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的速度慢下来,似在月下漫步一般。
银色的月光洒在丛林里之上,犹如覆上一层细白柔软的纱,万物朦胧而凄美。
聆听着虫鸣的桃夭只觉得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好似来到一片开阔平坦的山顶上。
这时背后的男人这时收了缰绳,马儿也停下来。
端坐在马背上的桃夭向下俯瞰,隐约瞧见山脚下零星的火光。
正是马场。
她从未像今晚这般站得这样高,就连迎面刮来的刺骨寒风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甚至心中还生出一种豪迈之气。
“这样策马的感觉比之你在马球场绕圈如何?”
身后的男人突然问道。
桃夭回头,对上他漆黑狭长的眼眸。
她其实觉得眼前的男人同先生是极像的。
身形很像,那一截下巴也很像。
不过先生的声音不似他那样低哑,更加好听些。且先生身上也没有那样霸道的龙涎香,只有淡淡的皂荚香气。
随即她又觉得如今自己真是越来越敢想了,还假象着太子殿下给自己做赘婿。
做了相府千金后,脑子发昏到这种地步了。
她忍不住问:“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正色道:“孤思慕许小姐,想要聘许小姐为妻,许小姐难道瞧不出来孤的情意?”
桃夭错愕。
她总觉得他对自己起了坏心思,可没想过他要娶她为妻。
半晌,她道:“臣女是个寡妇,成过两次婚。”
他道:“孤就喜欢寡妇。尤其是会撒娇的小寡妇。”
“我哪里会撒娇了!”她很不同意他这个说法,“殿下定是看错了!”
就算是撒娇,她也不可能对着他撒娇!
她一共也才见过他四次面,第一次在马场,第二次在赏花宴,那次他坐在屏风后,她连影子都没见到,第三次则是在东宫,他从始至终坐在帘幔后,根本就没有出来过,还有今日这一次。
她怎么可能会同他撒娇?
他“嗯”了一声,“就是撒娇了,看孤的眼神都在撒娇。”
简直是胡说八道!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臣女克夫!”
“孤命硬!”他目光灼灼望着她,“专治寡妇克夫。”
同她在一起,他才知晓人活着可以这样快乐。
桃夭一时竟无话可说。
果然是疯了!
长安的男儿一个比一个会发疯,一个个见了她都要娶她回去。
当朝贵妃是个寡妇,如今太子殿下也说要娶她这个寡妇。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这时指着她身后,“你瞧,月亮在那。”
桃夭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轮散发着皎洁光晕的巨大银色月盘挂在山野那头。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月亮。
真美。
她朝着那抹月轮伸出手去,好似真就摸到了月亮一般。
“现在,摘到月亮了吗?”
“什么?”她转过头去看他。
马背上的男人突然低下头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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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打赌◎
谢珩的唇堪堪擦着怀中少女被风吹得冰凉的面颊, 她人已经跌到马背下。
他大惊,翻身下马,正要摘下面具告知她真实的身份, 对方已经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告罪。
她头压得很低, 哽咽, “我,我已经有未婚夫婿,求殿下饶了臣女吧!臣女是个二婚的寡妇, 配不上太子殿下!”
谢珩的手顿住,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月光下的少女那样怕他,瘦弱的背脊抖得厉害。
她这样讨厌身为太子的自己,如今告知她身份又如何, 只会更难堪。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桃夭这才起身,想要站起来, 这才发现刚才从马背上时扭到左脚了。
她忍着痛站起来。
他欲伸手扶她,她又开始抖。
他只好松了手,叫她自己上马。
她爬了好久才爬到马背上。
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她。
她不肯接。
他道:“是要孤抱着你吗?”
她立刻接过来,颤抖着手系了好几次才将系带系好。
他翻身上马, 这次并未再靠近她,只调转马头朝山下走去。
与来时那样疾驰不同, 回去的时候马儿走得极慢, 像是再延长这条似乎已经走到尽头的路。
马儿远了, 身后的那轮巨大的月亮也慢慢淡去。
夜显得愈发寂寥。
直到她小声催促, 他才策马疾驰回马球场。
两刻钟后, 马儿在门口停下。
谢珩率先翻身下马, 想要扶马背上的少女下来, 谁知才一靠近,她吓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被刺痛眼睛的谢珩缓缓收回手,叫了一个婢女将她扶进屋子里,又叫人拿来跌打损伤的药给她,自己背对着她踞坐在矮几旁批阅奏疏。
桃夭这才褪去鞋袜。
原本纤细的左脚脚踝处已经微微红肿起来。
她把药油倒在手上搓热后,忍着疼揉捏着自己的脚踝。
背对着她的男人听着那一声声极压抑的呜咽声,手握成拳,几次想要回头,却又忍住了。
直到她不再呜咽,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背汗水濡湿。
这时身后的少女哑着嗓子问:“殿下今晚不去道观了吗?”
“孤以后都不去道观了。”
他微微侧身往后瞥了一眼,如同惊弓之鸟的少女手里举着一只蜡烛坐在地上,哭得微红的面颊在那一团摇曳的烛火里变得模糊起来。
他道:“去里头的屋子睡吧。”
她不动。
“孤不会进去。”
他又道:“孤若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扶着床榻站起来,一瘸一拐朝着旁边的卧室走去。
他盯着那抹单薄纤细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那扇门关上,回过神来,摘下脸上的金色面具,从怀里摸出那支雕刻了大尾巴猫的木簪,漆黑的眼眸流露出痛苦之色。
他呆坐片刻后,叫人收拾了案几上的奏疏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次日天才微微透出曦光,齐云来报:“许公在外头,说是来接许小姐回家,请求见殿下一面。”
顿了顿,又道:“还有沈少卿也来了。”恐怕二人昨晚就得到许小姐失踪的消息,只是昨晚城门下匙,今早城门一打开便来要人了。
“不见!”一夜未睡的谢珩把最后一份批阅的奏疏搁到一旁,“许公年纪大了,叫人好好服侍着。至于沈少卿,他愿意站在外头就让他站。”
齐悦斟酌片刻,“还请殿下三思,若是许公闹到皇后殿下那里去,恐怕皇后殿下会责备您。”
“孤说了不见!”谢珩起身,“把奏疏派发下去,孤去西山打猎,过两日再回来。”炖了顿,又道:“她脚扭伤了,去将乳母接来照顾她。”
齐云与自家兄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担忧之色。
眼下殿下故意将事情闹得这样大,要如何收场。
*
桃夭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次日一早醒来时,外头刺眼的光自窗子里照进来,刺得她眼睛疼。
她才睁开眼睛,发现采薇同白芷正守在床边。
采薇一见她醒来,立刻上前将她搀扶起身,眼圈泛红,“小姐还好吧?”
“我无事,什么时辰了?”她微眯着眼睛望向纱窗。
“快到巳时了。”白芷想要替她穿鞋,发现她左脚脚踝又红又肿,甚是吓人。
她道:“小姐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不小心扭了一下。”桃夭坐起来,“太子殿下呢?他有没有说我可以走了?”
说起太子殿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
采薇迟疑,“奴婢并未见到太子殿下,仆从只说叫奴婢进来服侍小姐。”
桃夭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采薇连忙去开门。
是一名与莲生娘差不多年纪的端庄妇人。
采薇愣了一下,问:“您是?”
妇人柔和的目光落在坐在榻上正望着自己的少女,向她行了一礼,道:“我是殿下的乳母,殿下派我来照顾娘子。”
桃夭楞了一下。
假道学为何要派他的乳母过来照顾她?
他还不打算叫她回去吗?
孙氏这时已经走进屋子,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医官。
不等桃夭作声,两名女医官已经上前替桃夭查看脚踝的伤势。
好在昨晚桃夭已经自行处理好,问题并不是太大。
其中一名女医官把药油倒在手心搓热,道:“有些疼,娘子且忍忍。”
桃夭“嗯”了一声。
她一向怕疼,女官下手自然比她自己上药手下得更重些。
可屋子里那么多陌生人,她也不好哭得太大声,只咬牙忍着。
孙氏心肠极软,见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嫣红的唇咬出一排牙印来,也不由地心疼起来,待上完药,忙拿帕子替她擦干眼泪,“好孩子,别哭了。”
桃夭哽咽,“太子殿下有没有说我几时可以离开?”
孙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柔声道:“外头已经摆好饭食,我先服侍娘子洗漱后去用些饭。”
桃夭以为自己吃完饭就可以走了,赶紧起来洗漱。
谁知用完饭以后,她仍旧不见太子殿下的人出现,问孙氏,“我几时可以离开?”
孙氏柔柔一笑,“娘子先只管在这里住下,这两日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娘子。”
什么意思?
桃夭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假道学”是打算把她关在这里吗?
她心中焦躁难安,想要回去,却被人拦在屋子里。
接下来两日太子殿下都没有再出现,除却采薇同白芷外,就只有太子殿下的乳母孙氏陪着她。
她性子贞静,是个极其温柔的妇人。
可桃夭不理解的是她每日都会同自己讲一些宫里的规矩,以及人和事。
最叫人奇怪的是她不回家,阿耶竟然都没有派人来找她。
到了次日晌午,实在忍无可忍的桃夭向孙氏道:“我要见殿下!”
孙氏道:“殿下前两日便去西山打猎,眼下并不在此处。”
“打猎?”桃夭诧异,“那他将我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吵闹声,有人突然闯进静室内。
是一个手持马鞭,一袭绯袍,乌发雪肤的美貌小郎君。
她年纪约十四五岁,一对凤眸微微上扬,扫到乌黑鬓发间,美得张扬。
桃夭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那日同靖王卫昭一起的少女,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一袭玄衣,形貌昳丽的邪恶美少女正倚在门框似笑非笑望着她。
怕他怕到极点的桃夭下意识想躲起来,却被人拦住去路。
与她高矮相仿的少女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道:“没想到是你,倒是担得起红颜祸水这一词。”
不待桃夭说话,她又道:“不过本宫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一个女子怎么就能误国了呢,你说是不是?”
桃夭抿着唇不作声。
长安的这些皇亲贵戚们各个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一旁的孙氏连忙向眼前的少女行了一礼,“公主怎么来了?”
“自然是瞧一瞧我太子哥哥究竟为了怎样的女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谢柔嘉美目流转,斜了桃夭一眼,“我太子哥哥如今为你倒了大霉,你以后若是敢欺负他,本宫饶不了你!”言罢,大步离开静室。
门口的卫昭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桃夭,也跟着离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脸茫然的桃夭下意识看向孙氏。
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她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孙氏轻叹一声,“娘子,别怪殿下。”
又有谁能相信一向最是懂事的殿下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呢。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许家小姐关在关在此处,眼下全长安的人流言四起,说是太子殿下强占旁人的未婚妻。
许小姐的父亲同殿下要不到人,已经闹到皇后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