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崔看着面前的蒋宿,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合上了刀,心想着既然不能打人,打一顿又没什么事,只要不打死就行了。
“你若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贾崔凶道。
蒋宿抽出上剑,横在身前,一手伸直拦着门,充满仇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砍你!”
若非他拿着剑的手一直颤抖,倒还真有几分摄人的气魄。
贾崔念着时间紧,又对蒋宿有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一个大步上前,劈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莽撞的力道像拖小鸡崽似的将他拖到面前来,几个拳头雷电般落下,毫不留情地砸在蒋宿的脸上。
蒋宿虽没少跟同岁的少年茬架,但面对着打仗的将军时,他还是完全没有反手之力,更不知道如何用剑。
拳头落在脸上的时候痛得他几乎是立即就溢出了泪,他甚至连反击的胆量都没有,只得本能地松了剑,抱住自己的头颅,想以此抵挡那重石砸下来似的拳头。
贾崔一边打一边怒骂,“你这没娘养的崽子,让不让开?”
站在门中的陆书瑾听到动静,心中猛地一惊,急忙去推门,一用力才发现这门不知道被蒋宿用什么从外面给栓上了,根本推不动。
“蒋宿!”陆书瑾扬声大叫:“把门打开!”
蒋宿咬死牙关,不肯泄露一声痛喊,用背抵着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双脚像是化作了扎根百年的大树,根须深深陷进地里,不论贾崔如何殴打,他都不曾挪动半分。
一门之隔,蒋宿在外,死死地抵着门。
陆书瑾在内,双手用力推门。
“你让我出去啊!快开门!”陆书瑾急得双眼发红,嘶声大喊。
“陆书瑾,”蒋宿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回去……”
这微弱的声音透过门缝飘进来,传进陆书瑾的耳朵里,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在心头上,痛苦强烈地袭来,让陆书瑾拍着门发出无助地叫喊:“别打了!别打了啊!”
萧家几个护卫见门实在推不开,便纷纷跑去翻墙头,这场施暴若是再无人阻止,蒋宿会被活活打死。
正当几人翻上墙头时,一道带着怒意的高声突兀传来,“住手!”
继而十几人快步冲进来,散在两侧,顿时就将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子变得极为拥挤,“唰”地一声抽出了长剑,利刃对准了贾崔。
贾崔带来的人见状也匆忙抽刀应对,贾崔也收了手,右拳上满是鲜血,他匆忙回头,就看见季朔廷一身织金黑衣快步走来。
俊俏的面容上没有半点笑意,极为冷峻。
他看着贾崔,眸中掩起来的似乎是杀意,声音冰冷,“贾将军,天还没亮就忙活起来了?”
贾崔暗道一声晦气,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定然逃不过季家的眼线,本想着趁季朔廷赶过来之前带走宅子里的人,只要他带走了藏起来,随便拷打逼问,自然能将萧矜的下落给问出来。
却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这个死打不怕的小子,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贾崔用袖子揩着拳头上的血,笑了笑说:“我这不是看你这几日都在忙,正好也探听了陆书瑾的消息,所以才来瞧瞧的吗?”
“贾将军可真是尽职尽责,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是吗?”季朔廷冷笑一声,并未接他这个笑脸,隐隐之中竟有些要撕毁联盟的意思,“看来将军并不需要季家的援助,倒显得我多余献力了。”
贾崔听闻心说不好,立即说:“怎么会!我是怕朔廷你整日忙的事太多,忘记了这一茬。”
季朔廷冷眸轻动,似笑非笑道:“好生厉害,想来我这不到弱冠之年的脑子,还及不上贾将军记事清楚。”
贾崔自知没有季朔廷嘴皮子利索,便不再就此事争论,只道:“年轻人的脑力自然是好的,不过有时候许多事忙起来容易忘却,我闲来无事正好从这里路过,顺道把这事给办了,谁想到这小子守在门前颇为倔强,不过既然你来了,那便由你来解决此事吧。”
他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了边上站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季朔廷收回寒冷的视线,落在蒋宿身上。
蒋宿的脸上全是血,想必是鼻子又给打破了,嘴里也才往外渗血,烂泥一般坐在门前低着头。
他尚有意识,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鲜血泥泞的脸,去看季朔廷,然后费力地张嘴,“季哥……”
“蒋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季朔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充满漠然的嘲意,“你究竟在做什么?”
蒋宿昏昏沉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答:“我在保护陆书瑾。”
季朔廷嗤笑,“你这个软弱无能的胆小鬼,还学别人逞起英雄来了?”
蒋宿听了之后,先是低下头,久久地沉默,像是昏迷过去一样。后来又抬起脸,直直地看向季朔廷,眼泪从他惨烈的眼眶中滑落,晕开了面颊上的血。
他哭着,艰难地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我不是想逞英雄,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朋友,只是……想让云城回到从前的样子。”
陆书瑾蹲在地上,头抵着门,能够清晰地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珠滑落。
刚买了没几天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贴着陆书瑾的脚踝蹭来蹭去,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陆书瑾擦了擦泪,将猫抱在怀中站起来。
季朔廷让人将蒋宿拉到一旁,砸开了门上的铁栓,两扇门同时向外一拉,一个身着杏色长衫,长发高束马尾的少年站在当中,怀中抱着一只乖巧的白猫。
少年面容精致,情绪平淡,眼角泛着红被冷漠之色遮掩,下巴微微扬起,呈现出一种高山雪莲的清冷之姿。
“你就是陆书瑾?”贾崔大为惊讶,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人。
陆书瑾道:“正是。”
贾崔迫不及待道:“带走!”
季朔廷侧目看他一眼,暗含着冷冷的警告。
陆书瑾却直接无视他,对季朔廷道:“季少,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走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要与蒋宿说。”
“你说。”季朔廷应允,转头对贾崔道:“我看贾将军面色不佳,想必是劳累过度,还请快快回去休息吧。”
话说到这份上,贾崔怎么听不出来季朔廷是赶他走,也算是另一种台阶让他下,贾崔便道:“也好,那我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再带着世子去你。”
季朔廷微微颔首,随后贾崔带着人撤离小巷,周围顿时宽敞不少。
蒋宿正靠着墙坐,陆书瑾走到他身边蹲下,没有说话,而是将怀中的猫推到蒋宿身上。
小猫乖巧,身上的皮毛软和,身子热乎乎的,摸起来相当舒服。
它爬到蒋宿的身上,似乎是好奇血腥味,爪子搭在他的肩膀往上探头,鼻子不停地嗅。
蒋宿起初一动不动,就在陆书瑾以为他晕过去时,他却突然缓缓抬手,用没有沾血的掌心摸了摸小猫的头,没有说话。
陆书瑾看着他浑身的伤,青紫红肿糊满血液的脸,眼眶又发热,忍着泪说:“蒋宿,我可能有一段时日不在家,这只猫年岁还小,不能离人,能拜托你帮我照顾几日吗?”
蒋宿抬头看她,动了动嘴唇,费力道:“别去……”
陆书瑾摇头,只道:“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的。”
蒋宿像是着急了,想要伸手抓她,却因为头脑昏沉,身上太过疼痛,压根无法触碰到陆书瑾,被她轻易躲开。
“哦对了,这只小猫还没有取名字,如果可以的话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吧。”陆书瑾忍着眼中的泪,冲他笑了笑,“可要好好照顾,知道吗?”
“陆书瑾……”蒋宿急得掉眼泪,不想她走,动作间摔倒在地上,小猫从怀中跳出来,围着他的头打转。
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书瑾站起身,跟随季朔廷离去,消失在巷中。
蒋宿心中满是绝望,巨大的悲痛下伴着重伤,他几次想要爬起来却都失败,只得趴在地上,慢慢等体力恢复些许再尝试。
但是没过多久,有人去而复返,一双黑色银丝锦靴出现在蒋宿的视线里。
紧接着很快,他被一股力道握住手臂,把他从地上给拉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是去而复返的季朔廷。
他将蒋宿架在肩上,推门进入宅院,发觉蒋宿的腿软得像面条,就干脆背在了背上,往后院而去。
“季哥……”蒋宿声音微弱。
“嗯。”季朔廷应了一声,“身上痛不痛?”
“对不住,是我太无能了,什么都没做好,也没??x?能保护陆书瑾。”蒋宿的泪又落下来,顺着鼻梁掉落在季朔廷的脖颈,颤着声道:“她还是被带走了,呜呜……”
“你厉害着呢,也已经做得足够好,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别当真。”季朔廷声音轻柔,嘉许道:“若不是你拖住了贾崔,撑到我赶来,今日恐怕要出大事,陆书瑾能安然无恙,全是你的功劳,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你好好养伤就行。”
“今日他打在你身上的拳头,来日我定会让你,一拳一拳再还给他。”
蒋宿被打得耳朵嗡鸣,意识模糊,后来的声音听得都不是很分明,只记得季朔廷说会给他报仇。
第86章
她必须让贾崔用另一种态度对待她
陆书瑾从未见过云城萧条成这样, 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了,只零零散散站着几个腰间佩刀的士兵,昔日那些买卖吆喝,来往摊贩, 说笑打闹的热闹景色如今已荡然无存。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 躲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
她一眼望去, 才发现云城的街道竟如此宽广。
她站在巷口街边, 转头一看,就见贾崔并没有离去。
他站在十来步之远的地方, 正伸着头朝这边张望, 陆书瑾一看过去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陆书瑾的面容平静无波,一身杏色衣裳虽然将她衬得很温和, 皎白的面容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像个稚气未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小公子。
贾崔对她产生好奇那是必然的。
先前城中关于萧矜喜欢男子的传言十分热烈, 只要贾崔稍一打听, 就能问出这些,从他不住地朝陆书瑾张望的举动来看,应当是已经听说了。
他的表情是毫不掩饰地鄙夷, 带着浓浓的厌恶在其中,就差把“看不起”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陆书瑾隔着一段距离与他对望片刻,与之相反的, 她将那些愤恨, 怒意,仇视全都藏得干干净净, 只余下一双干净的眼眸, 窥探不出其中情绪。
她的目光只停顿了片刻, 便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季朔廷带着她来到马车旁之后就转身离去,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地,但陆书瑾并不关心。
马车在路上行了两刻钟才停下,她撩开帘子下马车,抬头一瞧,竟是来到了萧府门口。
她先前几次来都只是站在外面看,还从未到萧府里面看看是什么模样。
她跟着随从自敞开的大门而入。
实际上真正的将军府是在京城。
这里的萧府是萧云业当初纳了妾之后搬出来所住之地。这座府邸占地并不广,多年以来也就只有萧云业的妻儿住在这里,他自个除了在边境就是在京城,鲜少回云城,长子次子长大了后也去了京城为官,多年来只有萧矜和两个姨娘一直住在这里。
若是有机会的话,陆书瑾很想仔细参观萧府,因为这里是萧矜生长之地,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定然充满了萧矜慢慢长大的痕迹。
但眼下显然不是参观的合适时间,她克制地转动着目光,将走过的路和庭院楼阁一一记在脑中,同时在脑中慢慢绘出所经过的地图。
她被带到一个层层士兵把守的庭院,请进了堂中,其后门被关上,周围安静下来。
陆书瑾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陷入沉思。
萧矜走之前定然是处理好了整个萧府,这几日她也听到了些许消息,前段时间他一直闭门不出,却是不知在哪个深夜之中,悄无声息地转移走了府中的人。
如今整个萧府已经空了,把守在各处,来回巡逻的士兵应当全都是贾崔的手下。
萧府已然变成了一个牢笼,依照贾崔那副凶残的模样,若不是今日季朔廷来得快,门被撞开之后她必定也是逃不了一顿毒打的。
她都不用想,知道自己铁定撑不过三拳。
贾崔不是刘全那种仗势欺人的少爷,也不是街头上骂骂咧咧行些小恶的地痞无赖,至少叶洵何湛吴成运那些人都还披着君子的外皮,而贾崔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恶人,他浑身散发着残暴的气息,杀人如杀鸡一般轻易,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冤魂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