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是跟季朔廷两人同桌,当然不会把季朔廷撵走,他随手往后一指,“放后面去啊。”
那人抬着桌子就往后头走,这时候蒋宿在旁拦了一手,说:“哎等会儿,陆书瑾,要不你跟我坐一桌儿吧,我那同桌跟着他爹去外城学习了,十天半月回不来。”
陆书瑾瞧见萧矜后面没人,不想孤零零地自己坐在这里,且蒋宿这个人性子豪爽直率,也好相处,她当即点头答应,“好。”
萧矜没应声,却在这时候偏头看了一眼蒋宿的位置。
蒋宿坐在里头靠墙那排,位置还比较??x?靠前,与萧矜的位置隔了老远。
但是他想着,有蒋宿在,应当没人会暗暗欺负陆书瑾,便默许了。
桌子搁在萧矜后面,但陆书瑾直接抱着书箱去了前面蒋宿的位置,这个颇为豪爽的傻大个还挺贴心,让陆书瑾靠墙坐。
学堂里的布局都是一样的,陆书瑾收拾好东西坐下来后,并未觉着有不适应之处,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甲字堂从未如此躁乱,大多人就算是说话也都低低议论,更多的人是埋头看书,而整个丁字堂则充满了欢声笑语,十分吵杂。
陆书瑾对那些吵闹充耳不闻,低着头开始看书,周身仿佛被一股安静的力量笼罩。
也无人打扰她。
蒋宿等人虽然课下很闹腾,嘴巴一直不停歇,但还是很敬怕师长的,一旦上课钟敲响就会变得很安静。
大多时间蒋宿都不会打扰陆书瑾看书的沉浸状态,偶尔会与她搭话两句,又说:“老大不让我打扰你,你继续看书吧。”
前后桌的人也会主动与陆书瑾说话,他们比甲字堂的学生更热情,不过短短几日,陆书瑾就已与前后桌的人都相识。
原本在甲字堂的时候,陆书瑾与萧矜为同桌时两人交流就不多,来了丁字堂之后就更少了,除却午膳时萧矜会把她喊过去在一张桌上共同用饭,其他时间他仍是与季朔廷蒋宿等人在学堂后方的角落,而陆书瑾则坐在前头看书,偶尔有人来请教她书上的问题,她才会抬头。
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萧矜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舍房。两人早起各在屏风两头洗漱用饭,再一起出门,而下学之后也只有晚膳那会儿偶尔能他一面的,有时他不在舍房用晚膳,其他时间他皆在外头,然后夜深归来睡觉。
有一点陆书瑾是比较佩服他的。她日日偷开窗户放蚊虫进来,萧矜每晚都被咬,每天早上起来都骂骂咧咧,但愣是不搬出去,陆书瑾没了办法,只好打算开始去外头打听租房。
陆书瑾的伤好得很快,刀锋利伤口细,且萧矜给她的药似乎还有祛疤的疗效,完全愈合之后只留下极浅的一道痕迹,看不出来。
如此生活着,日子眼看着就要进了十月,天气也凉爽起来,陆书瑾虽说在学府整日都穿着院服,但还是开始考虑置办冬装,以免天气骤然转冷给她冻出病来。
海舟学府各地的清洁都是由学堂里的学生轮着做的,正巧十月轮到丁字堂,陆书瑾坐在前头,自然是头一波分去做清洁。
分到的区域是南墙的枫树林,这个地方之前乔百廉罚萧矜和陆书瑾去扫过,但当时萧矜偷懒让身边的几个小弟给做了。
这次轮到陆书瑾,她暗自觉得好笑,心道清扫枫树林的事到底还是跑不脱。
下学之后几人结伴前往枫树林,去到之后才发现这枫树林还不小,地上落满了火红的叶子,踩上去发出哗啦脆响,放眼望去一片火红,景色迤逦。
蒋宿去帮陆书瑾的扫帚一同拿来,然后划分了区域,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几个人皆开始埋头苦干。
但是这落叶实在是太多,几人一直不停地忙活还是忙到了天完全黑下,在学府巡逻的夫子来南墙处点上了灯,视察了清扫情况,说道:“落叶较多,清扫不尽也就罢了,早些回去吧。”
几人赶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接二连三清扫完自己的区域离去。
蒋宿做完自己的活之后要来帮陆书瑾,陆书瑾出言婉拒让他先走,蒋宿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己先走了。
陆书瑾干活不如男子迅速利索,但她也不急,觉得这里风景甚美,风也怡人,不紧不慢地清扫叶子。
这一磨蹭,就磨蹭到了临近宵禁,她正打算扫完最后一点叶子回去时,忽而一人提着灯而来。
“陆书瑾?”疑惑的声音传来。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身看去,就见萧矜提灯立在几步之外,正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我在清扫落叶。”陆书瑾站起身如实回答,她这几日很少见萧矜。他有时候甚至比她起得都早,走得悄无声息,夜晚又迟迟不归,陆书瑾课堂上几次回头望,都看到他支着脑袋打瞌睡,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萧矜走上前把她的扫走拿走,说道:“你跟守在舍房门口的随从说一声就是,为何自己在这扫到天黑?”
“我闲着也是闲着……”陆书瑾将话一转,问他,“萧少爷为何在这里?”
“你别管。”萧矜将手中的提灯塞到她手中,又说:“快回去。”
他将扫帚随意往墙边一扔,忽而两个步子往前一跨,整个人就弹跳起来,轻松扒在墙头上,继而双臂一撑就坐了上去。
陆书瑾看在眼里,忽而说道:“现在是宵禁时间。”
“我知道。”萧矜坐在墙头上往下看,“不然我也不会翻墙出去。”
“萧少爷是来找我的吗?”陆书瑾又问。
萧矜没说是或不是。他一条腿盘上去,一条腿垂下来,吊儿郎当地轻晃着,对她说:“快回去用饭,都要凉了。”
陆书瑾仍仰头看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听话地转头离开。
她看着坐在墙头的萧矜,他几乎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之中,面容背光瞧不见,身后的皎月悬挂在空中,把他的白玉簪子照出润泽。
这几日她只与萧矜见了六次,说话不超过十句。
“那我要告诉夫子,你宵禁时间夜出。”这是第十句。
萧矜低着头看她,居高临下。这大半个月日日好东西喂养着,陆书瑾明显可见地胖了些,脸显得没那么消瘦了,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瘦弱模样。她手中提着的灯散发出的暖色黄光染上她半个面庞,将一半的浓眉和杏眼细细描绘,乖乖地站着时,模样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萧矜心念一动,忽而改了主意,从墙头上跳下来,走到陆书瑾面前。
陆书瑾吓一跳,还以为萧矜因为方才那句话要揍她,她正想说那是说笑的,手腕忽然一紧,就被他拉到了墙边。
萧矜将她手中的灯拿走搁在地上,在她尚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忽而掐住陆书瑾的腰两侧,双臂猛地用力,竟将她直接给举了起来。
“啊”陆书瑾小声惊呼,下意识伸手扒上墙头,就听见萧矜在下面说:“挂住了啊。”
然后他手一松,腰间的力道卸去,陆书瑾下意识双臂使力,紧紧扒在墙头,紧张地喊道:“萧少爷,你要干嘛?”
话音刚落下,她的两只脚踝就被抓住,力量从下而上,将她往上举。这是一股非常霸道的力道,陆书瑾只得顺着往上爬,战战兢兢地爬上了墙头。
忽而她往外瞟了一眼,直接愣住。
只间墙外头的空地上停着几匹马,马背上皆坐着年轻男子,包括季朔廷,还有大半个月之前在春风楼雅间里遇到的叶洵也在内。不过当中有一匹马上是个容貌美丽的姑娘,马旁边站着一众侍卫皆提着灯。
此时所有人都在看陆书瑾。
她吓得僵住了身体,没敢动。
紧接着萧矜几步又爬上墙头,动作非常流利地翻过,跳到了墙外落地。
“萧哥。”“萧哥。”几人同时喊。
萧矜落地后没动弹,站在原地点头应了几人的叫喊,那个漂亮姑娘就问:“小四哥,那墙头上的是谁啊?”
萧矜弯着眼睛笑,说:“是学府的学生,他说要向夫子告状我宵禁夜出,我把他挂在墙头惩治一下。”
几人顿时也跟着笑,萧矜的性子他们摸得清,这种表情和语气一看就是在开玩笑,所有人都没当真,嘴里劝着赶紧把人放下来。
但陆书瑾却当了真,她害怕起来,见萧矜抬步往前走,似是真的要将她扔在这墙头,便一时着急,脱口而出唤道:“萧矜!”
萧矜脚步一停,转身抬头去看她。
这还是陆书瑾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平日里不管给她喂多少好吃的,她张口闭口都是萧少爷,这回急了,知道喊萧矜了。
月色皎皎,悬挂在乌黑的夜空之中,被繁星环绕,辉光落在陆书瑾的脸上,将她隐在眸中的惊慌和着急照出来,让萧矜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他是打算去把马牵来,让陆书瑾踩着马背下来的,但这会儿对上陆书瑾的视线,他也不知怎么的,转身折回去两步,将双手一伸,仰头冲她扬着眉毛:“来,小爷的手给你踩,下来。”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一。
他娘的,这舍房的蚊虫是成精了么,怎么熏都杀不干净?!
第28章
“有我在,这事落不到你头上。”
萧矜不是头一回从南墙翻出来, 他知道南墙比其他地方的墙体要矮上不少,陆书瑾即便是身量不高腿不长,也是能踩到他的手的。
但陆书瑾有些不敢下来,她从未爬上过墙头, 生怕从墙头摔下去, 僵着身体不敢动。
可下面一圈的人皆在看她, 就等着她从墙头下来, 见她一直没有动作,叶洵率先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催着马走了两步, 说道:“要不让侍卫给抬下来吧。”
在他旁边的那个漂亮姑娘也打了个哈欠,“是啊小四哥, 别为难他了。”
萧矜平日里是性子最躁的, 若是碰上谁磨磨唧唧,他肯定是头一个不耐烦, 但眼下他却十足的耐心, 教着陆书瑾:“你背个身,抱住墙头,腿慢慢往下试探, 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不会让你摔到的。”萧矜盯着她的眼睛,有几分认真。
陆书瑾看着他,像一块小石头扔进了心中, 荡起层层轻微的波澜, 柔和微弱。她按照萧矜所说的动身,背过身抱着墙头, 所有力量都架在双臂上, 双脚慢慢往下试探。
脚尖在空中轻轻地点来点去, 下一刻便触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股力道从鞋底往上托,陆书瑾意识到这是萧矜的手掌。
她将另一只脚也放上去,这才发现萧矜的臂力极为惊人,他用两掌稳妥地托住了陆书瑾,随着她双臂的卸力,脚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强,很快她就松开了墙头,扶着墙面彻底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萧矜的双掌之上。
他的两臂仍然纹丝不动,缓缓蹲身,将陆书瑾从墙头上托了下来,快要触及地面的时候,陆书瑾自己跳下来,转头去看萧矜。
萧矜站起身,拍了拍双掌上的灰尘,冲她一笑,像是有些得意,“说了不会让你摔到的吧?”
陆书瑾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臂,也被他方才那股稳当的臂力惊到,竟能直接将她从墙头托下来,有这般骇人的力气难怪能生生砸断刘全的骨头。
她想,若是她也有这般力气就好了,这样那瘸子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就把瘸子的另一条腿也砸瘸,让他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萧矜看出了她眼眸里的惊羡,还在等她那一句由衷的夸赞,身后却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
他回头,就看见叶洵正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望着他,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少爷是带了个小媳妇出来。”
这种玩笑放在姑娘身上是不合适的,有损姑娘的名声,但是搁在男子身上则没那么多讲究了,说出来立即惹来一阵哄笑,几人纷纷跟着附和。
只有那个漂亮姑娘听不出是玩笑,指着陆书瑾认真道:“咦,他不是个男子吗?”
接着又冲陆书瑾招手,“夜色深,我瞧不清楚,你往前走两步,走到光下面我仔细分辨。”
陆书瑾被众人一起哄,低着头没忍住脸红了,再一听这姑娘认真的语气,便忍着脸上的烫意拱手道:“姑娘没看错,在下的确是个男子。”
萧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起哄,对叶洵没好气道:“你媳妇儿才是个男的呢!爷喜欢香香嫩嫩的姑娘。”
叶洵满不在意地一笑,“也不是没玩过。”
萧矜懒得搭理他,招手让侍卫牵来了马,踩着脚蹬一翻身便坐于马背上,问陆书瑾,“会骑马吗?”
陆书瑾摇头,然后转头看一眼南墙,想要回去的意图相当明显。
“方才在墙里让你回去你不回,现在没机会了。”萧矜冲她伸出手,道:“上来。”
陆书瑾找别的借口,“你这马好像坐不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