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的胸口极疼,在她的眼中闪过无数画面,阿凇为了她斩下自己的一手一足,阿凇将魔域无数城池的权力象征拱手奉上,阿凇是魔,他骗了她,他呼唤谁的名字就会将谁杀死,他爱上孟宁,为她痴狂。
他身上……浮南次次挣扎在垂死边缘,遁入死亡又在春日复活,她奉上自己四十余身血肉才浇灌喂养出的幽冥之体因为这可笑的爱意崩塌,他本该坚不可摧,但此时一道小小的伤痕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浮南看到他与她相携走在泛着粉紫色泽的夕阳下,看到他们住在简单的人类屋子里,孟宁朝阿凇笑,而阿凇的心怦怦跳,孟宁闹了脾气,孤零零站在雪地中,阿凇去哄她,他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还不甚熟练,她的面颊僵硬地撞在他的胸膛上。
这些画面鲜活真实,美好得仿佛话本子里描绘的画面,他们就像是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不,阿凇不是主角,孟宁另有所爱,他只是一个可笑的反派,拱手奉上自己丑陋的爱意,却被她当成工具狠狠抛弃。
最后,他追爱而去,抛弃魔域,无数个令人绝望的画面在浮南眼前上演。
未来之事如走马灯,浮南记性好,她抓住了她所有能记住的细节。
但是,在她脑海挥之不去的还是阿凇与孟宁的所有故事,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甚至忽视了自己魔族的身份,他因爱变得虚弱,就像罗真。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浮南想,他的幽冥之体也有她的一份,他怎么就如此糟蹋呢,魔域所有的魔族的如此信任他,他为何要抛弃他们,甚至是……抛弃她?
所以,她最后的结局呢?浮南虚幻的身影仿佛孤魂野鬼,穿过魔宫的残垣断壁,她来到魔宫正中心,自己的居所之前。
入了殿中,她看到自己在殿中死死拍着门,殿外被下了防护阵法——是死前的茉茉所下,她保护了她。
浮南看到,未来梦境里的自己死死拍着门,她无法冲破茉茉布下的阵法,她将木门拍破了,凸出的木头茬子将她自己的掌心扎得鲜血淋漓,最后门外茉茉的凄惨叫声响起,她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门,肩膀与手臂也受了伤,但还是走不出。
未来的浮南在尝试冲出去的时候,口中还在不住喊着阿凇的名字,临死之前,她还想着阿凇会来救她,会对整个魔域负责。
最后,那手执金印的修士击破茉茉布下的防御阵法,那金印击中未来浮南的后心。
在未来浮南即将死去的前一瞬间,她似乎能看到虚空里的浮南。
她那双温驯的、善良的眸在此时的浮南看来,无比脆弱可笑。
“这些……都是真的。”未来浮南对浮南说,她纤细的声音仿佛绷紧的丝线,终于断开。
她闭上眼,浮南也失去所有视野,一切归于死寂,浮南的身影沉在混沌之中。
有无尽的悲伤与不可言说的怨恨化作巨大利爪,将她的身躯攥紧,她呼吸不能,气血上涌,仿佛被网到水面上的鱼。
这只是梦,她告诉自己。
浮南死死闭上双眼,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
这一滴泪,从梦境滴落到现实,浮南感觉一阵失重感传来,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在白日入睡,于夜里醒来。
屋内还是平静,垂下的纱幔柔软如水,卧在她怀里的畏畏呼呼大睡,窗外月色洒落,静谧安详。
浮南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她愣了许久才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她摸到了自己眼角洒落的泪意。
意识回笼,梦境里的无数细节在她脑海里重新播放,除了那些魔域灭亡的画面,浮南记忆最深的就是阿凇与孟宁相处的所有画面,这些画面栩栩如生,仿佛在告诉她,这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仿佛是既定的事实。
浮南在床上扭过头去,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枕间,她的泪水不住落着,攥紧了手边的被子。
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哭到呼吸困难,只能翻身坐起,大口呼吸着。
畏畏爬到她身上,这魔兽诧异地看着她眼角的泪水,有些张皇失措。
或许是畏畏按慌乱的金色眼睛在夜色里亮着,太过灼人,浮南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面上的泪水擦干净。
她爬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脖喝了,希望能让自己冷静一点。
但是,无可磨灭的画面涌上她的思绪,她想起在未来怨川都被染红,从红的河川里引来的水,怎么可能是清澈的?
她的舌尖在口腔里搅动,梦境给她的冲击过大,影响了现实,让她产生幻觉。
浮南低头看去,感觉自己眼前杯子里的水都成了血。
茶杯从她手中落下,坠地碎裂,温热的茶水溅在她赤着的足背上,浮南往后退了几步,脚却踩上碎瓷,钻心的疼。
她因疼痛跌坐在地,梦境里的画面又涌上脑海,最后定格在阿凇执意抱着孟宁的画面上。
浮南被这些画面击溃了,意识再次陷入混沌,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卧在她肩头的畏畏扭着身子,看到了她足底下蜿蜒而出的鲜血,它吓得身子都变大几分,直直往外窜去。
它叫人去了。
浮南苏醒过来的时候,足上已经缠好了绷带,清晨的阳光洒落,明媚美好。
茉茉守在她床前,一见她醒来便扑了过去,从浮南这个视角看来,现在的茉茉像是未来身子断了半截的她。
她忍不住朝后退去,茉茉只将她的被子盖好,连忙说道:“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半夜起来喝个水都能摔了,你怎么踩到碎瓷就晕倒了?我们过来的时候都担心死了。”
“我……我做了个梦!”浮南抓住茉茉的手,她想要将梦中发生的事告诉茉茉。
但她的手抓住茉茉的手背,身子还有力,却发不出声音来。
浮南无力地张了张唇,她发现自己无法将梦中之事说出,这是未来之事,或许已经触碰了某种禁忌,若是说出,可能会影响未来的发展。
她瞪大眼,眸中流露出无助的情绪。
茉茉拍拍她的手背:“南姑娘,是噩梦吗?你很少做梦的,如果今日来太疲惫了,就暂且先歇着,不要去学宫那边做事了,也少说点鬼故事给畏畏说,你说笑话给它听,它也会怕的。”
浮南呆呆地点头,这何止是噩梦,简直是绝望的旋涡。
她无法表达,心口堵着些凝滞的情绪,纾解不出。
浮南招招手,让茉茉取来铜盆,她半撑身子,对着铜盆干呕了好几下,但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倒是腹腔翻江倒海地绞着。
她继续咳,干呕咳嗽的力道之大,连血丝都咳了出来。
茉茉这才察觉不对劲,连忙将浮南放回床上,到外面叫人去了。
浮南又昏迷过去,她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了好几日,梦境里的记下的场景一次次在脑海里重复。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床前一直守着一个人,身影很高大,不像是茉茉,他沉沉的影子罩下来,让她安心许多,冥冥之中似乎也给她传递了一点力量。
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朝那身影伸出手,一双冰冷的大掌将她的手捉住了。
浮南感觉自己又在做梦了,她下意识地唤:“阿凇。”
“嗯。”黑暗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攥着她的手,力道更紧了。
浮南的意识沉了下去,她感觉有人俯身紧紧抱住了她。
这或许也是梦,她想,但她还是因这个怀抱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像是沉默的港湾。
但是,在那梦中,连这港湾也崩塌了。
直到最后,浮南才缓过来,接受了这个梦境。
它或许是假的,只是她自己看到孟宁内心不安,因此而生的梦魇。
但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象力呢,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诅咒茉茉他们死啊……
若是真的,她真的就要如此接受命运吗?
浮南的混沌意识间如此思考着,最后,她决定先看看现实里发生的事是否能与梦境里的预言对上。
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她就……再想想办法……
浮南不敢想这个梦境是真实的后果,她整理好一切苏醒过来的时候,与方眷沉静的眸对上。
在看到方眷的时候,她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原来,之前朦朦胧胧间抓住的冰冷大掌,果然是梦境。
“你做噩梦被吓得几天下不来床?”方眷低头写着安神的方子,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她无奈摇头,“我的浮南姑娘,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脆弱了?”
浮南看着方眷,想着她最后救治病患救治到灯尽油枯死去的场景,她摇了摇头,那梦算不上是噩梦,或许,它只是未来的预示。
“你近日太累了,影响了心神,我开了方子,茉茉在煎药,你先起来喝了。”方眷对浮南柔声说道。
她罕见地如此温柔,浮南苍白的唇翘起,朝她笑笑。
“我守着你,若做噩梦了就叫我。”方眷笑,“我倒好奇是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我梦见你——”再之后的话浮南就说不出来了。
“我?”方眷轻嗤一声,“我能把你吓成什么样?”
“方眷,对不起。”浮南觉得自己的回答冒犯了她。
“没关系,你受了刺激,胡言乱语也是正常的。”方眷安慰她。
浮南还是无法忘记自己受梦魇折磨的那几日感觉到的人影,她一边喝着茉茉端上来的药,一边柔声问道:“我昏迷的时候,还有谁来吗?”
茉茉与方眷对视一眼,她们异口同声说:“没有。”
“我那噩梦太真实,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想来是我在做梦。”浮南的笑声带着无奈与自嘲。
也是,他心之所系的,另有其人。
她想起了梦中预示的一些事情,她的记性很好,她想起在那梦中,应该在孟宁被阿凇抓来不久之后,孟宁又受了伤,需要医治,阿凇本该怨恨人类,却叫了最后的医者方眷过去给她治伤。
孟宁受的伤应该不重,浮南连这个细节都记得。
浮南沉默地喝着药,她仿佛感应到了一些什么——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已经相信了那个梦境。
所以,在方眷给她把脉查看身体情况的时候,有魔族部下过来报告事情,她也不觉得意外了。
“方大人,尊上有命令,尊上带回来的人类姑娘昨日傍晚不慎砸破了房间里的镜子,手被划伤了,请您过去为她治伤。”
第48章 四十八枚刺
浮南原本捧着安神的药汤在喝, 听到魔族部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手指划伤,需要我?”方眷皱着眉冷声说道。
“是尊上的命令。”魔族部下马上行礼。
“可以, 我过去。”方眷眯起眼,将药方递给茉茉, 起身了。
走之前, 她静静看着浮南, 浮南将苦涩的药汤喝净, 她仰头, 看着方眷笑了笑, 柔声说道:“你去吧。”
“我无法理解, 那人类姑娘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足够让尊上如此维护。”方眷想遍千万个理由, 也想不到阿凇可能是因为喜欢她。
浮南捧着药碗的手指在碗沿上敲了敲,她笑着说:“既然是他的命令, 你听着就是了,他如何做, 自然有他的理由。”
“我怕他被人骗了。”方眷无奈。
“他是魔尊, 有谁能骗他?”浮南轻声问。
她知道阿凇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 她陪他上千年,在决策与细节上, 他从未出过任何错误。
“我走了。”方眷沉沉叹了口气, “晚些我再来看你。”
“不用啦,你好了就回去休息吧。”浮南温声说道。
方眷离开了,浮南看着她的背影, 视线久久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守在她身边的茉茉还以为她在发呆:“南姑娘, 您在想什么?”
浮南将床上躺着的畏畏抱了过来, 她轻轻抚摸着畏畏的脊背,柔声说道:“阿凇收服了畏畏,此事,应当只有我们知道吧?”
“嗯。”茉茉点头,“这魔兽太强大了,所以尊上有意保留它的力量,对外只说这魔兽被他杀了。”
“好。”浮南点头,她想起那梦境里唯一没有出现的形象就是畏畏。
她的思绪放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个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仿佛预示未来的谶言。
方眷来到孟宁居所,走进房间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孟宁床边梳妆台上有一整面的大镜子,此时,镜面破碎,竟像是她自己砸上去的。
她靠在桌前的椅子上,侧过头来,幽幽的一张侧脸清冷绝美,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有被碎片划出的斑驳血痕。
“被俘虏不甘心,想自杀?”方眷将药箱“啪”地放在桌上,她冷声说道,“在魔宫之内,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