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蕴撇嘴,没有答话。
别说二胎了,她连一胎都不准备生,没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她的确能一直当世外高人。
*
徐侯夫人终于被请进了里屋,瞧见了清醒的温三姑娘。
温明蕴穿着宽松的锦衣靠坐在床头,脸色仍然苍白如纸,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刮倒了。
“长姐今早来教训过我了,侯夫人乃是长辈,而且一片心意不能辜负,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必然是要见您的,更不能迁怒您。”温明蕴说一句话,咳了三回。
乍听起来,是个懂事上道的孩子,但是不能细品,要不然就觉得哪里都很奇怪。
“哪里的话,田婆子说的那番话实在太混账,你心中有怨气,实属正常。”徐侯夫人轻咳一声,克制住心底的不情愿。
“我和娘说过了,明日就回家去。只是我这身子实在孱弱,如今喘气都难受,只怕前脚用轿子抬出徐侯府,后脚就要进棺材了——”
话还没说完,她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等咳完后,将捂嘴的帕子拿开,谁都能看见上面一片殷红。
徐侯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现在看到血,就想起那日守夜时,被温明蕴兜头喷了一脸血的感受,再配上温明蕴的诅咒,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是满目血红。
她张张口,这种时候的社交辞令自然是要挽留,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这几日,徐侯夫人见识了温三能折腾的劲儿,多次被戏耍,从骨子里就怕了她,连虚情假意的话都不敢说,生怕温三顺坡下驴直接答应下来。
温明蕴看见她这副怂样儿,差点破功笑出来。
好家伙,徐侯夫人的确是有点智商在身上的,但不多。
“为了不拖累徐侯府的名声,恐怕还要麻烦侯夫人多照顾一二,让我明日安稳回家。”
“一定一定,三姑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便是。”徐侯夫人大喜,连忙应承下来。
温明蕴轻笑,客气地道:“这些日子辛苦侯夫人了,待我好了,一定送上谢礼。”
“原本也是我没管好下人,都是应该做的。”
徐侯夫人见她这么客气,也连忙放低了身段,之后便被红枫送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一串清单,正是温明蕴需要她照顾的地方。
她出来时,恰好见到温明珠进来,还心情甚好地打招呼。
“明珠啊,你小妹今日精神头不错。小姑娘虽然缠绵病榻,但是却善解人意,难得啊。”
温明珠一脸懵逼,看着徐侯夫人欢天喜地离开,仿佛是吃了糖一般,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愉悦的气息。
“你给她下了什么蛊?竟然这般开心!”温明珠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她是真的好奇。
“我给她当儿媳十年,伺候婆母,操持后宅,都没能得她几个笑脸,今日是她对我最和气的一次。”
温明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还能下什么蛊,当然是迷魂蛊。你这婆婆不能顺着来,越顺她越难伺候,你若是给她两下子,之后再和风细雨,她就转头主动迁就你了。”
徐侯夫人是有点抖M体质在身上的,说难听点就是不识好歹。
她这辈子一帆风顺惯了,不止脑子舍不得动弹,眼睛也长到了头顶上,鼻孔看人。
对付这种人,就是要一巴掌把她拍到地上,她才能干点人事儿。
不然绝对会倒打一耙。
“不过她的好心情应该持续不了多久,我可不是一般人,小鱼小虾打发不走我。”温明蕴很有自知之明。
或许是对应她的话,她这边刚议论完,侯夫人的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人参各一根?她当侯府是人参窝啊,处处可见这玩意儿!”
“血燕十斤。她咋不去抢呢?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有没有吃到十斤血燕,她也真敢张口!”
徐侯夫人欢天喜地回去,等让人准备清单上的东西时,瞬间炸锅了。
光看到开头前两样东西,就仿佛在割她的肉。
之前都送去那么多补品了,这现在临走竟然还要这么多,完全是把他家当冤大头整。
徐侯夫人完全招架不住,这次她也学聪明了,找到徐侯爷之后,完全不哭诉,只是把清单交给他,让他来准备。
“侯爷,不怕你笑话,我的嫁妆已经被掏得七七八八,实在是凑不齐这些东西,你和儿子又不让从公中走账,只能麻烦你准备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徐侯爷什么反应,直接把单子甩过去,转身走人。
离开的时候,都不能称作是小碎步,直接一路小跑,生怕被追上。
徐侯爷暗骂了几句,直接丢给管事准备,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可是被那管事追着要东西,才知道清单上的东西有多离谱。
一个偌大的侯府,自然是能凑得齐这些,只是花费颇多,难免心疼。
徐侯爷憋了一个下午,还是没舍得,一直等温博翰下值,他立刻赶过去见面告状。
当然徐侯爷可比侯夫人会说话多了,乍听起来那是相当有道理,就怕养成温三骄奢淫逸的性格。
温家世代清流,一向视金钱为粪土,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姑娘,万万没想到,温博翰根本不如他的意。
“徐侯爷说得甚是,我们温家世代清流,无论是教养姑娘还是爷们儿,都端方清正。唯有我这小女不同,她生来体弱,无数大夫断言她没几年活头,所以家中一切金贵之物皆予她享用,只盼她没白来走这一遭人世间。但凡她想要,若是家中没有的,我与夫人也会尽力求来。”
温博翰这番话说完之后,把徐侯爷都听愣了。
温大人是礼部侍郎,性子一板一眼,是礼教规矩的坚决拥护者,当初皇上任用他的时候,曾经在言官和礼部之间踌躇,这两处都很适合他。
最终因为温博翰性子刚直,怕他成日上谏,得罪太多人,让他去了礼部。
而这样一位老古板,竟然也有如此溺爱孩子的一面,不过再一想温三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似乎一切又都说得通。
“这清单我也看过了,并不是多了不得的东西。当然如果徐侯府出不了,我可以让人回府去拿,只是在小女面前切莫露馅,她是个相当敏感聪颖的孩子。”温博翰将清单递了回去,波澜不惊地道。
徐侯爷差点被口水呛住,听听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难道他们堂堂侯府,富贵还不如一个四品官员的府邸不成?竟然抠搜至此,还需要弄虚作假,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像他们这种侯爵之家,最厌恶的就是被人瞧不起,里子绝对不如面子重要。哪怕底裤穿破洞了,那外衫也得是光鲜亮丽。
“温大人这是什么话,东西都备齐了。只是温家教导后辈一向以严苛出名,我怕引起你的误会,遂提前知会一声。这点子东西,我们徐侯府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徐侯爷腰板挺直,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温博翰冲他作揖:“侯爷说得甚是有理,是我多虑了。”
等两人分开之后,徐侯爷越想越憋屈,他怎么觉得方才温博翰是故意的,明显用了激将法,但是当局者迷,他现在反应过来也晚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准备东西。
作者有话说:
女主父亲名字改了一下,从温博明改成温博翰,前者这个明字,和温家三姐妹中间字撞了,不能用。
第005章 满载而归
温明蕴起了个大早,屋子里摆了两个大箱笼,里面塞得严严实实的,全是她这几日在徐侯府搜刮来的东西。
外屋还放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们正将这些箱笼抬起来,往马车上送。
徐侯夫人早早起来了,看见这犹如抬嫁妆一样的架势,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里面装的可都是好东西啊,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全都被温三给要走了。
她心底痛骂不止:抬走吧抬走吧,温三这个短命鬼,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们徐侯府送你的陪葬品了!
温明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着,温明珠帮她梳头发,温夫人则在做最后清点。
“阿姐,屋子里这两个箱笼我不准备带走,左边那个是给你的,右边的则是给源哥儿。可怜的娃,成日上学读书,我住在这儿几日,都只见了一面。”
温明蕴轻叹,七八岁的年纪,在现代才是小学生而已,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哪怕鸡娃严重,那也得保证睡眠时间。
可是她的小外甥已经开始死亡作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温明珠轻笑,连忙摆手:“你全都带走,若是被眼馋的人知道了,只怕得要回去。”
虽说没有直言姓甚名谁,但是姐妹俩都清楚说得是谁。
“他们不敢,若是敢要回去,我就敢再回来。”
听着温明蕴这般豪言壮语,温夫人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道:“看把你能的!等待会儿见到你爹,我看你怎么办!”
温明蕴装病这几天,温博翰虽然来徐侯府助力,但实际上根本没来看过她。
嘴上找的借口是,毕竟是在徐侯府,他不好随意在后院走动,但实际上温家人都知晓,对于温明蕴此番行事,老爷心中有气。
只是碍于在旁人地盘,隐忍不发而已。
温明蕴缩了缩脖子,瞬间不敢吭声。
害怕面对亲爹的毒打,也是她不愿意回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温明珠拍拍她的手背,岔开话题说笑道:“怎么只有我和源哥儿的,没有你另两个外甥的。你要知道他二人的满月酒,可都被你这个小姨给抢了风头,结果拿好处的时候却两手空空?”
“谁说我没留了,喏,在那儿呢!这可是其中最值钱的一个,有价无市,千金难买。”
温明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那顶月锦纱做的蚊帐,顿时哭笑不得。
“拿走拿走,谁稀罕!这要留下来,可就是个祸害,府上估计要不得安生。”
这顶帐子要是敢给双胞胎用,徐侯夫人看见了,哪怕是自己的一双孙儿,估计也得气死。
就她那点针尖大的心眼,说不定还会把对温三的不满,迁怒到双胞胎身上。
“不要就不要。”温明蕴撇撇嘴。
很快一切收拾妥当,她被婆子抬了出来,直接坐上软轿。
软轿一路抬到马车旁,又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从出来到现在,她的脚几乎没落过地,一步路都未曾走过,简直是至尊待遇。
临别之际,她似是想起什么,让丫鬟撩起窗帘,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这些日子叨扰了,多谢侯夫人照料。”她开始说客套话。
徐侯夫人之前被她如此算计过,一听她说好话,就头皮发麻,不知道温三又看中什么东西,想要抢了。
她顿时后悔,今日要送瘟神离开,心情太过激动,一高兴就认真打扮了一下。
头上戴的扭珠蜻蜓宝石步摇,可是她陪嫁压箱底的头面,温三不会是看中这个了吧?
徐侯夫人不敢搭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温明蕴的脸颊抖动两下,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低头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慢条斯理地道:“之前明蕴不懂事,不知月锦纱乃是侯夫人心头好。素来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明蕴不算君子,只是个命不久矣的女子,但也深知这个道理。月锦纱已留在府中,原物奉还,还请侯夫人见谅。”
说完之后,她轻咳两声,歉意地笑了笑,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车帘落下,遮住车内的场景,马夫甩起马鞭,车子悠然离去。
徐侯夫人却完全笑不出来,甚至因为温明蕴提到了月锦纱,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
那匹好料子,不是让温三拿去做蚊帐了吗?哪来的原物奉还?
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温明珠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略有些后悔。
早知道方才那顶蚊帐,她就接下来的,哪里还有这么一出。
小妹真的太调皮了,都回家去了,还不忘刺激一回婆母。
徐侯夫人回到院子里,屁股还没坐热,蚊帐就已经送到了。
她气得暴跳如雷,“温家的三丫头,不仅心思歹毒,脸皮也够厚。好好的一匹月锦纱,都被糟蹋成这样了,还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可去她娘的吧!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下次谁再敢说温家是世代清流,我撕烂他的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家子……”
瘟神走了,徐侯夫人也不用再委屈自己憋着,直接破口大骂,一次性骂个爽。
“把这破烂玩意儿拿去烧了,别留在这里碍眼!”
她的话音刚落,捧着月锦纱的丫鬟就行礼告退,准备按照吩咐行事。
“回来。”
徐侯夫人盯着蚊帐看了一眼又一眼,仍然火冒三丈,但视线却始终黏在上面,舍不得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