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嫂看了一眼太阳,道:“你先回去等等,我估摸着快了。”
桃夭便告辞回去。
走到池塘边时,想起自己打算养一只小狗的,就又往赵里正家去了。
赵里正不在家,只有张氏一人在院子里晾晒被褥。
张氏一见她出门,便知道她病好透了,拉着她左看看又看看,心疼,“才几天的功夫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慢慢就养回来了,”桃夭笑笑,“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张婶儿,我这条命也算时你们救回来的。”
张氏感慨,“这话说的,当初我生你兰子姐姐难产,要不是你阿耶,恐怕我跟兰子就一尸两命了。这做人啊就是这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一辈子就过去了。”
说起难产,桃夭蹙了蹙眉尖,不由地担心起来,“女子生产都这样难吗?”大牛嫂说她只是疼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不亮孩子就生出来了。
“每个人都一样,总之怀孕的时候多走动走动,”张氏一说起生孩子就话更多起来,见她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笑,“你问这些,是不是有消息了?”
桃夭羞涩一笑,“还不确定。”
张氏瞧着她那副模样,显然是十有八九已经怀上了,心道没想到这赘婿看着不情不愿,这事儿办得倒挺利索。
桃夭见时间不早,向她说明来意,“我想要讨一只小狗回去养。”
“我当时什么大事儿,”张氏指着院子里三四只比脚大不了多的小狗,“喜欢哪只抱那只。”
桃夭高兴上前,左挑右选,选了一只纯黑色,长得格外可爱的小狗,欢欢喜喜抱回家去。
才回到院子,她就见一个长得十分结实,跟大牛嫂有一两分相似的男人站在院子里跟宋大夫聊天,像是在说建房子的事儿。
果然,正是大牛嫂的弟弟,隔壁村子专门做泥瓦匠给人建房子的。
他按照桃夭所说的位置,反复拿墨线测量过后,竖起一根手指:“大概需要七十贯钱。”
桃夭心想,家里全部加起来大概还有一百贯钱,若是建房子就还剩下三十贯钱,到时候可以去县里开一间小小的铺子。
于是她把宋大夫叫到后院商量。两人闷头商量了一刻钟,当场拍板:建!
孙瓦匠见买卖谈成了,也乐呵呵回去准备了。
一直坐在院子里不作声的谢珩见她真的要建房子,冷着一张脸回书房去了。
桃夭见他似乎不是很高兴,跟过去问:“先生怎么了?”
谢珩沉默片刻,道:“我不是说要带你耶娘回长安,你为何还要建房子?”
桃夭愣了一下,粉颈微弯,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笑笑,“可是先生,我说了我不去啊。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谢珩见她如是说,半晌没有作声。
这时屋外莲生娘叫吃饭。
桃夭见他板着脸,也不敢跟他说话,只上前推他出去。
莲生娘已经摆好饭,见他二人出来,笑,“想不到咱们家这么快就建房子,说起来还得感谢远在金陵的太子殿下。”
谢珩闻言,微微蹙眉。
一旁的桃夭笑,“谁说不是呢。对了,眼下要建屋子,咱们家也就没钱了,我想去城里看一看。”
莲生娘听完这话,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过这次她没有上次那样激动,而是问谢珩,“这事儿你怎么看?”
谢珩瞥了一眼正一眼期待望着自己的小寡妇,道:“她高兴就好。”
桃夭松了一口气,瞧瞧去勾他的手指,谁知才碰到他的手指,他已经抽了回去。
桃夭怎么都觉得他像是不高兴了。
不过,房子要建,绣庄也要开,无论如何她现在有了宝宝,总要给宝宝更好的生活。
莲生娘不说反对,也不说赞成,默默吃完饭回屋去了。
桃夭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宋大夫。
宋大夫道:“你要做什么去做你的就行,你阿娘总会想明白的。”
桃夭“嗯”了一声。
饭后,她回东屋书房,将剩下的绣活拿出来,一下午都坐在那儿穿针引线。
谢珩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那儿看书,瞟了她数眼,决定再同她说一说房子与绣庄的事儿,突然,有人在外头敲窗户。
她搁下手中的绣活去开窗,又是那个叫长生的少年。
她生病那几日,他每日都要在窗户旁站一会儿,走时总留下一只草编的蚂蚱。
这时听到小寡妇惊呼,“你是不是又同县学里的同窗打架了?”
他“嗯”了一声,笑,“你别担心,那些小崽子们伤得可比我严重多了!”
“那也不能总同人打架。你等等我,我去拿药箱过来给你擦药。”
小寡妇人一走,少年冷冷盯着谢珩,“你配不上她!”
谢珩突然就对这个眼神里充满野心的少年产生了兴趣,搁下手中的笔突然站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虽个子已经长大他的下巴,可人瘦得似只有一层皮裹着骨头,哪里能与一体魄健康完美的成年男子比。
男人总知道如何打击男人的自尊心。
长生知道他瞧出来自己的心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你也不过比我大几岁,我追一追,总能追得上。更何况有一日你老了,我还很年轻。”
他话音刚落,背着药箱的桃夭已经进来,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惊讶,“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不等谢珩开口,少年紧绷着的清秀面孔立刻春风和煦,“谢先生说今日天气好,想出去放风筝,顺便去摘桃子。”
“真的吗?”桃夭眼神亮晶晶望向谢珩,“先生真的想去吗?”
谢珩睨了一眼长生,“好啊。”
*
今日天气极好,后山放风筝的人很多,桃夭一到后山就迫不及待跑去同正在放风筝的大牛嫂玩去了。
轮椅上的谢珩望着天上飞着的各色风筝出了神。突然,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遮住他的眼睛。
她手上的香气那样熟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不习惯黑暗,“别闹。”
“先生真是无趣得很。”
桃夭松开手,将手里的线轴递给他,“先生可喜欢放风筝?”
先生来她家里都三个月了,似乎除了写字就是看书,偶尔自己同自己下棋。
有时候她总是在想他这样不会闷死自己吗?
谢珩摇摇头,“我不会。”
桃夭惊讶,“这世上竟然有人不会放风筝?”
谢珩冷白的手指拨弄着那根细白的线,缓缓道:“我小的时候见到旁人放风筝,心血来潮便自己做了一个。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老鹰形状的风筝。”
桃夭笑,“先生那样讲究的人,一定做得极漂亮。”
“确实很漂亮。”
“那飞的高吗?先生这样事事要求完美的人做出的风筝,也一定飞的很高吧?”
飞得高吗?谢珩抬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手里的线轴连着的蝴蝶风筝。
它飞得很高,似要挣脱线轴冲入云霄。
半晌,他摇头,“不知道。”
“为何?”
“因为还没来得及飞就被我母亲看撕碎了。”
桃夭更加不解,“她为何要撕毁你的风筝?”
谢珩托腮,“她说我不该这样玩物丧志。”
那一日对于只有九岁的他来说简直是噩梦。不只是风筝被撕毁,连带着整个东宫的人全部受到惩罚,轻者罚俸,重者仗责。
那一日,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他摸摸她柔软的发丝,“风筝快掉下来了,去玩吧。”
桃夭抬头一看,风筝果然快要掉下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用手扯动着风筝线,飞在天上的蝴蝶很快再次展翅高飞。
谢珩的目光随着蝴蝶飞的更远些。
她道:“我教先生放风筝好不好?”
不等谢珩回答,她已经把线轴塞到他手里,推着他在草地上走。
谢珩迟疑着拉了拉紧绷的风筝线,慢慢地,那蝴蝶愈飞愈高,渐渐地超越了所有的风筝。
她把下巴搁在他脖颈上,柔声道:“是不是很简单,一学就会了。”
谢珩看着已经快要化作黑点的风筝,忍不住笑了。
桃夭最爱看他笑,忍不住用自己的面颊轻轻蹭蹭他的面颊,撒娇,“先生怎么笑起来这样好看。”
谢珩轻咳一声,“还不赶紧站好,叫人瞧见成何体统!”
“就不站好!”她故意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肩上,贴着他的耳朵呵气如兰,“先生怎么脸红了?先生脸红起来的模样也特别好看。”说罢在他脸颊偷偷亲了一口。
谢珩愣了一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低斥,“都说了我是你哥哥,你还知不知羞!”
就算不是,周遭都是人,能随便这样亲人吗!
她不以为然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如同一只浅绿色的蝴蝶,飞入了人群里。
谢珩盯着那只蝴蝶出了神,直到有人在他身后问:“她很好对不对?”
谢珩头也未回,挑起精致的眉弓,“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长生不喜欢他那副睥睨一切,高高在上的态度,嘴角微微上扬,“谢先生想不想要知道她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莲生哥哥?”
不等谢珩回答,他朝桃夭招手,又将她叫了过来。
“怎么了?”桃夭抹了一把白皙的额头上渗出的亮晶晶的汗珠。
长生笑得天真,“桃夭姐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桃夭顿时来了兴趣,“玩什么游戏?”
长生眼眸流转,睨了一眼谢珩,“先生说他不相信你能在这片桃林里找到莲生哥哥为你种的生辰树,我跟他打赌你可以。我们就玩这个好不好?”
桃夭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珩,“为何要玩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呀。”
“可是先生不相信啊。”长生微微蹙眉,“不如这样,若是半个时辰内我先找到,以后长生哥哥的树就归我了。反正桃夭姐姐有了新的夫婿,以后再让他给姐姐种几棵就是。”
桃夭蹙了蹙眉尖,“你,你怎么突然这样说话?你平常都不这样的。”她总觉得今日的长生与从前很不同。
长生紧抿着唇不作声。
他知道自己年纪还小,也知道她会嫁人。
没有关系,等他长大将她再抢回来就是。
可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不过认识三个多月的男人,险些把命丢了。
他很不高兴。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笑,“我要走了,所以想要跟姐姐开个玩笑,姐姐不想玩也没关系。”
桃夭松了一口气,随即蹙了蹙眉尖,“你要去哪儿?”
长生没回答,将手里编好的一只蚂蚱递给她,笑,“我们去摘桃子吧。”
桃夭下意识看向谢珩。
谢珩道:“去吧。”
待人走远了,谢珩打量着这一片绵延数里的桃林。这里的桃树约有几千棵,几乎每一棵树都生得一摸一样,他并不相信一向记性不大好的小寡妇能在半个时辰内找到那几棵生辰树。
可方才,他竟然也想看一看她是不是真能做到。
坐了约有两刻钟,她怀里满满抱着十几个鲜艳欲滴的桃子出来,身边的少年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把桃子一股脑放进谢珩怀里,见天色不早,笑,“我们回去吧。”
谢珩往她身后瞥了一眼,“不等他了?”
“他走了。”桃夭解释,“他从前不这样,很乖的。”
那少年心机如此之深,看在她眼里也这样乖,也不知晓她看谁是坏人。
谢珩并未多说什么,道:“回去吧,我累了。”
两人回到家中,桃夭就迫不及待洗了几个桃子,拿了一半给宋大夫两夫妇,剩下的一半拿到书房去。
这个时节的桃子味道最鲜美,一口咬下去全是蜜一样甜的汁液。
她连啃了几口果子后见谢珩不动桃子,问:“好吃吗?”
他摇头,“不吃。”
他怎么这样挑剔,总是这也不喜欢,那也不想要。
她“哦”了一声,啃完桃子后将桃核放在窗台上,觉得无聊,又洗了一个来吃。
等要吃第三个时,才咬一口,突然听到他问:“吃那么都不怕肚子疼吗?”
桃夭递给他,“先生要尝一尝吗?很好吃?”
谢珩瞥了一眼那桃子,只见上面还有一圈牙印,淡淡道:“谁要吃你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