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上次如今三天两头, 就有男子来仙客来明里暗里对阮珑玲表达好感。京城的子弟表达起爱慕之情来,不比扬州男子那般含蓄内敛, 热烈奔放得如狂浪蝶舞, 让人委实招架不住, 拒都拒不过来。
阮珑玲尽量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使劲浑身解数应对, 一面觉得心中奇怪…虽说她来京城的日子浅些,众人还不知她已育有一子…可就算她确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已经过了青春少艾的年纪,没理由这么招男人喜欢。
而且这些对她示好的男子,相貌大多都很周正,且颇有才华,算得上是真真正正品貌双全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珑玲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她预感得没错,这些人都是李渚霖派去的。
澜翠苑中。
云风正在拱手垂首给李渚霖禀告。
“前前后后派出了五十四个男子,皆是从黑骋精铁骑中精心挑选而出,相貌英俊,品德俱佳……可都近不得玲珑娘子的身,大部分在阿杏那一关,就被拦了回来。
有几个幸运的,靠着在仙客来中砸了重金打赏,倒与阮娘子攀谈上了,可她油滑得很,一见势头不对就赶忙开溜…防这些男人防得滴水不漏,简直是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果然她当年就是说得气话!
若阮珑玲真是生*性浪*荡,人*尽*可**夫的女子,岂会对那些男子敬而远之,避如□□?
李渚霖心中了然,眸底涌现了些莫名的欣慰,他点了点头,却还追问道,
“行迹可有何不妥?”
“无。”
“玲珑娘子的行迹极其简单,大多都是在阮宅与商行中两点一线来回穿梭,偶尔除了会去京郊的仓库中盘点货品,就是去福元银号存银根……”
云风微顿了顿,特意道了句,“……去存银根时…神色格外喜悦些……”
呵。
阮珑玲爱财。
这些时日她在京城赚了不少,能不开心么?
李渚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她欢欣雀跃的神情,脸上不禁露出丝笑意来。
“卑职还派了人,去问了问那些以往与玲珑娘子有过生意往来的京城商户,他们皆说,玲珑娘子是个外热内冷之人,看着待人和善,处事圆滑,实则很难接近,请出来单独喝杯茶都难于上青天,更莫说会与其他男子有何风月之事了……”
“主上,是否需再派人去扬州细细调查一番?打探详尽?”
“不必了。”
…如此。
已能十成十能确定阮珑玲不是那般随意轻浮之人了…
所以她那些游戏人间的荒谬之语。
竟真真是因为那个妾位给闹出来的!
不是不知她是那样一个烈性子。
可当年二人是那么的情深意重!那样一个张牙舞爪的火辣女子,竟能尽敛锋利,在他怀中温柔似水…所以李渚霖笃定,笃定她定会愿意为他改变!
饶是妾位,她也必会接受的!
谁知,他竟料错了。
因此,二人整整错过了五年。
甚至这个时间还有可能无限拉长。
毕竟阮珑玲虽将这次暗遣去的黑骋铁骑全都拒之门外,可前阵子她已经在相看人家了。上次是王云才,下一次,就会有徐云才,傅云才,贺云才,林云才……
莫非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再嫁一次不成?
不就是妻位么?
别人能给,他李渚霖也能给!
“娶两个妻便是……娶富国公之女为你打点后宅,娶那商女温柔缱绻……渚霖你如今官拜首辅,才纳两美,委实算不上多。”
那日薛烬的话语又再次响彻在脑中…
所以,他真的要并娶两妻么?
不。
此事不妥。
并娶两妻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而不能永除后患。
退一万步讲。
就算阮珑玲答应嫁给他,可他这首辅身份只瞒得了一时,是绝瞒不了一世的。
不说旁人,她那个状元弟弟阮成峰,就极有可能识破他的真实身份!阮成峰现在已入翰林,长期在大内皇宫游走,若是哪日撞见了,将他认出来,那他这同娶两妻之事,便会直接暴露。
阮家人上下一心,向来护短。
五年前因着教过阮成峰几天书,所以李渚霖多少ʲˢᴳ也了解他几分性子,那是个不畏强权逼压,有担当之人。
他必不会忍胞姐受如此委屈,哪怕拼着前途俱毁的风险,也会势要讨个公道!
事情一旦捅漏出去…
前有屈她为妾,后有瞒她另娶。
依着阮珑玲那个性子,只怕是要将天都捅出个窟窿来!
莫说五年,只怕此生此世,她都不会再愿见他!
同娶两妻,决计不可!
既然已决定只娶阮珑玲为妻,那道懿旨婚约,恐不能作数了……
慈宁宫。
张颜芙原以为装病骗婚的事情被揭露之后,太后娘娘必定会一怒之下收回懿旨,可没想到李明珠竟宽宥了她,且还愿帮她保守秘密。
不仅如此,二人将此事说开以后,李明珠待她愈发亲厚,隔三差五就赐贡品到富国公府,倒确确实实有几分妯娌的情谊了。
张颜芙对此简直感激涕零,时不时就入宫谢恩,好不殷勤。
今日刚出慈宁宫的宫门,前方云风便直直迎了上来,躬身将手往前一摊,“张姑娘,首辅大人请您去德政殿说话,有要事相议。”
自从上次对弈后,李渚霖便再未踏足富国公府。
他那样的辅国重臣,难免公务繁忙的。
张颜芙心里一面安慰自己,一面难免有些失落。
等啊等,等啊等…时隔十日之后,终于等到了此番相邀。
张颜芙不禁心生雀跃:果然,李渚霖还是将她这个未婚妻放在心上的!
见了面,她原想做小女子情态,诉说一番思君情肠…
谁知还不待她开口,眼前英姿勃发,负手长身而立在玉阶上的人,率先张口……
“张姑娘,你我二人那纸婚约,作废也罢。”
此话说得太过突然,犹如头顶劈下一道闪电。
张颜芙只觉听错了,呆愣在当场,眸光在闻言的瞬间都涣散了几分。
“张姑娘,此事原是我思虑不周。
你为我多年未嫁,我合该早些与你说清楚,解了你的心结,如此你便不会生了心病危及性命,此乃一错。其次,赐婚懿旨降下之后,我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去请太后收回成名,反而明知对你无意的情况下,还冒然敲定了婚期,此为二错。
如今我不能再错下去。
现在喊停,总比今后你我成了一对怨偶要好。”
多年来,这是李渚霖与她说的最多的话。
不是交心置腹,而是绝情退婚。
遭逢如此巨大的打击,张颜芙面色苍白,身形晃了晃,颤着唇瓣,
“霖哥哥…为何?
你究竟为何要与我退婚?
婚期近在咫尺,你却要与我退婚?”
面对如此逼问,李渚霖沉默半晌之后,才耐着性子,用尽量能让人接受的语气解释道
“张姑娘,我确对你无意……并非没有尝试过…可情爱之事玄妙莫测,不行就是不行…”
“张姑娘,你乃至情至性之人,大可另觅良人。委实不该将这片深情厚谊,浪费在我身上。”
“不!我宁愿浪费在你身上!也绝不分与旁人一份!”
事已至此,让张颜芙如何接受?
她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指尖紧握成拳,语调微微尖锐回应着。
“霖哥哥对我无意是么?没关系的!我深爱霖哥哥不就行了么?京城这许多高门显贵中,有几对夫妇是情真意切心心相依的?日子不也能过下去么?我容得下那数十美艳姬妾,也能安心呆在后宅中掌家理事…
霖哥哥大可将我当个侍婢女使,当个摆设放在家中…如此难道不行么?我愿意的霖哥哥!我愿意啊!”
同样是被退婚,为何阮珑玲就能做到那般果决狠辣,扭头就走?而张颜芙家世显赫,出生高贵,却为了区区情爱,要将脸面都放在了地上,如此苦苦哀求呢?
这哪儿是情意,这分明已经成了张颜芙的执念了!
罢了。
终究是李渚霖自己酿成的苦果。
“退婚之事我心意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因太后那道赐婚懿旨,才将你我生拉硬拽绑在了一起…可我敲定婚约又出尔反尔,到底是我负你在先…所以大可由富国公府出面,率先主动提出与我退婚,如此于你的声名也无碍些。”
“你的委屈,我亦会补偿。
退婚之后,富国公府将被晋为一等公爵,赏黄马褂,赐双眼花翎、黄金万两。而你会被封为福安县主,每年可享三千担食禄…无论朝堂如何变幻,富国公府上下五代,皆可平安无忧。”
有爵位,有财富,有平安……
这是开国功勋才配享有的待遇,而现如今仅退个婚,就能尽享这一切……这些补偿,确确实实超出了张颜芙的预期。
可没有了李渚霖…
她要这些又有何用呢?
张颜芙没有被这些厚赏而砸昏了头脑,反而心中的犹疑越来愈盛!李渚霖对她无意也不是一两日了,可当初既然他能敲定婚约,就代表是愿娶她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因为什么契机?
所以他才断然翻脸无情,强要退婚?
张颜芙想不清,也问不明,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落不到实处。
等了几息之后,李渚霖还是没等到张颜芙松口答应退婚的回应,道了声,
“张姑娘若还有其他需求,只管让云风来禀我。
我尽应下,绝无二话。”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春风顺着宫巷灌入,将张颜芙的衣袂吹得飘扬,她吹着冷风不知僵站了多久,想塔下玉阶离开时,脚底一软差点就要滚落下去,幸而婢女彩云迎了上来将她稳稳扶住,颤着嗓子劝道,
“小姐,首辅大人这是铁了心要退婚,不如咱就认了吧?永顺伯爵府的严小公爷,他是个真心心疼小姐的,不如…”
“旁人我都不要!
我只要他!”
退婚之事,将张颜芙的阴暗面彻底激发了出来!
乾坤未定。
事在人为。
当初既然能想办法装病,去让太后赐婚…
那她现在也能用尽一切手段,让这纸婚约如期举行!
张颜芙抬眼望着李渚霖离去的方向,眸底深暗,满面凄绝狠厉,
“去查!
发动富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去查!
查他这阵子去见过什么人,办了什么事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把他从我手中抢走!”
当日回到富国公府,张颜芙就声泪俱下,在富国公夫妇面前将李渚霖欲要退婚之事说了,使得富国公夫妇大惊失色。
毕竟众人皆以为此事已板上钉钉了,怎么会忽生变故?
富国公夫妇其一心疼女儿,其二也舍不得断绝这门益处多多的亲事,想着若是能挽回一二或也是好的,所以当夜便命人去细细查探了。
到底是公爵豪府,行动力惊人,当晚就查出了些眉目。
“首辅大人御下极严,身侧陪驾之人一个字也不敢吐露,可家丁们有查到,十日前首辅原要去京郊大营巡兵,可不知因为何事耽搁了,竟转道去了间茶社,在里头呆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首辅大人时间安排得严丝合缝,轻易不会更改行程,家丁觉得蹊跷,就查明了这期间内在茶社中的宾客名单…小姐猜,奴婢在上头看到了谁的名字?”
张颜芙细眉一拧,寒声问道,
“谁?”
“那阮家商行的商妇……阮珑玲。”
彩云细细禀告,“有茶馆的伙计瞧得真真的,那商妇从雅歌间离开时,发髻微乱,口脂都晕了…然后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首辅大人满脸愠怒,竟也从同一间雅间走了出来。”
“什么?”
张颜芙直觉不能相信。
她想过李渚霖或许是因为爱上了旁的女子才会与她退婚,可却从未想过那女子会是个商妇。
怎么可能?
首辅?
会因为一个已经诞子的商妇,与她这么个豪门贵女退婚?
“可查清了那商妇为何在那茶馆中?
发髻微乱,口脂晕了?…他们…他们莫不是在私会?!”
彩云立即安慰她,
“小姐莫要乱想!首辅大人高洁若云,岂会瞧上那样低贱如泥的市井妇人?或许…或许是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