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陆决忽然开口打断父亲即将脱口的“对不起”三个字,他从前挨罚受辱的时候经常会幻想父亲低头认错的样子,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对陆尽泽说:“别说了爹,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又要商议边境战事,公务要紧,家里那些小事,我已经全都忘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不是小事。”陆尽泽许久才缓过情绪,哑声语速缓慢地对陆决说:“你和你娘,对我而言,比世间的一切都重要,但我从前不知道,好在你一直都知道什么更重要……你从小就知道。”
陆决低着头,没有回答。
“走了。”陆尽泽深吸一口气,打了声招呼:“你进去吃吧,本来我想把你娘做的黄豆糕都打包走,又想到这些年我欠你的太多了,就给你留了几块。”
陆决苦笑:“只留了几块恐怕不够吧?我的木雕都是五两银子起步,您这些年摔坏的,我粗略算了一下,可能要赔我八千两百七十九斤黄豆糕……”
见陆尽泽眯起眼,陆决赶忙停止顶嘴,轻声致歉:“习惯了。”
这就是陆决和他爹的上一次道别。
直觉告诉陆决,如果近期他主动登门伺候他爹,他爹有可能会手足无措、满心煎熬、挖空心思找机会……对他说出那句“对不起”。
光是想象这个场面就让陆决不忍直视。
他现在不太执着得到他爹的道歉了,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父亲道歉。
按常理来看,他应该立即就坡下驴,重新变回陆尽泽的好儿子,再次成为夹在爹娘之间的调和者。
可他不想这么做。
虽然没有人在乎陆决对和离这件事怎么想,但他的生活确实被爹娘的婚姻裹挟其中。
跟着洛晚凝搬出陆府这段时间,简直是陆决人生中最光明的一段日子。
不用担心在家偷看话本,被掩藏气息忽然出现的父亲抓获并羞辱一顿。
也不用担心回到家看见母亲藏着心事强颜欢笑,这件事尤其让陆决感到轻松。
小时候娘亲不开心,侍从会带着陆决去踢球玩耍,如果玩得开心起来,陆决会感到非常内疚不踏实。
所以陆决学会了把哄娘亲开心放在头一位,没完成这个任务,他就没法安心玩游戏。
由于他爹的存在,娘亲不开心这件事,简直像永远散不去的乌云一样笼罩着陆决的世界。
只有看话本能把他带入另一个世界,这能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现实中的压力。
自从搬出陆府,这种压力就逐渐消失了,陆决甚至不那么沉迷看话本玩手办了。
事实上,最近这些天,他一直在分析各种可能得到小师妹抱抱的战术。
这比话本里的故事刺激多了,很有挑战性。
第93章 晋江独家
段恒和谢寂川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小师弟的苦衷,但大概听出他是为了避免尽常真人难堪。
谢寂川拍了拍陆决肩膀,沉声道:“明白了,看来我们还是得派段恒去照顾尽常师尊了。”
段恒:“!”
陆决和谢寂川同时看向段恒,“有劳师兄了。”
段恒欲哭无泪,轻声哽咽:“应该的,分内之事罢了。”
门外传来一群人急促的脚步声,几人转头看向院子里,就见六个穿着卫峰堂常服的弟子,端着些公文,匆匆赶来。
是这个月的外派拟定下来了,从前这个事情都是白景耀给出“建议战力”后,交给尽常真人安排具体人手,现在忽然交给下面的阁主决定,阁主们对此很生疏,商定好外派名单后担心出错,让弟子把这些公文送来尚武场,让段恒过目。
段恒看完公文,压力也很大。
从前,卫峰堂里这些事全都是尽常真人一手掌控,应对妖魔祸患的阵法选择,以及各系灵根弟子的组合协作上,对组织经验要求太高了,稍有差错就可能造成严重的同门伤亡。
段恒目光对着公文,余光在看陆决。
陆决这小子在排兵布阵上天赋异禀,甚至比他经验丰富的老爹陆堂主还强出几倍,凌云峰迄今唯一一个“出锋不留患”的战绩神话,就是陆决打出来的。
所以,段恒想请陆决帮忙看看推演图和战力组合有没有问题。
然而,陆决此刻已经被三个女修围着请教问题了。
有陆仙君的地方,女修们就会突然出现很多亟待解答的疑惑。
段恒每天在卫峰堂逗留那么久,也没见她们来求教。
等问完问题后,女修们才入正题,询问陆仙君是否有空,一起参加今年的仲春会。
陆仙君礼貌婉拒:“我恐怕……”
“诶?”谢寂川赶忙向卫峰堂的弟子打听心上人动向:“你们周芸小司君会去吗?”
女修们点头:“我们卫峰堂的女修都约好一起去了!”
“那我也去!”谢寂川转头喜滋滋地问慕梨:“师妹也去玩吗?”
慕梨:“好啊!”
女修们回头期待地看向陆仙君。
听见小师妹的回答,陆仙君的回答峰回路转:“我恐怕会提前到场!”
女修们欢呼雀跃,谢寂川继续打探周师妹的近况,段恒趁机上前让陆决帮忙看看推演图和布阵战力有没有问题。
陆决接过一堆公文,溜去后院凉亭里细看。
慕梨见状也紧随其后出了门。
刚才听陆决提起自己不便探望父亲的原因,从他吞吞吐吐偶尔不连贯的讲述,慕梨可以判断出,他不想主动上门与父亲和解,还有另外的原因。
而且,慕梨怀疑陆决因为那个隐秘的原因,产生了羞愧感,否则像大反派这种智商的人,不可能在辩解的时候,出现逻辑不连贯的情况。
根据慕梨的经验判断,陆决抗拒上门和解,除了不想让父亲难堪,很可能也是潜意识抗拒父亲的回归。
这很正常,洛晚凝被陆尽泽约束的这些年,至少是她出于爱慕自愿忍受,而陆决根本没得选,他生来就是陆尽泽的儿子。
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就算陆决知道父亲从前对他的打压和约束并无恶意,他也会本能地抗拒回到从前的生活。
但这种想法有违当下环境的“孝道”,陆决内心大概有些内疚。
所以慕梨打算开解开解大反派,好让他更轻松地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
“慕梨?”一看见小师妹走过来,凉亭里的陆仙君就丢下段师兄嘱托的公文,严肃地问:“参加仲春会,要带男伴一起去,你知道吗?”
慕梨耸耸肩:“现在知道了,不过无所谓,陆师兄知道的,我怎么着也不会缺‘男伴’啊?”
她的意思是她随时会抱着小胖崽参加任何活动,所以不可能缺男伴。
但陆决没往胖爹身上想,因为在他眼里,仓鼠算不上“男伴”。
陆决以为慕梨的意思是——已经有很多师兄向她发出邀请了,她会随意选一个。
这群无孔不入的男修。
陆仙君目光冰冷,他都还没想起仲春会这件事,其他人已经提前八百年下手了。
他用余光瞥了眼慕梨,想问她是不是已经确定男伴人选。
这种事好像算是姑娘家的私事,他贸然询问,可能有点唐突。
慕梨见大反派神色懊恼,心知他还在为父亲的事困扰,便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坐下来,温柔望着陆仙君开口:“师兄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决一惊,以为小师妹看出他想要那个拥抱,震惊地侧头看向慕梨:“你怎么知道的?是……是祁啸发现了么?我没有……我其实只是……”
“别担心。”慕梨抬手搭在陆师兄的手臂上,温柔开解:“其实,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想法。”
她当年也很想逃离父亲的打压。
陆决更震惊了,颤声试探:“你也做过那种梦?”
慕梨一愣,想了想,估计陆决是梦见过离开父亲无拘无束的生活。
“当然。”慕梨笑道:“还不止一次呢,我经常做这种梦,每次梦见,都不想醒来。”
陆仙君已经被惊得忘记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目光依旧单纯的小师妹。
慕梨为了缓解他的愧疚感,继续温柔引导:“师兄梦见过几次?”
“我没有细数……”陆决很紧张,但是慕梨都这么坦荡,他一个大老爷们,藏着掖着也说不过去,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坦白:“就我惊醒后清楚记得的,有十七次,你呢,慕梨?”
慕梨噗嗤一笑:“才十七次,我梦见几百次都有了!”
“……”月食至今都还没有几百天,陆仙君不免有些怀疑,侧头严肃质疑:“师妹一天睡几次觉?”
慕梨被大反派紧张又严肃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我只是想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做梦也很正常,不信你去问问谢师兄,他也一定做过这种梦。”
陆仙君更震惊了,眼中甚至燃起了一丝怒色:“有他什么事?他梦见的难道也是……”
“很多人都会梦见这种事。”慕梨觉得叛逆期多少都会梦见过反抗父母:“如果谢师兄为此困扰,我也会尝试帮他的。”
“什么?!”陆仙君唰地站起身,褐色的双瞳,瞬间转变为妖异的暗红!
慕梨被吓得一激灵,仰头看着大反派抱怨:“师兄干嘛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这种事可以随随便便帮忙吗?”陆决歪着头委屈地发出质疑:“我梦见这种事,是基于那件事已经发生了,谢老三他凭什么!他要是敢让你……慕梨?慕梨?”
坐在围栏前的慕梨,此刻双手捂着胸口,痛苦地闭着眼睛急促喘息。
她从前不会对大反派暴走的灵力产生心慌感,如今可能是因为修为突破,她也能感知到周围的灵力波动了。
大反派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慕梨感觉自己突然被他凌厉如同剑气飞窜的灵力淹没了,一瞬间四肢脱力,胸口发慌。
不等她缓过神,身体忽然被横抱而起,瞬间失重,一阵迎面而来的气流冲击,慕梨慌忙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陆决怀中瞬移落在了尚武场外一座塔楼的屋顶!
眼看陆决就要发动下一次瞬移,慕梨慌忙呼喊:“陆决!你要去哪儿?”
脸色吓得发白的陆仙君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师妹,茫然道:“你不舒服?去找医修。”
“我没事啦!刚刚被你吓了一跳而已!”慕梨一脸郁闷,转头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大反派脚下的塔楼屋檐弧度非常陡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站定的。
往下瞥一眼,离地几十米高,慕梨眼前一黑,转头一把搂住大反派脖颈,把脸死死埋进他怀里尖叫:“啊啊啊快下去啊陆决!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第94章 晋江独家
直到慕梨镇定下来,横抱着她的陆仙君依旧站在塔顶,纹丝不动。
塔顶呼啸而过的风,扫过她右手手背,仅仅是轻微的凉意,却让她感觉到掌心触碰那人的体温,放大了百倍。
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贴着他后颈,脸颊贴在他胸口。
他的心跳和体温透过单薄的锦衣,传递到她的耳膜、皮肤,流淌进她的体内,在心口的位置。炸出一股激烈的眩晕感。
她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精神极度亢奋,双手却近乎无力。
仿佛被午后的阳光笼罩着懒洋洋的,她无比眷恋这一刻的幸福感。
而下一刻,身体再次失重,转瞬间周围就换了风景——他抱着她安全落地了。
慕梨的大脑还无法正常思考,但她此刻贴在陆仙君胸口,四肢酸软,她怀疑自己下地后会站不起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陆决落地后又不动了。
是在等她从他怀里滚蛋吗?
慕梨紧张地缓缓抬起头,竟然直直对上陆决妖异的暗红色眼瞳。
他好像在严肃观察她,表情如临大敌,看起来却不太聪明的样子,因为他瞳孔变得很大。
似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对视,但实际上不过只有三五秒,然后他说:“你头发上有香味,像萝蔺花,加一点橙余的味道。”
慕梨莫名脸颊爆烫,低下头,低低应了声:“嗯。”
可能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低头,陆决沉默了一会儿,抱着她慢慢朝尚武场走,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好奇继续追问:“你一出生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吗?”
“哈哈哈!”慕梨抬头看他:“我又不是花妖,怎么可能一出生自带香味?这是香体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