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斧头， 返回客厅， 然后停在了大门后面，并不着急离开。
　　计世陆静悄悄地等待门后， 此时此刻，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直到现在， 他都还没有在副本内看到任何算得上恐怖的东西， 然而无所不在的时间限制本身就容易令人惶恐战栗。
　　就在计世陆等待的时候，701的大门毫无征兆地开始晃动。
　　计世陆心中清楚，大楼中的一切物体，不管是墙壁、楼梯还是门窗，其实都不能真正防住怪物，不过曾经的参与者们测试过，房门能推迟怪物进入房间的时间。
　　也是计世陆刚才为什么要带上大门的缘故。
　　大门的摇晃越发剧烈，木制的门框在外力的冲撞下迅速崩裂成碎片，四只表面犹如干枯树皮的漆黑利爪从门与墙的缝隙间姿态强硬地伸了进来。
　　或许是隔着一层墙的缘故，那些黑爪的动作并没有快到让人完全无法捕捉的地步，计世陆用力抡起斧头，重重砍在那些黑爪上头。
　　斧头砍中黑爪，黑色扭曲的残肢顿时向下掉落，然后在真正接触地面前，风化消失。
　　计世陆松了口气，挺直了身躯，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意。
　　他早已知道，参与者进入房间寻找物品后，再出门时就会迎来一波开门杀，盘踞在大楼内的诡异怪物就等在外面，准备着给门内的人致命一击。
　　楼中的怪物可以说是人类完全无法抵抗的，只要被它们打到，哪怕是血肉型玩家，也会瞬间毙命。
　　所以计世陆必须去拿七楼斧头，只有拿到斧头后，他才算是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不过这里也隐藏了一个陷阱。
　　“拿到斧头后，决计不能下楼。”计世陆的情绪已经有些混乱，开始通过自己跟自己说话的方式来稳定状态，他抬手擦了下脸上的冷汗，讲出至关重要的一点经验，“因为道具只能在当前楼层及以上使用。”
　　——以前曾有一个资深的[无光]级别玩家，在拿到斧头后，又转道返回六楼，打算去寻找头盔，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利爪无情撕碎，整个过程中，斧头都没有发挥任何值得一提的效力。
　　冲破了致死率超过七成的开门杀埋伏后，计世陆继续登楼。
　　他能感到，自己体力的消耗比正常情况下要快得多。
　　作为一个很早就有意成为玩家的年轻人，计世陆一直注意锻炼，身体素质颇为出色，如今却感觉整个人都被难以抗拒的疲惫所包括。

　　他的手臂跟双腿都像是被绑上了沉重的铅块，每走一步，都会感到撕扯般的劳累与疼痛。
　　计世陆觉得自己的肺活量也被副本降低到了不怎么锻炼的肥宅水平，不得不大口喘气。
　　他不能降低登楼的速度，然而在这栋大楼中，即使参与者什么也不做，他们的生命值依旧会不断降低。
　　……
　　十二分钟后，计世陆终于放缓了脚步。
　　混着血丝的汗水正从他的下巴上滴落。
　　无伤登楼是不现实的事情，即使计世陆已经按照攻略拿到了塑料斧头，也只是降低了黑爪怪物的攻击，把一击必杀变成了单纯的受伤。
　　除了塑料斧头外，他中途还抽空去了趟901房间，拿到一面铁盾牌。
　　大楼提供的攻关道具非常古怪，比如这面盾牌，经过前人的测试后发现，它本身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防御效果，反而会加速使用者健康值跟体力值的下降，却有一个让计世陆难以舍弃的特殊效果——攻击提示。
　　计世陆喃喃：“如果能看到被攻击的预兆，防御起来就方便得多。”
　　这边盾牌被他拿到手上后不久，表面就开始散发出一种不详的微弱红光，计世陆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经被敌人盯上，等红光的亮度达到顶点，攻击便会随之而来。
　　计世陆看着盾牌颜色的变化，心中委实有些后悔，觉得出发前应该恳请家中的长辈，想办法弄到十三层之后的情报。
　　毕竟游戏的要求是上一百层，仅仅十三层，距离目标依旧过于遥远。
　　就在此刻，铁盾牌上原本只是微弱的红光，骤然间变得极其明亮。
　　强烈的恐惧袭上了计世陆心头。
　　他果断放弃继续攀登的计划，随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1301房间当中。
　　理论上，这一层应该也能找到道具，计世陆感觉自己已然快到极限，只能过来碰一碰运气。
　　1301室跟401室一样，有着米色的地砖，刷着白漆的旧木柜，以及稻草黄的沙发。
　　客厅内的桌子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本该极具生活气息的厨房也显得格外干净。
　　那些抽屉里虽然能找到一些锅碗瓢盆，然而这些所有楼层都有的东西，基本可以直接排除出道具的队列。
　　计世陆动作粗暴地开始翻箱倒柜。
　　以他现在的状况，很难继续往上走，从401带出来的糖果跟柠檬汁都已经被吃掉了，如今只得寄希望于十三楼中能找到合适的恢复物品。
　　很多副本道具并不会被藏得太深，蹲下身，去看沙发底。
　　“滴答。”
　　一滴鲜红的液体落在米色的地砖上。
　　计世陆怔在原地，然后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喉骨处伸出来的黑色利爪，黑色的指甲切开了他的皮肤，红色的液体从伤口中流淌了下来。
　　尖锐的痛意仿佛是屠夫的锯子，深深刺入了计世陆的颅骨当中。
　　死亡的前奏被拉得极其漫长，没有经历过精神世界洗礼的计世陆，能感受到身上最微弱的痛楚。
　　——他明明还没有被追上，房间内怎么会有怪物出现？！
　　喉咙处的疼痛像是有着生命一般，不断侵蚀着计世陆的理智，代表理性的精神值在飞快下降。
　　细微如上千根针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没有……到吗……”
　　计世陆眼球外凸，爆出血丝，挣扎了两下倒在地上，他的右眼还能看出眼白，左眼则变成污血一样的深红。
　　一个念头在心中回荡——“如果我也是玩家……如果我能有力量……”
　　计世陆的理智飞快燃烧，同时感受到了隐藏在心中的迫切渴求——如果自己能找到1301房内的道具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观察力再出色一些就好了。
　　如果公寓中线索呈现得再明显一些就好了。
　　无数纷杂的念头在脑海中涌起又消失，计世陆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正在因为痛苦而疯狂，另一部分则沉寂下来，开始冷静观察周围的一切。
　　房间内布局的细节忽然变大，计世陆的左眼球开始抽搐，甚至能看清楚落在地板上那一粒小小的灰尘。
　　就在这一刻，浓稠的鲜血终于彻底盖住了计世陆的眼睛。
　　在视野完全变暗之前，他的头顶仿佛出现了一个流血的豁口，沉重如水银的液体从中灌注进来，片刻后，计世陆的脑海中出现了两段蠕动扭曲的文字——
　　[梦境乃现实之碎片。]
　　[梦境乃未来之剪影。]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六号公寓604室。
　　计世陆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呼吸。
　　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恍惚片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难以遏制地发抖时传出来的动静。
　　房间中没有亮灯，周围是一片令人发毛的黑暗。
　　习惯了高级公寓的计世陆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六号公寓劣质的居住环境，这一刻终于感受到环境实在狭窄得令人难以喘息。
　　“咚、咚、咚。”
　　一阵诡异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床上计世陆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周围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除了走廊上的撞击声外，整个六楼什么都听不见。
　　他甚至无法听到窗外的虫鸣——明明公寓用的只是普通的单层玻璃，外面又是茂密的树林。
　　这不正常。
　　而且更让计世陆觉得不对劲的是，此刻屋子内明明没有开灯，他却能看清房间的大致情形。
　　床铺、柜子、木桌、冰箱……所有家具看起来都跟白天一样清晰。
　　“咚、咚、咚。”
　　走廊上的声响还在持续。
　　计世陆忍不住抬起了头，望向房门。
　　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看，越是忍耐不住。
　　他的目光逐渐往下移动。
　　细若头发丝的门缝后，似乎隐隐露出了一双脚的形状。
　　一滴滴冷汗打湿了被子，计世陆想，他以前的视力，真的有这么好吗？
　　早晨八点半。
　　一夜无梦的程亭羽睁开眼，在床上抻了个懒腰，然后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确认已经到了食堂早餐供应时间，然后不紧不慢地去盥洗室洗漱。
　　——穿越后世界娱乐业的衰落以及论坛帖子的无聊都大大提升了她起床的效率。
 
 
第30章 六号副本（八）
　　不管是在荒芜区还是F0631市， 都可以使用清洁喷剂来处理个人卫生，不过既然已经住进了公寓，目前手头上又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程亭羽打算冲个凉， 顺便醒醒神。
　　盥洗室内。
　　水汽氤氲，涌动如云雾，不过大约因为程亭羽住在六楼的缘故，水压并不算大。
　　程亭羽将六号公寓免费提供的橘子气味的沐浴露挤了一点在手上，搓成泡沫。
　　她穿越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经历了不少事件， 穿越前那种忙着找工作的日子， 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程亭羽一边打泡沫，一面回想往事，觉得还是应该把脑子里的知识给拽出来复盘一下， 免得哪天突然触发了反穿越大礼包，回去后通不过面试……
　　“……”
　　正在冲澡的程亭羽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的后背。
　　程亭羽关上花洒， 借着镜子照了一下背面。
　　方才她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是自己的蝴蝶骨， 那里有一道旧伤疤。
　　轻微的惊讶之意闪瞬即逝，程亭羽的眼里露出思索的神色， 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人的目光也正正地看了过来。
　　她是凤目薄唇的长相， 看起来有种刀锋一样的凛冽之意， 只是程亭羽大多数时候都是面带笑意，用神情柔和了五官本身那种不太好惹的气质。
　　过了一会， 程亭羽放下手， 对镜子里的自己笑道：“居然被你骗了那么久。”
　　她的笑意跟往常一样明朗， 目光却深浓如黑夜。
　　程亭羽漫不经心地想着， 如果说相同的名字跟相似的外貌还能算得上是某种穿越定律的话，那为什么这具身体跟自己会有着完全一样的疤痕？
　　——除非这根本就是她自己。
　　程亭羽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二十五岁……所以我其实已经穿来三年了是吗？”
　　她不紧不慢地换了身干净衣服，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
　　程亭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所以那本书里才没有留下任何字迹啊。”
　　在刚穿越的时候，程亭羽身边有一本《近代历史发展》，那本书中充签的纸条上头有三行提示。
　　而那三行字都是印刷体。
　　程亭羽想，她的字迹显然不会因为穿越而产生太大的变化，如果那些提示是用手写的话，她必定能意识到，自己并非刚刚穿越，而是穿越已久，只是失去了三年记忆。
　　然后就是通往F0631城的车票。
　　程亭羽对周围情况十分陌生，车票的存在驱使她沿着原主的安排进入相对安稳的地区生活。
　　作为一个十分了解自己的人，程亭羽清楚，如果当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的话，多半会选择留在荒芜区中，寻找过去的线索。
　　所以书本中才不能留下任何字迹，她要尽可能把发现自己失忆的时间点，推迟到进城之后。
　　而且在穿越前，程亭羽在打发时间的时候，的确看过一些穿越小说，让她更快速地代入了自己的角色。
　　一切事情都被安排得如此恰到好处，连记忆的剪切都如此合适，而且完全符合自己的性格……
　　程亭羽弯起唇角，看着镜中的人：“是你干的吧？”
　　随后她又叹了口气：“当时怎么就不给我多留点钱呢？”
　　只留下连旅店都租不起的一点点初始资金，是能对自己干出来的事吗？
　　程亭羽沉思片刻，然后不得不承认——没错，这就是她能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
　　程亭羽垂下眼睫。
　　资金太少其实是也是一项线索。
　　她离开荒芜区前往F0631城的行为必定存在某种目的，现在想来，要么是为了躲避什么，要么就是为了寻找什么。
　　如果目的是躲避的话，那么自己在失忆前，应该会安排好后续的生活。
　　所以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就更大。
　　正因为手头上的积蓄太少，她才会主动出击，在外城区广踩地图，不断进入各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