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从不知这些。
若真是如此,崔易的伤便是为救她而受,说严肃些,也算是予给了她一份恩情。
想起自己方才的冷言冷语,宁芙心里不禁别扭了下。
“若伤得很严重,便不宜长途跋涉随我回大醴。”她语气不再冷硬。
崔易受宠若惊,忙回了句:“回殿下,属下伤势无妨,伤口也并不深。”
宁芙确认地看向韩烬。
他点头道:“嗯,芙儿放心,他身上的伤已经事先找人特殊处理过,只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实际并不算深入,这只是为防你二哥和谢将军多疑,才谨慎施下的障眼法。”
宁芙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此,她拒绝的话实在无法再说出口,于是勉强应允下与崔易同道而行的计划。
仔细想想,除此外,似乎眼下的确没有更妥善的解决办法了。
之后,崔易会以公主近卫的身份随她北上,二哥不会因此伤神,更不会得知自己曾遇背叛。
此事,由她帮忙瞒下,而崔易与大醴的关系也由此彻底断绝……
尘归尘,土归土。
原轨一切未变。
不得不承认,阿烬方方面面都已为她思寻周到,没再叫她临面一点为难。
临上马车,宁芙忍不住驻足回头,最后留恋地凝看了他一眼,即便知道只是短别,很快便能再见,可……
宁芙心头郁郁,赶紧蹬上杌凳,掀帘坐进了车厢。
没叫他看到自己克忍不住掉落下的泪。
柏青趁时牵马过来,可见主子眸眼眺远凝沉,他静默半响,不敢随意出言打扰。
人走远,车影消。
韩烬久立原地未动,直至再看不到一点远方虚影,这才缓慢收了眼。
“去做准备吧。”
“是!”
……
按照约定,宁桀与谢钧接不可越过雍岐边线,而作为第三方国家的中调者雳绉,则承双方信任,带人经检后进入了大醴境内。
整整三天过去,外面又是接连的滚滚阴雨天,宁桀等得不畅快得很,心焦胸闷,坐立更是难安。
没有消息传来,叫他待在狭窄的木屋子里,连呼吸都凝窒。
一方面,宁桀担心雍岐人是否会如约履诺,认真帮忙寻人,另一方面他又气恼自己无用,当下耐不住性子,直恨不得亲自下场领兵在崔易最后一次传信的位置扩大范围,挨家挨户地搜查。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煎熬又等了两日,宁桀这才终于收到雳绉的第一封传信。
信上言明,在雍岐尊主的带领下,五公主下落已被寻得,且公主当下无恙安然,身上更是无病无伤,不必甚牵。
看到这两行字,宁桀胸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心想眼前困顿的日子总算没有白熬,他很快便能与小妹团聚,携归故乡。
原本他以为,既然人已经寻到,那与芙儿相逢的日子自不会间隔太远。
可很快,雳绉的第二封信传至。
上面书道,因寻人之时发生了些突发意外情况,折返可能需要再多些时日。
结尾又补充——事小,太子殿下不必扰心,耐心作等。
信上说的不清不楚,模模糊糊,宁桀不知意外为何,抓心挠腮,又怎么能耐得住性子?
当下,若不是谢钧拼力阻拦,宁桀怕是要无所顾忌,直接执剑生闯雍岐边线。
“我当初就不该轻信于他,狼子野心之徒,何值信任!”
谢钧赶忙劝言:“殿下,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不一定就是雍岐尊主在背后耍弄手段,好在特勤跟在公主身边,还有崔易也在,一切等他们回来再说。”
宁桀咬咬牙,艰难叫自己尽快镇定。
无力之感涌浮心头,除了等,眼下他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
终于。
伴随雳绉的第三封信到,得知小妹归期明确,宁桀心头的焦躁总算暂得安抚。
只是这封信上依旧未对先前的意外事件多作说明,宁桀虽挂心,可也只能将心头忧虑猜想压下,并盼着能与芙儿面对面施以关切。
当日,远远看着马车慢慢临近,宁桀欢喜难掩,心头既雀跃又不禁浮泛出些许酸意。
他其实一直都放不下。若不是他当初疏于防备,芙儿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说到底还是他无能。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几乎夜夜难眠,愧疚要命,入梦更常见到芙儿冲自己求救挥手,而就在今时今刻,他心头沉沉压着的那块重石终于被挪移开分毫,他呼吸也更顺畅。
“二哥!”
宁芙还没有彻底从车上迈下,便忍不住先扬声冲外喊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入耳,宁桀心头微震,先是一滞。
宁芙又喊了一声,这回宁桀终于回过神来,而后急忙奔过,脚步满是慌急。
当下,他全然分不出心思去看路,只将目光紧紧锁在宁芙脸上、身上,以此来确认她是否有伤情,是否一切都好。
好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他暗自松了口气,站定又将手臂向前稳稳递过去,原本这都是下人该做的事儿,宁桀此刻却要全部亲力亲为。
把人慢慢扶下,他没再强忍情绪,直接伸手将宁芙用力环抱住。
紧接声音苦涩,“芙儿,你受苦了。”
宁芙心头同样闷闷的。
眼看二哥这样俊雅讲究的人物,现如今却明显面容败颓,眼底泛青,甚至就连胡子都无心打理,此刻密密实实向外冒着,全然不似平日的做派。
都是为了她思苦愁目,念及此,她心里怎么会好受。
“二哥,你瘦了。”
宁桀把人放开,摇摇头说:“你没事就好,兄长带你回家,与父皇母后团聚。”
“好……”宁芙开口,不禁涌上了些哭腔。
谢钧也上前去,关怀一二,宁芙按照阿烬的事先交代,回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关心询问。
之后,宁桀抬眼,看向马车一旁的崔易。
见他此刻面色惨白,唇上更不见丝毫血色,甚至他想向自己行礼,还需要被雳绉搀扶着艰难屈膝,可见伤势之重。
宁桀走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崔易,这次多亏有你相护在芙儿身边,你一直以来都是我信赖之人,此次公主历难,当能窥见人心,你果然值得我的看重提用。”
闻此言,崔易下意识余光瞥向宁芙,见她神色未见异样,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之后面不改色,向前拱手应承。
“为主效力,是臣之幸!”
雳绉眼见到了时机,于是故意面带上明显愁容。
而宁桀警敏,很快觉察他还有时未说明,于是直接临众问道:“特勤可有何为难之处,但说无妨。还有,先前你信中所提的意外之事,到底指代什么?”
此话落,雳绉一脸为难,崔易更是闷闷着脸,似乎难以启齿。
再看芙儿,脸色忽的讪讪透窘,眼神更是闪避。
宁桀立刻蹙起眉头,目光在三人脸上挨个逡巡打量过,他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把人带进木屋内,避免隔墙一会儿之后,这才放心问话。
“还有什么事相瞒?芙儿,你说。”
“我……”她迟疑地抬眼。
演戏真的好难。
何况她先前真的很少说谎,当下按照阿烬提前的交代故作委屈之态,她心里是既内疚又紧张到不行,生怕自己行止上达不到预计效果会惹疑。
宁桀已经急不可耐,涉及到小妹,他实在做不到冷静自持,于是揉了揉眉心,又冷言命令。
“崔易,你来说!”
崔易被叫到名字,猛地跪地伏首,认罪。
“回陛下……先前为避山匪,我带公主逃去了山林高处,之后特勤与雍岐尊主寻迹上山,才刚刚找到我们,不料却突遇险情。因之前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山道受损出现泥流滑坡现象,我们下山时遇阻,眼见泥石要将公主吞没,千钧一发之际,我和雳绉根本来不及奔去相护殿下,而彼时是雍岐尊主离公主最近。情急之下,他为救公主只好带人跳入身后不远的河湍里,如此,他的确救下了公主性命,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崔易咬咬牙,稍顿。
“雍岐尊主将公主安全交付时,只留下一句——”
崔易看着宁桀骤然黑沉下来的脸色,硬着头皮将话明晰说完:“尊主说,愿意对此事负责,迎娶公主。”
“痴心妄想!”
宁桀咬牙切齿,恨到几乎要将当下出声的这四个字都碾碎一般。
“所有人都出去。”
宁桀吸了口气,阖目,太阳穴直跳。
宁芙从没有见过二哥这样子,当即也被唬住,她愣在原地片刻,刚想也随大流出去,却被叫住。
“你留下。”
“……好。”她面上强装着镇定。
见其他人已经避开,宁桀敛目,问:“到了什么程度?”
“什么……”
“崔易说男女授受不亲。”宁桀出声凛冽,开口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寒,“所以在水里,他究竟入眼多少?”
宁芙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脸颊是自然红的,眼眶犯泪却是疼出来的。
而后她照着阿烬给出的主意,垂下眸,慢吞吞回道。
“落水后,衣衫不慎被扯开了……”
她咬唇。
心里羞得厉害。
闻言,宁桀眼眸眦裂,拳头死死攥住。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大醴极其看重女子声名, 更严忌少男少女未婚前的私相授予。
所以,若芙儿当真与男子一同落水, 还不慎在水下漏了春光, 那此事便棘手难处,甚至还有可能叫芙儿在大醴百姓面前失了公主尊仪,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他们几个, 此事绝不能继续外传。雳绉、崔易他自信得过,肯定会知轻重地对此守口如瓶,可那素来狡诈多谋的雍岐尊主, 却引他十万分的戒防。
若他动了歪心, 为了得到芙儿故意耍弄阴毒手段,将消息外漏, 那芙儿除了嫁给他, 便只有名节则毁的份。
此事容不得作缓,宁桀必须尽快确认其中细节。
可这般私隐事,他又不能询问于崔易和雳绉这样的外男, 故而当下, 他只好宽慰地帮小妹擦去糊面的泪水, 之后尽量放柔声音,向她再次确认问道。
“芙儿别怕,你跟二哥把事情说清楚, 当时到底什么情形?”
“就……我们突遇了泥流, 当时同行的四人里,只我一个不会武艺, 不能自保, 而特勤与崔校尉又被泥流逼退到另一边, 情况危机, 只尊主在我身旁。故而为救我性命,尊主没有旁的选择,只好被我拖累入水,以此避祸,至于之后的事,大家都没有料到……”
宁芙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落水只是韩烬为她事先想的借口之言,山村突发泥流为真,不过却不是她与崔易所在的那个山头。
但她不得不装作羞意,以此来叫谎言逼真,不引嫌疑。
只是,宁桀对韩烬成见很深,闻言还是心生怀疑。
他又问:“你确认他当时没有旁的选择,当真是救人心切,而不是故意拖你下水,想趁机占你便宜?”
二哥问得直接,宁芙羞目避过视线,而后摇头回说。
“不会的,当时潭水涨势湍急,尊主水性并不十分精通,过程中他也险些呛水,为救我承冒着很大的危险。”
这样的解释,虽然排除了他故意带人入水的嫌疑,可宁桀的脸色还是缓和不下来。
他斟酌又问:“那崔易、雳绉他们,都看到你……”
碍于她姑娘薄面,这话只能点到为止。
“没有的。”
宁芙立刻否认,“上岸后,尊主便立刻将他的披风拧得半干,搭我身上,他一直护着我的名声,只是湿身难避,水下的窘迫只我二人知晓。”
一个入眼她身最多的人,现在反而成了救她性命,护她名声的大英雄。
宁桀实在不忍闷郁。
又联想芙儿方才亲口所说,入水后她衣衫不慎被扯开,现在又来一句什么‘水下窘迫’,可想而知过程中不仅仅是入目的问题,或许混乱之中,小妹被其碰到实处都是说不定的。
有此联想,宁桀咬牙恨着韩烬,同时更气自己,可暴雨是老天爷降的,他继续溯源反而愈发追责无力。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想办法解决才是唯一的出路。
半响敛眸,他强作镇静道:“那雍岐尊主扬言要对你负责,你怎么想。”
宁芙怯怯抬眼,生怕自己的回答会叫二哥更恼。
犹豫了下,她没有按阿烬教的那些直接点头答允,而是退一步说道,“芙儿听从父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