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亭羽露出一些无奈的神色，用指节敲了下镜面，笑道：“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公寓的早饭一直提供到九点半，对习惯晚起的住客而言还算友好。
　　程亭羽去二楼用完早点，又习惯性地拎了一大袋面包跟水回到六楼。
　　属于她的房间是606，在经过605的时候，程亭羽的脚步停了下来。
　　为了方便清洁，公寓走廊上铺着的都是地砖，平常并不会留下太明显的污渍，不过就像许多血肉玩家十分抗揍一样，密瞳也总容易看到被一般人忽视的线索。
　　605房间门口，留有颜色很淡的鞋印，看大小，应该是一位成年男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程亭羽越过605房，走到606，用钥匙开锁，然后动作很慢地轻轻推开。
　　一根头发从门缝里掉落下来——这是她离开前顺手夹上的。
　　将手上的食物放下，程亭羽再次返回一楼，透过值班室的玻璃，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带着工作牌的余挚守上下打量来人一眼：“你有什么事？”
　　程亭羽简短道：“605那边可能出了些问题。”
　　等程亭羽把工作人员带到六楼的时候，空气里的血腥味已经很明显了。
　　余挚守用公寓钥匙开门之前，特地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亮光直直照入605房间，照在了里面已然僵硬的尸体上头。
　　死的人是张琢伟，尸体的两边还分别散落着一个足有大半个人高的食品袋。
　　余挚守看了身边的程亭羽一眼。
　　她是督察队派到六号公寓的驻守员工，此前已经通过内部渠道，了解到了程亭羽的身份。
　　同僚给程亭羽的评价是思维灵活，善于判断。
　　余挚守其实有些怀疑，不是怀疑程亭羽的实力，而是怀疑她的能力类型。
　　很多密瞳型玩家，也会给自己折腾一个类似的人设，目的是为了掩盖他们直接看到事件真相的特殊能力，想要分辨也不困难，因为密瞳们的结论往往缺乏中间过程，更习惯于把自己的说法解释为直觉。
　　她打算借眼前的机会试探一下，这个荒芜区来客的真实情况。
　　余挚守刻意询问：“你觉得这里发生了什么？”
　　程亭羽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张琢伟的尸体。
　　她的能力的确已然发动，十分难直接地看到了张琢伟的详细数据——
　　【姓名：张琢伟】
　　【能力：无】
　　【生命值（死亡）：0/80】
　　程亭羽沉吟：“这个人……”
　　余挚守点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程亭羽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已经死了。”
　　——作为一个诚实的密瞳，她已然将自己鉴定出信息的关键部分坦然地告知给了面前的督察队成员。
　　余挚守等了一会，不得不再度开口询问：“然后？”
　　——她现在觉得这妹子或许真不是密瞳，否则多少应该看出点线索来。
　　程亭羽：“他的裤子口袋里的钥匙是601的，能用来打开605的房门吗？”
　　余挚守确认了一下，摇头。
　　程亭羽：“那我建议你找604的住客了解一下情况。”接着道，“605在606跟604中间，如果张琢伟是本着拜访谁的目的进了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那目标最有可能是604或者606。”
　　她转过身，看向余挚守：“我知道自己今天没有接触过张琢伟，不过你也可以跟我确认情况。”

　　余挚守：“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拜访604的客人？”
　　程亭羽道：“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房间不好，所以去空房间看看？”
　　余挚守盯了她一会，略微恍然：“普通市民协助督察队完成工作，可以获得一笔酬金。”
　　她没说酬金数额，主要是这得取决于普通市民做出的贡献大小。
　　程亭羽笑：“你们负责管理公寓，对各个房间住客外出频率应该有所了解。”
　　余挚守：“张琢伟基本上每天出门一次，下去拿食物。”说话的时候，她也忽的有所察觉。
　　程亭羽：“这样一来，他特地拿两大包食物上楼的行为就有些奇怪了。”
　　作为一个非能力者，张琢伟每日能消耗的食水在正常范围之内。
　　程亭羽：“所以他应该是在帮别人带的食物，”
　　余挚守立刻理解了程亭羽的意思。
　　606的住客程亭羽今早去了食堂用餐，604的住客则一直没有离开房间，两个房主中，只有他有请人帮忙带食物的需求。
　　程亭羽：“不过604住客不是一个人来的公寓，完全可以打电话请同行的两人帮忙……”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余挚守的反应。
　　余挚守回答：“公寓内有时候会有电话信号不良的情况出现。”
　　程亭羽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都清楚，因为电话没信号不找弟弟妹妹帮忙买食物是一种可能，因为不想违背公寓规则中有关互相拜访条例也是一种可能。
　　计世陆还不清楚主动拜访其它房间的房主会引发是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没有对计世齐与计世久提出要求，而是选择了请张琢伟帮他去食堂取一天份的食物过来。
　　程亭羽还在思考。
　　计世陆不愿意去食堂，就意味着他觉得出门是一件存在危险的事情。
　　这个情况几乎是立刻就让程亭羽联想到了那天从梦中醒来后，走廊上传来的响声。
　　——十有八九，计世陆昨晚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余挚守匆匆记录下605的情况，向着程亭羽一点头：“有劳你了，之后我提交报告的时候，会写上你的贡献。”
　　她此刻已然放下心来——“密瞳”习惯于跳过过程直接给结论，面前的606住客却有着明显的思考过程，果然只是一位普通的血肉型玩家。
　　余挚守想，督察队同事们的结论还是可靠的，自己有些过于多疑了。
 
 
第31章 六号公寓（九）
　　余挚守也猜到了计世陆昨晚进了副本，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计家这三人的运气都不大好啊。”
　　程亭羽扬眉：“五楼那两位也进副本了？”
　　余挚守听到程亭羽的话，就知道这是个明白人，她点点头， 一脸的无言以对。
　　程亭羽笑了笑， 没再多言。
　　方才她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完的话。
　　公寓楼两端都有楼梯口，601的住客想要出门购买早饭，是不用经过604门口的。
　　所以今天早上的时候，计世陆一直在从门缝里窥伺着走廊，等待着合适的人选出现。
　　604房间。
　　上午十点。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却并不让计世陆觉得温暖。
　　在拜托601的住客去一楼帮忙拿食物之后， 他预计中的敲门声一直没有响起， 最后还是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余挚守代表公寓方，给计世陆发来了短信。
　　[六号公寓：尊敬的604住客，您的精神状态疑似不稳定， 请在营业时间尽快前往医疗室查看。]
　　计世陆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最后抬起因为惊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给王四发了一条短信。
　　[计世陆：我想买点东西。]
　　计世陆按住额头， 此刻他的脑子很混乱，但从公寓方的态度看， 之前被自己用金钱说动的张琢伟多半是已经出了事。
　　六号公寓的医疗室在二楼。
　　值班医生用测试纸衡量过计世陆身上的能量状况后，面色略显肃然：“原来你是打算通过不断进入副本的方式， 来获得能力？”
　　计世陆无法隐瞒：“……只是一种尝试。”
　　值班医生没再多问， 只道：“你身上的能量已经快到临界点，被捕获的概率更接近玩家而非普通人， 但你目前还没经历过精神世界的洗礼， 进六号公寓副本的话容易受到冲击， 一旦san值掉落太多， 反应就会很严重。”
　　六号公寓的梦境副本容易使人疯狂，一般玩家虽然容易被副本捕获，但他们大多曾经到达过那个深海一般的精神世界，本身多少会具备一定的抵御能力，就像程亭羽，她的最大精神值已经逐渐成长到了125。
　　值班医生：“住客在居住期满之前不能离开六号公寓，我给你开一点药片。”
　　她走到帘子后面，取出药瓶，然而那只存放着精神恢复剂的旧瓶子已经空了，值班医生就随便找了瓶维生素药片充数。
　　——反正只是安慰剂，吃什么区别不大。
　　计世陆的身体微微颤抖，值班医生的动作其实非常隐蔽，然而他的的确确地看清了对方的所有动作，也看清了所谓的精神药片，不过是维生素C而已。
　　六号公寓……并不是那么在意住客的生存率。
　　计世陆低下头，按耐住身体的颤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值班医生将药片封装好，递过去：“每次一片，每日三次，吃完了再到医疗室拿。”
　　计世陆表情难看：“我知道了。”
　　他一离开了医疗室，就将装着药片的纸袋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当中，然后咬了咬牙，前往三楼的娱乐室。
　　计世陆决定去联系王四。
　　他并未花时间等待——不少住客都会选择在娱乐室里打发时间，那个自称来自“毛绒熊”商店的业务员今天一早就跑了过来，此刻正饶有兴致地自己跟自己玩抽鬼牌的游戏，收到短信时抬起头，向着门口的计世陆露出了营业性笑容。
　　虽然疯狂的余韵还在影响着计世陆的思维，但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礼貌地冲着王四点了点头：“我想从你这边补充一点[风油精贴纸]跟[口嚼咖啡糖]。”
　　——计世陆以为自己十分克制，然而他的举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迫切了起来，一碰面就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王四放下手中的纸牌，笑：“[风油精贴纸]目前的报价在二十七万城市币十张，[口嚼咖啡糖]是三十三万城市币五份，不分拆售卖。”
　　计世陆脸上的笑意愈发勉强：“你最开始说的是三万城市币。”
　　王四理直气壮：“三万城市币起步，上不封顶。”
　　计世陆忽然明悟——妹妹计世齐那边曾得到王四的提醒，告诫她不要在没有余地的时候跟“螺丝刀”做生意，而这句提醒显然也适用于王四本人。
　　他感觉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
　　进入六号公寓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计氏三兄妹原本看中这个地方，是因为所有住客必须住满三十天，对他们这样实践经验不足的中城区人而言，是一个很好的自我磨练机会，要是能坚持下来，在家里也会更有话语权。
　　然而计世陆此刻已经深感后悔，才过了一晚，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重大考验，除此之外，视力的提升也让计世陆深感不安。
　　——这是“密瞳”的征兆，而“密瞳”又是公认的，最容易疯狂的能力类型。
　　王四：“你可以跟弟弟妹妹分享使用。”
　　计世陆心头一跳。
　　方才他已经跟计世齐跟计世久联系过了，非常不幸，他们三人睡觉的时候都被副本所捕获，经历了一场不大愉快的梦境。
　　计世陆：“成交。不过除了[风油精贴纸]跟[口嚼咖啡糖]，我还想订购另外一样商品……”
　　没等计世陆说完，王四便开口打断：“那样商品我们没有办法弄到。”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应该知道，在哪可以进行交易。”
　　计世陆沉默下来，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身为“螺丝刀”驻六号公寓工作人员，沈星流的生活十分规律，每日下午都会来食堂吃下午茶。
　　出门遛弯的程亭羽再一次看到了对方。
　　今天下午食堂供应的餐品是草莓布丁。
　　沈星流主动向着潜在客户发出问候，笑容灿烂：“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程亭羽：“还好。”看着对方，重点是看着对方的眼眶，若有所思，“你倒是一直休息得不错。”
　　沈星流：“毕竟是‘螺丝刀’的职员，总有点外派福利。”
　　程亭羽看了沈星流一眼。
　　每次在副本中死亡，精神都会遭到创伤，但沈星流明显没有类似的状况。
　　要么掌握了攻破副本的办法，要么也存在一个后门，要么他采取了某种措施，降低了自己被副本捕获的概率。
　　程亭羽觉得应该是第三种。
　　任何副本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当副本被攻破后，原本属于副本的部分力量就会被参与者给带走，而沈星流等工作人员已经在副本中待了相当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