还是赶紧找客栈买一颗解药吧。”
“哦。”
紫微堂坐席处,卞行舟摇着扇子说:“天魁堂那群人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没脑子的莽夫。”
其余同门附和:“就是,许承胆子够大的,居然敢当着陆掌柜的面对她徒弟下杀手。”
“应师兄,”卞行舟凑近身旁之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八方客栈的人怀恨在心,故意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
应无眠笑道:“卞师弟,我倒是觉得,方才许师弟的举动,与你有几分相像。”
“怎么可能?”卞行舟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哪有他那么蠢?”
应无眠:“听说你在滇州时,也莽撞地招惹了陆掌柜。”
“那是因为雪儿,”卞行舟为自己辩驳,“我可没许承这么没脑子。”
“卞师弟,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应无眠依旧笑着回了一句。
卞行舟:“……”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应师兄,你是如何知道滇州之事的?”
滇州客栈内,他的确被陆掌柜压趴过,但这件事仅限于客栈内的人知晓,难道是赵瑞传出去的?
不对,赵瑞比他在地上趴得还要久,不可能说出去自取其辱。
陆掌柜和客栈伙计也不像多嘴的人,雪儿更不可能。
难道是当初被关在马厩里的俋族人?
可就算是俋族传出去的,应师兄当时不在滇州,又是从何处听到的?
他满脑子困惑,一瞬不瞬地盯着应无眠。
后者神色不变,只看向擂台,无视他的目光,也未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