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丹青问,“你不必为此自责。”
浮南的面色苍白,眉头微蹙,额上渗出汗来:“她最开始确实以为我是水蚌妖,见我一人在江岸上行走,便将我拖到水里,对我说水上危险,像我这样的金丹小妖容易被仙盟修士当成敌人杀了。”
“这不是……挺成功的。”宋丹青手里拿着白帕,笨拙地将她额上的汗水拭去。
“但我不会水,刚被她拽到水里,我就呛了水,她马上发现我不对了。”浮南有些无奈地说道,“哪有水中的精怪不会游泳的?”
浮南的卧底行动在一开始就失败了,失败的理由虽然离谱,但放在她身上意外地有些合理。
一个小小的苍耳妖,单纯无害,又不会说谎,因为不会水被狡猾的水妖识破,这故事顺理成章。
浮南所言,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直接隐去后来她与水妖沟通的细节,接着后来的事情说道。
“我寻了机会,从她手下逃走,触发了孟姑娘给我的符咒,水妖召唤的水流将我的脚踝缠住了,我就抽出我的剑,将水流斩断,寻得一丝喘息空间,后来孟姑娘来了,我后来感觉自己的手臂好像被扯断了……”
浮南微微皱着眉回忆:“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身体里。”
“好了,莫说了。”宋丹青将浮南放在床上,让她不要再说说下去,她每说一字都会牵动她的伤。
“好,不过——”浮南从自己充斥着混乱思绪的脑袋里似乎抓到一丝信息,“你们让我去做的事,就是寻找水妖的弱点,我有新发现!”
“你太傻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宋丹青无奈,只能给浮南施展了一个禁言法术,“你说的新发现,我们应该都知道了,好了,你先休息。”
浮南点点头,闭上眼,忍着疼痛睡去。
夜晚,孟宁来到浮南的床前,她的脚步声将浮南惊醒。
“阿宁?”浮南侧过头看着她,连忙唤了声,“我有事要与你说。”
“宋丹青已经和我说过了,此事怨我,明知你对此并不擅长,还要你去做这样的事,你不会水,一到水中被她发现,并不奇怪。”孟宁伸出一根手指,按住浮南的唇,让她暂时先别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水妖已有了堕魔的迹象,对吗?”孟宁看着她,有些无奈,“你的伤口上有魔气缠绕,医修已经给你看了,我也为你施展了驱魔法术,但短时间内这伤还是不易恢复,你先养好身子。”
“你们知道了,那就好。”浮南轻舒一口气,“我在凡人的渔村里,听到了一些消息。”
“百多年前,有不知名的秽气出现在晋源郡之内,鸟兽虫鱼与许多凡人死伤无数,后来是那水妖将秽气镇压在体内,阿宁,这与我看的卷宗不一样,晋源郡呈给仙盟本部的卷宗上写,是梁夏将那秽气镇压的。”
“我知道什么是秽气,魔域底层就有很多,受这秽气影响,修炼者的修为会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这也是水妖近些年成长得这么快的原因,但秽气终究会侵蚀她的躯体,令她变成不可控的怪物。”
“但阿宁,很奇怪……”浮南的眉头微皱,“秽气与魔气,是不一样的两种气息,魔气只是力量的一种,它很纯粹,没有秽气那么具有污染性。我以为水妖是受秽气污染,但现在看来,她的攻击有魔气沾染,这说明她……”
“她或许自己找到了转换秽气的方式,以堕魔为代价,保持自己的清醒,而这原本折磨她百年的秽气,也会成为她源源不绝的力量源泉。”孟宁沉声说道。
她还是没有浮南那么了解魔族,不然现在的她就应该意识到,秽气没有转换的可能。
所谓魔气,不过是浮南的南剑上自带的气息,这魔气来自于阿凇,强大纯粹,比一般的魔气都要更加吸引贪婪者的目光。
但浮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水妖给了自己一击,谁也想不到这魔气来自于她自己。
她骗过了孟宁。
浮南看着孟宁坐在她的床前,蹙着眉思考,她又重新躺了下去,半晌都没睡着。
伤太疼了,折磨得她合不上眼。
这次的伤太重,加上魔气侵扰,这伤久久不能愈合。
浮南额上渗出薄汗,孟宁拿白帕细心地给她擦拭干净,她看着她,无奈说道:“这次,是我思虑不周。”
“没关系,若不是我中了她一击,你们也发现不了水妖堕魔的迹象。”浮南看着孟宁的眼睛,认真说道,“阿宁,若知她的力量来源是魔气,那便好对付了。”
“她现在藏得深,过几日再去抓,等你养好伤。”孟宁将桌上汤药拿了过来,喂给浮南喝,动作格外有耐心。
“好。”浮南将苦涩的汤药喝下,皱起了眉,太苦了,她有些受不了。
孟宁将桌上的一罐糖拿了过来,拈了一枚送入她口中。
浮南的舌尖感觉了一下这枚糖的味道,她无奈轻笑,这糖还是没有魔域那熟悉的味道。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如此贪恋魔域那种糖的味道。
“不是你喜欢的口味?”孟宁看着她问道。
“不是。”浮南诚实回答,“但只是不熟悉而已,我以后会熟悉的。”
“嗯。”孟宁抱着她躺了下去,在她低头的时候,她唇边清冷的气息拂过她耳侧。
她与她靠得很近,但她什么也没做。
浮南睡去,一夜无梦,她的神识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支撑梦境。
同样,远在魔域的阿凇也好几日没有做梦了,他每日都有准时入睡,但依旧没有遇见那真假莫辨的梦境。
他意识到一些什么,或许是浮南出了事,但守在晋源郡外的魔族皆无法突破圣灵水网。
阿凇本打算直接过去寻她,但他止住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节点上他贸然行动,会给人界传递一个新的信息,那就是他与浮南之间可能还有别的渠道联系。
他知道浮南小心翼翼经营了一切,他不会贸然破坏,他希望她回来时,没有遗憾。
浮南养了好几日的伤才恢复过来,那边孟宁与宋丹青已开始准备抓捕水妖,水妖若以魔气为力量之源,那么只需要针对她这一特点,以荡魔法术抓捕,便能抓住她的弱点。
他们之所以不直接杀了水妖,是因为水妖身上可能还残留秽气,若直接杀死,秽气无人镇压,便会重新污染晋源郡。
孟宁与宋丹青率领仙盟本部的修士,暂时离开分部。
分部之内,只留下两位本部修士与医修照顾浮南。
前来给浮南治伤的医修是晋源郡这边的修士,因为孟宁他们出发时没想到会有人受伤再加上医修稀缺,所以本部那边没有医修可用。
晋源郡的这位医修对浮南尚算友好,她小心翼翼地将浮南后背伤口上的魔气渡到一个瓷瓶之内,对浮南恭喜道:“浮南姑娘,我已经将魔气从你体内全部逼出,你的伤再配合伤药,明日就能愈合。”
“之前我们晋源郡对你多有揣测,是我们目光狭窄了,若不是浮南姑娘你受了这一击,我们也想不到蛰伏在晋源郡这么久的水妖会堕魔。”这位医修对浮南说道。
“嗯。”浮南靠在床榻边上,她的唇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力气轻若鸿毛,“医修姑娘,这逼出的魔气不好处理,我与你说该如何将这魔气彻底消灭。”
“浮南姑娘,不用,我们仙盟与魔域对抗那么多年,区区魔气,我们自有处理的办法。”医修没听从浮南的话,她将装着魔气的瓷瓶放入药箱之中,转身离开。
守在浮南床边的两位仙盟本部修士看着那医修离开的方向,忍不住说道:“晋源郡的修士真是高傲,若不是浮南姑娘你舍身中了一击,他们估计到现在还对那水妖束手无策呢。”
“无事,她能为我治伤,我已经很感激了。”浮南摇了摇头。
她在床上静静养伤,直到三日后,她的伤完全好了,同日,以荡魔法术抓捕的孟宁也将水妖给带了回来。
水妖被关在无水的铁笼里,笼外闪烁着荡魔阵法的浩然金光。
这铁笼被悬挂在仙盟分部的主殿之内,水妖无水,便无法作乱,再加上那荡魔法术抓住了她的命门,现在的她蜷缩在铁笼里,仿佛一只搁浅的鱼。
当晚,浮南也去看了水妖,她看到孟宁将铁笼打开,掐住水妖的脖颈,将她从铁笼里拽了出来。
孟宁这一掐,是下了死力气,毕竟不久之前她刚击伤了浮南。
水妖龙尾上的鳞片尽数剥落,这条修长的、血淋淋的龙尾蜷缩在地上,不住抽搐。
孟宁在水妖面前蹲了下来,她纯白的裙摆染上地上的水妖之血,水妖的血是淡蓝色的,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梦幻。
她死死盯着水妖的暗蓝色眸子,问:“你是如何将秽气转换为魔气的?”
水妖盯着她,沉默不语,孟宁将她背后的蜷发拨开,看到了她后心处堆积着的秽气。
孟宁的指尖牵引秽气,这秽气便反过来折磨水妖的神经,水妖在地上疼得不住翻滚,但还是没在孟宁面前展示将秽气转化为魔气的能力。
浮南出声,将孟宁叫住了:“阿宁,回去了。”
孟宁将水妖重新塞回铁笼里,她看着浮南,点了点头,又从袖间抽出白帕,将自己手上沾着的水擦净了。
“等找到新的镇压秽气的办法之后,再杀了她。”孟宁牵起浮南的手,语气倒是罕见的温柔,“给你报仇。”
浮南对着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她越过她的肩头,与被关在铁笼里的水妖对视一眼。
第63章 六十三枚刺
水妖靠在铁笼旁, 湿漉漉的蓝色长发垂落,她半掀眼睫,看了浮南一眼。
浮南转过身去, 与孟宁离开了。
虽然伤已经恢复,但她的身子还是有些虚, 浮南拢着自己的衣袍, 与孟宁并肩走着。
孟宁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将自己的外袍脱下, 披在她的身上。
“那水妖伤你, 留她不得, 但现在她身上秽气未除, 还杀不了。”孟宁道,“留她几日, 待杀了她,给你报仇。”
“嗯……水妖祸乱晋源郡, 阿宁,你除去她是应该的。”浮南点了点头。
她往前走了段路, 忽地想起了什么, 便问孟宁道:“阿宁, 你有办法除去水妖身上的秽气吗?”
浮南自己都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她想, 也只有先生亲来才能有办法驱除这秽气了, 但孟宁应该也束手无策才是。
“嗯,我有办法,但要将她关入阵法之中, 炼化几日。”孟宁点头道。
浮南挑眉看了她一眼, 她轻声说:“阿宁, 你很厉害。”
孟宁轻声笑:“不过运气好些。”
浮南想,要是最开始孟宁能帮助水妖就好了,但她是仙盟的人,不可能帮助水妖。
但水妖做错什么了呢?浮南不愿她落得负罪蒙冤死去的下场。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沐浴后躺到床上,她总算能睡一个好觉了,她想要再梦见阿凇。
待跌入那个熟悉梦境的时候,浮南还被他抱住怀里,脚踝上扭伤的地方还疼着。
夜色温柔,道路两盘的灯笼幽幽亮着,浮南两手揽在阿凇的脖颈上。
之前她数到的第七十二枚灯笼残破的部分被他遥遥一指轻点,破损的部分已经修复。
经过上次的事,浮南猜她能通过这个梦境向阿凇传递一些信息,但——这个梦境里的阿凇应当不是现实里的阿凇。
现实里的阿凇眼眸更冰冷无情,不像眼前抱着她的少年,他现在的眼里还能闪着光。
这或许就是她梦里自己塑造的阿凇,在这一隅虚拟之境中,他只属于她。
浮南将头低了下来,将自己的面颊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们一起回了家,浮南的脚扭伤了,好几日都不能走动。
但春日来临,城外风景正好,浮南想出去看,她便缠着阿凇领她去城外玩。
阿凇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处写:“你不能走路。”
浮南笑着看他,罕见地露出了一些撒娇的情态:“阿凇,你可以背着我去。”
“走不了的话,去外面看看花,或者到河边坐着钓鱼,这样也不错。”浮南反手将他的手拉着,柔声说道。
阿凇对她点了点头。
他花了一晚上给浮南做了钓竿,青翠的竹竿勾着鱼线。
阿凇背着浮南,浮南伏在他的肩膀上,她一手揽着他的脖颈,一手抱着两根钓竿。
城外春光正好,沿岸刚开了花,一枚枚小小的鲜艳花朵从一片青绿中不好意思地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