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再次看向水镜,幻境里面,保育院覆灭的那晚,已经进行到恶种慈母出来了。
火光、硕鼠、尖叫、恐惧、死亡……
每一种负面情绪,勾勒成了一幅色彩阴鸷的油画,让人看一眼就不舒服。
艾蒂咬牙:“我进去看看。”
无论怎么样,她绝不叫小娜出事。
她挥手,嫉妒之海上,红色的血门浮现。
艾蒂道:“我先进去了,你们可以看着,也可以从这扇门出去。”
话音落下,艾蒂往前一迈,身体穿过水镜,直接就进了幻境之中。
爱丽丝一跺小洋伞:“徐队长,我也进去!”
徐池洲拦住:“幻境是艾蒂创造的,虽然控制权被抢夺了,但也只有她可以进去。”
换而言之,几人还真只能干看着。
徐池洲伸手摸烟,结果只摸出个空烟盒。
他烦躁的扒拉了把头发:“你们三个先出去,我一个人在这看着就够了。”
三名金种子,每个都是其他区的宝贝疙瘩,要真有个什么,二区还不好交代。
然,爱丽丝张嘴就拒绝:“不用,我和尤娜娜是盟友,没有她还在我就离开的道理。”
游戏师宴行舟倒是想走,不过好像只他一个人率先离开,又很不道义。
他看看枪炮师,盼望着能一起离开。
哪知,枪炮师眼神闪了闪:“小戗说,这很有意思,跟看电影似的,他要多看一会。”
宴行舟:“……”
中二少年轻咳一声:“咳咳,那什么外面肯定人多死了,我也不出去。”
说着,他抱着法杖缩了缩肩,做出怕怕的表情。
把个社恐丢到人堆里,那绝对是酷刑折磨!
见状,徐池洲也不多说什么了:“那就看着吧。”
幻境中,保育院小礼堂。
小幼崽顶着艾蒂的身份,跟着众人一起躲在小礼堂。
她心念念想去旧教学楼,可根本就过不去。
幼崽崽不太高兴,她站到小礼堂窗边,踮起脚尖,双手扒拉着窗台,努力扬着脑袋往外看。
血月夜色下,她从来没忘记过的事,又一次在眼前上演。
不过,这次她是从艾蒂的角度看出去。
她看到,保安爷爷高高举着手。
小幼崽轻声念叨:“黎明不至,我即为光。”
“黎明不至,我即为光。”
跛脚保安在这句话之后,就化为绚烂的亮光,呼唤着冉冉升到夜色里,砰的炸裂开,随后耀眼绽放在每一只幼崽的眼瞳里。
再次看到这一幕,小娜娜仍旧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
接着,是院长郁知。
院长的傀儡,优雅又强大,在血月之下跳动,宛如在跳一支瑰丽的死亡和拯救的舞蹈。
夺目的美,惊心动魄的美,也是鲜血淋漓的美。
当时,小幼崽躲在旧教学楼里,视野受限,并未完整的看到这些。
可眼下,她透过艾蒂的身体,保育院覆灭的一点一滴,像拼图一样,逐渐补全记忆。
原来,那天晚上那么多的人,为了保护大家在战斗。
原来,艾艾看到了这么可怕的事。
娜娜看了会,她就往夜空上去看。
小幼崽东看看西看看,想要找到父父的邪眼。
不过,艾蒂当时没看到,任凭小幼崽如何找寻,她也是看不到的。
找不到父父,幼崽崽整只都很没劲。
她恹恹的从礼堂窗户边走开,小呆毛无精打采的一点一点的,就很没精神。
父父,你在哪呢?娜娜想起你了。
她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往角落里走去。
“啊啊啊,感染者!”
“尤娜娜快让开!”
“重度感染者,都快躲开!”
……
蓦地,声声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的传来。
小幼崽茫然抬头,猝不及防,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那是,艾艾的坏父父!
这时,男人已是重度感染者,皮肤青紫流着涎水,眼球浑浊如死人。
在他的小肚子上,还连接着恶种慈母的脐带。
男人面目狰狞,盯着小幼崽表情凶狠。
“你,就是你,杀掉你!”他嘴里发出嗬嗬嘶哑的声音,像是残破的风箱,但对小幼崽的杀心,却浓郁的像细细密密的冰针,又寒又瘆人。
身体反应快过脑子,小幼崽扭头拔腿就往一边跳。
然而,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艾蒂,她的精神能力是情绪链,而非绝对闪避。
这一跳,没躲开男人,直接就被拽住了后领子。
小幼崽愣了下:“放开我,你这个坏蛋放开我。”
她不太会用情绪链,一波一波的情绪链从眉心扩散出去,砸在男人身上不痛不痒。
几乎是本能的,小幼崽朝旧教学楼的方向喊:“父父父父,有坏父父要打我……”
轰隆!
黑色的长链从天而降,狠狠的抽在男人身上,并将之用力甩开。
小娜娜趴在地上,正要爬起来,冷不丁面前就多了一只手。
她抬头,下刻就高兴的大声喊道:“艾艾!”
站在小幼崽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艾蒂。
娜娜搭着她手站起来,两只手拉着手,艾蒂弯眸笑了笑。
小崽儿超大声:“嘿嘿哈,嘿嘿哈。”
在牵手的刹那,尤娜娜恢复了自己本来的相貌。
她低头看了看,又看看艾蒂,好奇得很。
“这是根据我的过去捏的幻境,”艾蒂轻声说着,“从前一直想告诉你……”
但那又是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好几次想说都没勇气开口。
小幼崽啊了一声:“艾艾你的父父要打幼崽,他不好很坏,你不要他了,我们可以给你重新找个好父父。”
娜娜就找到了的!
艾蒂垂眸:“可是,他是我亲爸爸,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所谓血缘,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不要他!”小幼崽鼓起包子脸,“亲爸爸也不要,我们可以找到不是亲的,但会很爱幼崽的父父!”
她拉着艾蒂的手:“我跟我父父就不是亲生的,我父父对我全世界第一好哦。”
艾蒂想起那只乌鸦,一只鸟一只崽,那肯定不能是亲生的。
小幼崽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了:“只要会喜欢艾艾的,会养艾艾长大的父父,才是艾艾真正的家人。”
家人的定义,不仅限于血缘。
艾蒂怔忡,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真正的家人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身陷在那片泥沼之中,时至今日也从未走出来过。
“嘻嘻嘻,”鼻青脸肿的男人,在黑雾里重新凝聚出身体,“既然你也来了,那就连你们一起解决掉。”
艾蒂表情一整:“真的是你在搞鬼,嫉妒邪种!”
嫉妒邪种嘻嘻嘻笑着,它以艾蒂父亲的形象出现,五官逐渐清晰,连声音也渐渐一致。
“赔钱货的玩意儿,”男人脸上的淤青消退,露出一张横肉凶狠的脸,他恶狠狠的盯着艾蒂,眼白布满了血丝,“早知道你一出生,老子就掐死你。”
嘶哑的嗓音,熟悉的酒臭味,多年的噩梦再次降临。
艾蒂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浑身冰冷,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
他活了!
他又活过来了!
艾蒂脸色惨白,无边的恐惧从男人身上倾轧下来,几乎将她压垮。
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又变成了那个精神力没激发,手无寸铁的小幼崽,面对打骂诅咒,只能极力抱着脑袋,蜷缩着身体,默默承受。
她,永坠黑暗里。
娜娜看看男人,又看看抖的非常厉害的艾艾。
她大声喊:“艾艾,艾艾不要看他……”
然而,艾蒂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里她的耳朵里,有且只有这个施暴的父亲。
小娜娜急了,她抓起艾蒂的手,张嘴就咬她手指头上。
“嘶!”猝然的疼痛,像是一道闪电,撕裂开黑暗,叫艾蒂终看到微末星光,“……小娜?”
小幼崽很生气:“艾艾不要看他,不要听他说话,它是坏玩具邪种,它在骗你。”
艾蒂紧咬着唇,声音很小:“小娜,我……我好像……”
做不到……
“做得到!”
那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小幼崽铿锵有力的打断!
她的眼瞳深邃,异色重瞳闪烁着神秘的点光。
“它,”她一指男人,“现在很弱,艾艾打得过。”
艾艾打得过!
小幼崽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着,无比的信任,无比的充满信心。
艾蒂身躯摇晃,她一手握紧黑色的情绪链条,慢吞吞的转身,带着赴死般的表情,绝然的直视男人。
小娜说打得过,小娜说我打得过……
她用近乎催眠的方式,手像是千斤坠,想要抬起来,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啪!
小娜娜一把握住艾蒂的手,热乎乎的小手,掌心又肉又滚烫。
那温度透过手背,渗透至艾蒂冰冷的青筋血管里。
汹涌、澎湃。
炽热、猛烈。
仿佛是地心熔岩的力量,哗啦从尤娜娜身上,传递了过来。
哗啦。
艾蒂脸色一厉,那只握着黑色情绪链的手,在娜娜小手的带领下,狠狠的挥出去。
“啪嚓”情绪链条抽在男人身上,顿时抽的他皮开肉绽。
“啊!”男人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伤口,抬头非常凶狠的盯着艾蒂。
“白眼狼!”他喘着气骂着,“老子早就看出你这个赔钱货留不得!”
“赔钱货”三个字,就像是滚烫的烙铁,每说一次就烫的艾蒂千疮百孔。
可这一次,她没有再退缩了。
她就着小娜娜的手,又举起了黑色的情绪链长鞭。
……
水镜外。
徐池洲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内心恐惧的勇气。”
艾蒂不是尤娜娜,她的勇气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对抗潜藏在内心的多年噩梦。
游戏师宴行舟似乎有过类似的经验:“确实,恶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由此可见,一个人内心的黑暗和恐惧,那股庞大的负面能量,完全难以想象。”
而想要战胜它,却需要两倍乃至三倍体量的勇气!
太难了。
大部分人,都会是艾蒂。
真正小幼崽那样的,反而是少数。
枪炮师没吭声,双胞胎兄弟内心各有想法,似乎并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
“错了!”爱丽丝口吻坚定反驳,“你们都错了。”
三人不由自主的看向爱丽丝,就见这位小公主仰望着水镜。
她喃喃的说:“直面恐惧需要勇气,反抗噩梦需要勇气,打破黑暗更需要勇气。”
“确实,一个人的勇气通常有限,还有存续的时限,不是随时都有。”
“可是,”她转动小洋伞,“勇气是可以借予的。”
由他人借予,由他人鼓励,由他人陪伴,则可生出比恐惧比黑暗还多很多的勇气!
爱丽丝的蓝眸很亮,亮的像溪流中的鹅卵石。
她抿了抿嘴角,单手放在心口位置:“我这里,一直存贮着九位哥哥姐姐的勇气。”
所以,她可以什么都不怕!
三人怔了怔,都为爱丽丝这话意外,徐池洲更是多看了她一眼。
一区的这个金种子,确实非常优秀。
游戏师宴行舟嘴贱嘀咕:“那也不知道,起先是谁说怕水来着。”
爱丽丝挥起小洋伞就抽了他一记,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次回去,她就去学游泳!
突然,枪炮师道:“你们快看,邪种真卑鄙!”
几人连忙朝水镜看去,顿时齐齐皱起眉头。
幻境里,又陡然生了变化!
嫉妒邪种见艾蒂有克服恐惧的趋势,身形一晃,从他身后走出个女人来。
小幼崽惊呼:“艾艾妈妈!”
艾蒂难以置信,她愣愣看着女人,浑然反应不过来。
万素琴一脸悲苦相,她的胳膊、脖子还有脸上,不是红肿就是青紫痕迹,看着十分吓人。
她一见艾蒂就哭:“艾娣艾娣,你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你不惹他就不会挨打的。”
艾蒂紧紧握着情绪链,牙齿几乎将嘴皮咬破。
“哼,”男人一把抓住万素琴的头发,抬手就是一巴掌,“小白眼狼,你敢再反抗,我就打死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