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珑玲长长舒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改日咱们备份厚礼,上冯府登门道谢!”
清晨,静灵阁,正房。
阮丽云自从在官衙中,当着众人的面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之后,娇柔的身子便再也抵不住,直直晕在了回阮家的车架上,后来沐浴、更衣、把脉、用药……这些她都是浑然不知的。
此时,清晨柔煦的阳光照在眼皮上,睡梦中的阮丽云觉得有些刺眼,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隐隐约约觉得身上有束缚之感……
阮丽云并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觉得还身在冯府,以往冯得才在床榻上时,常将她的四肢绑得动弹不得,以便对她任意施虐!
她扭头朝床边望去,果然瞧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着了身青色衣装,瞧着很是清矍温和,正俯首趴在床边,瞧不真切面庞!
可能出现在她身侧的男人,不是冯得才,又会是谁?!
阮丽云应激之下,心中先是生了些畏惧,往床榻内侧缩了缩!
紧接着怨恨、恼怒…这些情绪波涛汹涌齐齐袭来!
她微微翻了个身,果真在枕下,摸见个她惯常放着的珠钗来!
在理智尽失之下,阮丽云想也不想,直直用尽全力朝男人后颈狠狠刺去…
!
小臂停顿在半空中,并未如意落下。
浅睡着的男人,听见她翻身的动作后立即睁眼,然后便眼疾手快,紧抓住了她那半截如玉般的皓腕。
此人并非冯得才。
通身的气质,与她那暴虐无道的夫君更是截然不同。
文质彬彬,相貌清朗,眸光中清澄一片,无半分阴鸷沉暗,像是阳春四月的一缕清风,更像一株长得正好的挺拔玉竹……
这是张即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男人眼中闪过许多猝不及防,可却并未因险些丧命而大发雷霆,而是先动作缓慢地,将那支钗环从她手中取了出来……
然后柔声安抚道,
“丽云莫害怕,我不是冯得才。”
“儿时,我可是常塞绿豆糕给你的……你可记得?”
得了恩惠,自然是想着要如何报答的。
昨日若是于则祺再晚来半刻,恐怕二姐就已成了衙役手下的一缕冤魂,且阮家这一大家子、证人…还会被治个大闹公堂之罪。
阮珑玲很念着于则祺这番襄救之恩。
他之前一直念着要尝她亲手做的羹汤,所以阮珑玲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厨房中亲自熬制好了盅虫草母鸡汤,趁热送去了于则祺下塌的风疏院。
佳人送汤,于则祺心中自然是格外欢喜的,立即将人迎进了厅堂当中。
于则祺想起昨日,也觉得确是惊险后怕。
他作日为了营救阮丽云,前往巡抚府说明来意后,谁知巡抚府并不打算卖陇西于家的面子,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让他碰了不少软钉子。
此路不通,只能另寻出路。
寻谁更合适呢?
实在不行……只能去叨扰首辅李渚霖了。
可谁人不知李渚霖是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之人?饶是李家族亲,想要打着首辅亲戚的幌子在外头贪墨些官吏贡养,都会被他以肃清朝政之名,打入诏狱!
他不杀人就已不错了,怎会愿意去帮个微末的商女?
所以于则祺硬着头皮开口求助之时,心中也是颇为忐忑不安的……谁能想得到首辅竟一口答应了下来?甚至道要查看县丞品行,与他一同去了县衙。
或许……是因为李渚霖与阮成峰相处了几日,终究生了几分师徒之情,所以才如此破例吧。
“则祺哥哥,昨日多亏了你来得及时……只是那枚玄冰令,是从何得来的啊?”
阮珑玲从盅中舀了碗汤,朝于则祺递了上去。
首辅微服,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于则祺伸手接过汤碗,扯了个早就想好的由头,
“那块玄冰令,是首辅大人赠给周阁老的。
他老人家在民间行动多有不便,甚至有许多宵小有眼不识泰山,这些年来我们用此令牌免了不少麻烦。昨日我也是骤然想起后,才取了令牌匆匆赶往县衙的。”
首辅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威名,饶是阮珑玲这等升斗小民,也是听闻过的。
她不禁惴惴不安了起来,
“那首辅若是晓得你用此令牌另作他用,会不会迁怒于你啊?”
“首辅贵人事忙,岂会过问此等小事?
更何况我判案公正合理,不偏不倚,饶是他查起,也寻不出我的错来。”
“那就好,那就好……”
于则祺见她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心中不由得一暖,他默默感受着这份心意,缓缓将碗中的羹汤饮尽后,将汤碗轻置在案桌上……
然后眸光落在阮珑玲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细纱软云装,正落落大方坐在下首的那张官帽椅上,晨光顺着屋檐,斜斜洒落在了那半个婀娜的身姿上,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她已经长到了最娇美的年纪,就像鲜花璀璨开放到了顶点,绚烂夺目,可以让人采撷了!
于则祺望之心空一瞬,在内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意,忽然火热翻滚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不愿再等下去。
“此汤滋味甚好……若是每日能ʲˢᴳ品尝到,便好了。”
此话的含义极其隐晦,可阮珑玲却是瞬间明了话中之意。她多希望能一直与于则祺以兄妹相称,可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与以往的那些玩笑、试探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阮珑玲乌羽般的眼睫慌乱垂下,在眼睑上扫出一片纤长的影子,她慌乱眨了眨眼,委实不知如何应对他的这番情意。
只得避重就轻回绝道,
“此事倒也简单……天下手艺好的厨娘何其多?改日……我给则祺哥哥引荐几位便是。”
于则祺何尝听不出此话中的回绝之意?
一个世家清贵公子,几次三番对个商女表露出求娶之意,却屡遭拒绝……
委实伤自尊,委实不合理。
若是个品性不佳之人,此时应该恼了。
可于则祺并没有,他只是自嘲笑了笑,然后干脆利落挑明道,
“厨娘做出来的汤,是手艺。”
“而妻子做出来的汤,是心意。”
“珑玲如此聪慧,自然晓得我于则祺要的,并不是个随处可见的厨娘,而是个能举案齐眉的妻子。”
于则祺脑中又浮现出,昨日在县衙中,阮珑玲被衙役按压在宽凳上,险些被打板子的画面,心中的怜惜愈发浓烈。
阮家这一大家子都太苦了…柔的柔,弱的弱,小的小……
阮珑玲分明不是这辈中最年长的那个,却永远张开了并不强壮的双臂,像老母鸡护崽般,将阮家老小全都遮护在羽翼之下。
她活得太累了。
活得让人心疼。
她护着所有人,于则祺也想要护着她,亦自觉有能力护着她。
“珑玲,我于则祺诚心诚意,欲娶你为正妻。”
“只要你点头,我可立即前往陇西奉告双亲,筹备婚事,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陇西于家的嫡系宗妇。”
“我定会拼尽全力,绝不让你与你的家人,再受任何不公,任何屈辱。”
“玲儿,你……可愿?”
阮珑玲:!!!
李渚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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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厅堂上空, 响彻着男人笃定又诚然的话语声,字字真切,不掺杂任何虚假。
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面对如此深情厚意, 饶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父留子的阮珑玲, 心中也不禁微微动摇起来。
可一想到忘恩负义的刘成济,一想到狼心狗肺的冯得才……
她微动的眸光, 又复变的沉静。
情爱大抵都是这样。
刚开始都是情意绵绵、赌咒发誓、海誓山盟、诚心诚意……可结果呢?
结果都是相互计较、争论不休、一地鸡毛、薄情寡义。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没有得到一个女人时, 苦苦哀求, 声声恳切,可一旦女人开始对他死心塌地,又会开始视如敝履,丝毫不知珍惜。
于则祺眼下是对她关怀备至,是对她嘘寒问暖,这样的世家公子,甚至愿意屈尊降贵助她处理天下楼中的庶务…
可这样的热情又能维系多久?
三年五载?
七年八年?
再长,能长得过十七年么?
她与刘成济自小订婚, 十七年的情谊,她也曾以为刘成济会对她呵护一世, 谁曾能想得到,他高中探花一朝退婚,让她成了整个扬州城的笑柄?
这样的人渣, 在婚前认清楚倒也好了。
若是婚后再露出真面目,那真真是肠子都要悔青!
二姐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冯得才仅仅是个寻常官户, 就敢在二姐面前那般作威作福, 若非侥幸, 二姐哪儿能这般顺利和离?
这哪儿是出了一次嫁?俨然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寻常官户尚且如此, 更何况嫁入陇西于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中?
若是当真有一日于则祺变了心、改了性,莫要说和离,只怕想要再踏出院门都难,终身都只能被关押在间小小宅院当中,永世不得见天日。
或许于则祺是个好男人……
可她怕了。
她不敢了。
更何况,她与王楚麟有过肌肤之亲,已然破身,便更不可能了。
静默许久之后,阮珑玲终于抬眸,目光澄净直直朝男人望去,语调轻柔,却又异常坚定道,
“则祺哥哥,对不住,我不愿。”
于则祺脑中懵然一瞬,眸光震动,脸色微微变了变,将置在膝上的手掌缓缓紧轻握成了拳,不禁张嘴急急问道,
“为何?
为何不愿?
我知你要强,也不忍让你委身做妾,我愿许你正妻之位!执掌中馈的正妻!
你过得这般辛劳,这般不易…可只要嫁给我,随我去陇西,今后再也无人敢欺你、辱你、慢待你……”
“就算再如何辛劳,再如何不易,可我心中踏实!”
阮珑玲语调微微提高,打断了于则祺的话语。
她紧抿了抿唇,眸光微动,微微将下巴抬高了些,脸上满满皆是倔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则祺哥哥,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生活总有坎坷,哪儿有一帆风顺的?
阮家是遭了许多变故,是经历了许多磨难,可比起儿时无片瓦遮身,食不果腹来讲,现在阮家商号蒸蒸日上,她过得已是很满足了!
偏偏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都觉得她身世坎坷,凄惨无比,一个个都生出些怜贫惜弱之心来!一个个都想来做救世主!
“今生今世若要嫁人,我定是因为真心爱慕。
可我对则祺哥哥,只有兄长之谊,并无半分爱恋!
若仅仅因为则祺哥哥能庇佑阮家,我就答应嫁给你,这不就是利用?不就是欺瞒么?”
“一时没有男女之爱,并不代表永远都不会有!我不在意!我愿意等!”
“可我在意!我不愿让你等!”
原来拒绝一份真情,心中也是会这般难受的。
他的情意来得太浓太厚,直抵人心,阮珑玲徒生出些不忍来,对着那样一张真挚的脸,她委实说不出决然拒绝的话语来,干脆由官帽椅上腾然站起,背过了身去。
于则祺与王楚麟不同。
王楚麟不过就是个相识不过半月的陌生人,贪恋美色,饶是与她有了肌肤相亲,也绝口不提名份之事,甚至眼睁睁看着她灌下避子汤。
所以她可以利用他,欺瞒他,说谎不打草稿,虚与委蛇,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可她与于则祺相识多年,二人是挚友,是知己。
于则祺对她多有照拂,从未对不起她过,甚至在她离开天下楼时,帮她打理庶务,更在阮丽云为难之际,不惜舍下脸面四处奔走。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整个阮家,于则祺可谓尽心尽力!
阮珑玲不忍伤他。
就算二人再不合适,就算是拒绝,她也想尽量从他的角度着想,希望他能认清现实。
她深呼吸一口,好好调整了番情绪,然后静下心来劝说道,
“则祺哥哥是想要娶我,可你曾想过,令堂令尊可愿让我一介区区商女嫁入你们于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