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内里的含义差不多,但是程晏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打起精神。
“先生说的是,我还要多练习才是。”
武鸣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下力道颇重,像是在托付什么重要的责任一般。
“战场上变化万千,你光学习摔跤是没用的。除了各项杀人技之外,你还得懂兵法,懂各种谋略,否则若是遇到摸瞎的上官,你也只能当个填坑的炮灰而已。”
程晏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来。
“您的意思是我要学更多,可是我一瞧见文字就坐不住,更别提看兵书了。我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在我的眼里,你可不是什么普通士兵,不只是良将,更有治世之才,你不该停步不前。若是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知道不行?”武鸣的语气十分坚定。
程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先是茫然至极,甚至都没以为是说自己,但是等之后确定他就是在真心实意的夸赞时,整个人都像是飞了一样,欣喜若狂。
“可是我——笨得很,我爹、还有温三娘、先生、同窗们,包括影卫,我家下人和全望京城百姓都知道我脑子不好使的。”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力证自己恐怕会辜负他的期望。
一开始听他掰手指树人的时候,武鸣还点头,态度轻松,完全无所谓,这才几个人,他随便忽悠几句就能哄好这个少年人。
但是当“全望京城百姓”这几个字冒出来的时候,武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大儿啊,平时看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没想到竟然如此有自知之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透了。
这么多人都知道你是蠢蛋,哪怕是战神也一筹莫展啊。
他的嘴角抽了抽,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下来。
“你想多了,全望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你是个纨绔子弟,还不至于觉得你蠢笨。”
“真的吗?”
“真的。”武鸣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
“哎,先生,你在望京城待得时间不算久,还是我更了解自己是什么风评。”程晏长叹一口气,一副哄不好的模样。
武鸣有些头疼,但还是照旧安抚他:“做人就要往前看,你今日蠢笨,难道明日还蠢笨不成?谁不是从无知蠢笨的婴儿,慢慢长起来的,我相信你肯定比婴儿要聪慧许多。望京城觉得你蠢笨没关系,如今你在北疆,只要北疆百姓觉得你聪慧便是。”
程晏眨眨眼,顿时觉得武鸣说得很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这种话是从武鸣口中说出来的,哪怕是歪理,但在他听来也十分信服,立刻迫不及待地点头。
“先生教你什么,你就用心学。一遍不会就学两遍、三遍,直到学会了为止。做人不能轻易放弃,蠢笨并不可怕,轻言放弃才是无药可救。”他摸了摸程晏的脑袋,像个慈和的长辈一样,叮嘱最后几句,便转身离开。
自那日之后,程晏很长时间没见到武鸣,这个战神重新回到了战场,与北魏展开了厮杀。
北疆动作频频,调兵遣将,物资早就开始收集,整座城变得比之前更加森严有序。
虽然军队没有传出消息来,但是城内的百姓已然感到了这股严肃的氛围,甚至私下有消息已经传开了,武鸣将军决定和北魏做最后的决战。
北疆戒严,原本各方埋伏在城里的探子,根本无法混出城。
明明知道北疆有大动作,听了一耳朵的消息,却只字传不出去,急得他们上蹿下跳,小动作不断。
只是这次明显赶尽杀绝,连一丝虚与委蛇的意思都不留,只要查到是北魏奸细,证据确凿的,当场射杀。
若是望京世家或者朝廷的探子,则被分别收押。
北魏和北疆打得不可开交,北疆所有良将全军出动,任谁都能察觉到武鸣的决心。
并且对于北魏的战俘,只杀不留,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
北疆势如破竹的决心,和长胜不衰的进攻,都逼迫北魏以举国之力反抗。
可是北魏王庭派出去的大将,出来一个就被杀死一个,哪怕溃逃之际,直接磕头认输也没用,武鸣坚决不留活口,特别是北魏领兵的大将,但凡相遇必杀之。
这场仗在激烈进行的时候,远在千里的望京也是十分热闹。
太子与几位皇子的皇位争夺之战,终于开始摆在了台面上,先是大皇子与太子斗,结果大皇子昏招频出,甚至涉及到科举舞弊案之中,等事发之后,大皇子直接被圈进,与皇位彻底挥手再见。
他一被圈进,之前的大皇子党羽们,自然遭到了清算,再有和科举舞弊这种大案牵扯上,必然血流成河,主考官和两位副考官统统被抄家流放,剩下牵扯其中的官员们,轻则革职查办,重则遣散家财吃牢饭。
这还不算完,大皇子倒台之后,望京世家们被震慑了一段时间,四皇子又冒头了,继续和太子斗。
皇上年纪越来越大,自从之前怕自己得恐水症,折腾了一圈之后,身体也每况愈下。
皇子们的心思也越发浮动,都是皇上的儿子,凭什么只有太子能坐那个位置。
况且由于当今这皇位得来情况微妙,也不是从太子变成皇帝的,因此他对太子并不看重,相反还总会怕太子欺负其他皇子,显然是共情了。
为此太子屁股底下的位置并不稳,既不得父皇的喜爱,又怕其他兄弟们惦记着要他的命。
也多亏朝臣们并不糊涂,虽说世家各有心思,但是诸多朝臣都是支持正统的,在他们看来相比其他皇子,自然太子才是正统。
有了大部分纯臣们的隐隐支持,太子才没落于下风,开始了斗皇子之旅。
只是他这些兄弟仿佛各个都是天生反骨,刚斗倒了大皇子,来了个四皇子,他费尽心思压垮了四皇子,隔段时间又来了个九皇子,简直层出不穷。
连续和三个党羽争斗,哪怕太子名正言顺,也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无论他和哪个皇子党斗,实际上最后落败时,都有一批朝中大臣要遭到清算。
整个大烨朝都顾不上发展朝政,反而陷入了党羽倾轧的旋涡之中。
看起来仿佛是庞然大物的大烨,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彻底崩盘。
身为锦衣卫的曹秉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皇上的脾气越发深不可测,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十分的不可理喻。
“头儿。”
“怎么了,又有官员辞官了?”曹秉舟问。
“是的。”
“这回是谁?”
“温博翰。”
曹秉舟的眼皮跳了跳:“温博翰也辞官了?他为何要辞官?”
“年岁已大,不堪操劳。”
曹秉舟的眉头皱起,“温家调查了吗?有没有投靠过哪位皇子?”
“未曾。”
如今朝局动荡不安,经由三次党争,朝堂之上早就是一片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有些朝臣就开始上表奏疏辞官离京,但是皇上并不满意,他让锦衣卫去调查四品官及以上辞官者,若是曾经参与党争,投靠过哪位皇子,那真是跑都没处跑。
皇上要求锦衣卫探查那些官员的阴私,拿出罪证把他们送进大牢,明显是逃都不让人逃,简直赶尽杀绝。
听闻温博翰没有牵扯其中,曹秉舟不知为何还松了一口气,轻声道:“算他聪明。”
“他与北疆那边联系紧密吗?”他沉默片刻之后,再次询问。
很显然,他还是在意程亭钰的身份。
当初他都已经追了过去,甚至调动地方锦衣卫大肆查探,正是因为怀疑程亭钰的身份,可是由于皇上催得急,而且朝中党争已然开始,他只得离开。
等他再想起此事时,收到的消息是,温明蕴已经赶到北疆,与程亭钰汇合。
北疆那是武鸣的地盘,锦衣卫在那里未曾设立府门,他的手根本伸不过去,也只能不了了之。
“除了偶尔会与温三娘通家书知道,并无其他联系。不过温府目前在收拾东西,显然准备离京,不知是否要赶去北疆。”
曹秉舟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有其他锦衣卫匆匆赶来,显然是要急事汇报。
“头儿,黄河决堤,皇上召见您。”
他听闻这个消息,就是一阵头痛,堤坝年年修,但是遇到雨季,还是容易出现洪涝灾害。
原本这就是个难事儿,如今朝廷陷入党争,恐怕双方并不会想到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只想着为自己这方党羽谋好处。
***
六月,阴雨连绵,黄河决堤,难民无数。
在推举哪位朝臣去赈灾时,九皇子一党胜利了,太子党则败退。
但是在赈灾抢险时期,先后被揭露出赈灾款不翼而飞,不当挪用,赈灾粮以次充好,米粥里面甚至还夹杂着无数的砂石,更有无数难民落草为寇,甚至变成反叛军,喊出“杀掉狗皇帝”的口号。
事情越闹越大,而且很跟个筛子似的,处处都是漏洞,根本来不及的补救。
而九皇子党派出去的赈灾官员,根本没什么实干才能,他被派去原本是要诬陷太子党的官员,在修筑堤坝时挪用公款,贪污受贿严重,并且还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可惜这些罪责还没栽赃过去,就已经惹了一身骚。
最终九皇子党什么事情都没干成,不仅损兵折将,还因为牵扯出当年九皇子醉酒,胡言乱语暗示皇上偏心。
如今被摆到台面上来了,也彻底遭受皇上的厌弃。
十二月,正准备过年之际,泰山地震,传进望京之后,举国哗然。
泰山在古代人心目中地位不同,帝王在泰山封禅是最盛大的典礼,政治意义极重。
如今直接出现泰山地震,这简直是在统治者的脸上扇巴掌。
北疆主将营帐之中,武鸣坐在主座,几位大将军分坐两边,显然这是个极其重要的会议。
“将军,我们已经打到了北魏王庭,只是北魏王室早已溃逃,北魏巫医盛行,十分擅长装神弄鬼,只怕不是那么好找的。”
“若是斩草不除根,恐怕春风吹又生。”
“可若是这会儿灭掉北魏,只怕狗皇帝就要腾出手来,彻底夺了将军的兵权,并且要了我们的命。”
几位将军激烈的探讨着,之前他们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将领做出以战养战的做法,分明那些百姓们都盼着和平,最怕持久战争。
可是如今面对虎视眈眈的朝廷,以及心胸狭隘的帝王,他们也都体会到了这点。
大烨朝近几十年,明明陷入了战争的旋涡之中,可是依然重文轻武,武将的地位得不到保证。
而且无论是当今,还是先帝,都猜忌心极重,害怕有功之臣功高盖主,对武将们的态度更差。
更何况当今对武鸣本来就忌惮极深,之前甚至想与北魏谈和,把武鸣留在望京,用心险恶。
若是北魏彻底被解决了,只怕皇上会彻底拔除北疆的军队,再也不需要活着的武鸣。
“无妨,望京也不太平。于钟跟着我继续进宫北疆,泽成,你准备进京吧。”武鸣挥挥手,冷声吩咐道。
“进京,将军可是下定决心了?”有位参将没忍住,立刻问出口,眼神之中闪烁着几分野心。
武鸣轻轻一点头。
当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营帐中的几位将军皆是大喜,有脾性急的人已经忍不住抚掌称赞道:“好,将军,您终于要揭竿而起了,受了狗皇帝这么多年的鸟气,要翻身了!”
“揭竿而起?我要你们进京可不是去造反的。”武鸣摇摇头。
“那是——”众人不解。
在大家的注视之中,武鸣将脸上的黑铁面具摘下,露出自己的真容。
“程、程亭钰?”于钟最先认出来,失声叫了一句。
这张俊俏的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诸位都是我的心腹之人,重新认知一下,我是武鸣,詹怀太子的遗孤。程亭钰乃是我的双胞兄长,自小被抱到程将军府中充作亲子抚养。”男人的声音一变,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恢复了自己的本音,比之前温润了几分。
“记住,我们进京不是去造反,而是去拨乱反正的。泽成这一路去往望京,任务很重。”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坐在营帐中的众人先是难以置信,之后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狂喜。
他们之中大多都没读过几年书,但是对皇权还是有天生的畏惧感,知道造反恐怕是要受人唾骂的。
但是如今武鸣乃是詹怀太子的遗孤,那就是师出有名,哪怕是那些文人墨客,也找不出词儿来骂他。
赵泽成得了他的叮嘱,一路领着人往望京赶去。
各地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同一个故事,有位皇帝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老天爷降下责罚,各种天灾人祸警示众人,示意朝廷要尽快拨乱反正,否则天下必将打乱,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