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乌鞘
乌鞘  发于:2023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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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能是所有人最后的线索和保障,如果有出事,自这些离去之人查起也会迅速百倍。
  庭燎的油火都已重新填充,卓思衡亲自去引座,只一小会儿,他便让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这样看去,果然有几个位置已是空了。
  长公主也将一切看在眼中,她一面佩服卓思衡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一面又暗恨这些人在她兄长生死未卜之际却做出此等不忠之举。
  卓思衡见长公主的面色有虞,猜测是与缺席人员有关,于是上前去低声道:“殿下不要为眼前之事寒心,陛下其实……并未有消息传来,我们还是暂且稳住要紧。”
  长公主只能忍住愤懑悲痛,沉重得点了点头道:“要将这些人留到什么时候?人数既然已经清点完,不如让他们回去,此处快教大理寺和刑部来查验并审捉刺客与其同党岂不更好?”
  卓思衡明白长公主心急皇帝遇刺之事,暂且未能看清全貌,于是解释道:“殿下,暂时不可。这些人若是回去行宫内自家营帐,定将今晚之事传出,到那时流言就会四起,不说帝京,行宫就会先乱起来。虞都指挥使已带人去封锁此地,沈相也已去调兵前来,等到他们都归来后,我们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卓思衡本想说无论皇帝死不死那下一步都将尽在我们掌握,可眼前之人是皇帝的亲妹妹,他怎么说得出口这样诛心伤人的话?只能将话语婉转得不能再婉转了。
  长公主也明白卓思衡是为大局思量,虽仍是心忧难静,还得苦苦支撑道:“有劳卓大人了……”
  忽然此时自高台下方传来阵阵喧哗,仿佛正有急促的马蹄声沿高高的几层台阶蹬踏而上,众人刚放下的心又都悬在喉头,均是起立朝下望去,只见庭燎所照之边缘外尽与天地相接的黑暗,不一会儿,急促的马蹄声就越来越近,直到一匹高壮黑马跳出黑暗,一跨便是半层缓步梯阶,再转眼马以是到了最高之处——众人的面前。
  骑马之人正是虞雍,可他还未下马,从他的马背后忽然跳下来一个人。
  “阿慈!”卓思衡看妹妹从虞雍的马上下来,惊异之余第一反应是妹妹是不是被劫持了,可看慈衡还背着个简陋的药箱,就明白她是赶来救治伤患在路上遇见回来报信的虞雍才有这趟顺路。
  虽然奇怪,但卓思衡还是没有功夫再细想了。
  “大哥,谁受伤了?”卓慈衡下来第一件事便问这个。
  “没事,不必着急,是一些磕碰的损伤,你且看一看,宽一宽他们的心,其余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卓思衡眼下已经没有那么焦虑,便让慈衡先见过一旁的长公主,“这位是长公主殿下。”他又替妹妹告罪道,“舍妹自幼长于乡野,疏于礼数,还请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点头道:“无妨,且快去看看几位受伤的诰命,再为宫人查看伤势,你妹妹能来帮忙已是救此时之大急,礼数不礼数的哪有眼下大事要紧。”
  于是慈衡谢过长公主,飞快跑去看伤,此时虞雍才跳下马,对长公主行见到的抱拳军中礼节道:“回殿下,行宫均已围住,但数千禁军人数尚少,不足以控制周围以保御驾安全,臣请去掉兵马司全部禁军前来护驾。”
  “一去一回需要多久?”长公主知道禁军兵马司古坛场大营离此处并不近。
  “先锋急行军前来需要半日,明日中午或可抵达,全部调动要再等一日。”虞雍回禀道。
  长公主下意识看向卓思衡,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意见,长公主接触朝堂政治并不少,但唯独军权她从未有任何了解与染指。
  卓思衡只在瑾州地方时接触过兵务,但在帝京做官也不得不了解一些基本,否则犯了禁忌就是无可挽回的大错。他估算一下时间,觉得虞雍预计没错,便对长公主说道:“曾大学士已经赶回帝京,他会告知中京府尹苏谷梁大人暂且关闭帝京城门并派遣中京府兵戍守,禁军无需协护京畿军防,可全力应急行宫。殿前司的人手已都在此处,唯有兵马司可以再行调动。在沈相归来前,最好先调来禁军以备不测。”
  就算不是以备不测,也不能让禁军在原地待着,这样想着就更危险。
  卓思衡希望自己不是草木皆兵,只是他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又或者虞雍和沈相以及苏谷梁,任何一个人有其他的想法——虽然卓思衡对他们都是心存信任,但也不敢在这个危机的时刻保证他们路途之中不会起任何变化——都可以互相以兵力牵制,不至于皇帝近前处落于被动。
  卓思衡人生里有过无数危急时刻,但此时的如履薄冰真的让他意识到权力的可怖和脆弱。
  长公主听罢略加思索,便对虞雍说道:“还请虞都指挥使快去快回,陛下的情况……如今局势不明,也唯有忠心得力之人能保护圣驾平安了。”
  虞雍明白此言语里的重托,以军中礼数接下长公主的旨意,而后上马离去。
  他前脚刚走,礼部郎官便小心翼翼得挪了过来。
  “回殿下……还有卓大人……下官理好了名册,但是……但是高座的人,好像也有不在……”
  “高座之上的人都是皇族宗室,此时也都在皇兄皇嫂身边,自然不在我们处。”长公主说道。
  看着礼官欲言又止的样子,卓思衡觉得还是要问一下比较好:“究竟少得是何人?”
  “列位藩王留京求学的世子都不见了踪影。”
 
 
第145章 
  “什么?”
  卓思衡与长公主几乎异口同声。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知这才是他们忽略了的真正巨大的隐患,可危险已经在酝酿,事到如今唯有亡羊补牢。
  “虞都指挥使已封锁行宫,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人随意出入,但若禁军当中有一两个被买通之人,消息还会自行传递,当务之急是先让圣上身边的消息无法传出,控制能控制的,其余……再想办法!”即便是卓思衡,也有因焦心而忍不住不停去握住五指来缓解紧张的时刻,他方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无论皇帝是死是活,一旦藩王世子将消息带走,又没有人质在帝京牵制,只怕地方上会有波澜,虽藩王军队受限人数不多,焉知没有亡命之徒为博开国之功予以跟从?
  “杨指挥使此时正在护卫圣驾,可以让其在当下时机彻查一番。”长公主也给出自己的方案,她的鼻尖微微沁出汗水,整个人紧绷如一张弓弦。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显然比对自己更算得上“噩耗”。
  卓思衡与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杨真有过些交情,他听罢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还请长公主殿下稳住此时局面,此时不便令人通传,臣要亲自去到圣驾暂医处告知杨指挥使。”

  “你且放心去,此地有我。”长公主的沉着冷静即便是不得已而为,却也能让卓思衡心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选择留守人员时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如果是太子独自支撑,即便孩子已然能独当一面,他也无法放心,因为太子对政事与朝臣勋贵的接触并不如长公主,自然少了一份得心应手的威严,这样的场面他未必就能掌控。
  看着长公主坚毅的目光,卓思衡点点头,刚转过身去,却又被叫住。
  “卓大人。”
  他回过头来:“长公主还有事要交待?”
  “今日之事本不是卓大人分内,你却为我兄妹肝胆相照……我替皇兄先谢过卓大人之胆略与赤诚。”
  其实此时鞠躬尽瘁四个字更恰如其分适合卓思衡与他们二人的身份,而长公主却弃之不用,只是这一念之间的措辞,便很有她兄长的风范了。
  “陛下以我为臣,乃是竞天下之择,如今我为天下赴汤蹈火,才可言身为天下之臣,这就是我的分内事。”卓思衡说完向长公主行礼告辞,转身奔向高台之下。
  通往最近内殿的道路已按照卓思衡和虞雍的吩咐布置了层层关卡,禁军严阵按剑,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卓思衡经过后才略有安心:想在这样的铜墙铁壁之下传递消息确实困难。
  那这些世子会去哪里呢?
  此处并非为皇帝准备的下榻宫宇,而只是行宫一间小殿,原本因离宴台足近,故而会安排些年老体弱的贵戚在此暂歇,因此只能言舒适却仍略显简陋。院中只极小的殿前花园只三两棵花木就将近占满,其余便是把守巡逻的禁军了。
  卓思衡一眼就看见急惶出入的太医和宫女,院内一片混乱景象,杨真脸色铁青站在帝后此时所在的殿门前,正大声吩咐宫人将烛台悉数点燃,不许留下黑暗死角。
  “杨指挥使!”卓思衡快步近前,连礼数都免了,“杨指挥使一直在此处?”
  “这是自然,我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必然不能离开圣驾半步。”杨真肃然道,“卓大人不在高台上主持大局,为何在此处?是否有……”
  他没说出是否情势有变的后续,但卓思衡是明白的。
  “有长公主镇定持理,我便来看看这处如何。”卓思衡压低声音,“也是来问杨指挥使一句,在混乱时,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杨真知道,皇帝遇刺,即便是没有事情,他这个殿前司指挥使也免不去一份“护驾失职”的惩处,此时他只想圣上平安无事和及时抓到真凶,让自己和其他殿前司的兄弟们少些罪过,听了这一问便也仔细回忆,却最终只能徒然摇头道:“若有,我怎会让刺客近前……哎……”
  “帝后遇刺时,藩王世子们在何处?”卓思衡又问。
  “我与弟弟皆在左右。”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杨真还未起始的话语,自屋内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绮英郡主和她的弟弟广阳王世子刘岢。
  这次卓思衡没有任何去紧张私事的余裕了,他看见郡主和世子在此,心中放心泰半,但又只见他们二人,于是问道:“得罪郡主世子,乃是臣之罪。但情势危急,请容臣一问,其余四位世子此时可在皇帝近前?”
  除去广阳王世子,还有济北王、临江王、当阳王和阜陵王四人的世子在帝京求学。
  绮英郡主身为藩王之女,怎不知此事敏感,她不禁收紧了搭在弟弟肩膀上的五指,沉声道:“当时混乱不堪,我与弟弟一心都在帝后身上,直至伴驾至此,未见其他人。”
  她话音刚落,广阳王世子刘岢便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姐姐,他今年一十二岁,在国子监太学也是较为沉默寡言的孩子,不似姐姐般活泼飒爽,学问却极佳,卓思衡曾批改过其文章,不知道比有些帝京的世家子弟水平要高到哪里去。
  这孩子并不是跳脱个性,这时也始终保持沉默,但姐弟二人在对视后,卓思衡看见绮英郡主扶住弟弟肩头的手又再次收紧。
  似乎他们也有自己的困境有不能说的事情,眼下不是逼问的时候,卓思衡想了想说道:“有劳郡主。”
  他没再问下去,郡主似乎松了口气道:“卓大人哪里的话,公主皇子叫我一声堂姐,我如何能不管不顾,况且帝后如今……我亦是刘家子弟,不能坐视不理。”她看出卓思衡似有话同杨指挥使讲,言毕便先行告辞离去。
  “要我去搜捕几位世子么?”杨真何等人物,一听便知卓思衡此来目的,况且入京的藩王世子不见可是大事中的大事,即便皇帝无事,都是要严查不怠的。
  “不知刺客是否有同党尚在逃窜,虞都指挥使已命人严查,杨指挥使先将此处看严才是首要。”卓思衡想了想道,“殿前司如果还能分出去兵马,就先沿行宫外围——尤其是上下游搜索,派人去朝南的官道设卡,非官令不得调用官驿马匹。此时虞都指挥使正在赶去古坛场大营,只要我们人手充足,一切便都好说。”
  “好,我这便着人去办。”
  “切记不能声张,只说搜寻刺客同党即可。”卓思衡补充道。
  “这个自然。”
  杨真转头吩咐手下,此时屋内隐隐的哭声似乎出现某种停顿,忽然又听见一声女子哀切地疾呼:
  “陛下!”
  卓思衡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太多,迈步入内,不大的房间内已是跪满了人,罗贵妃跪在皇帝昏迷的床前,而罗元珠此时搂着贵妃的一双儿女,正在温柔安抚,太子和越王亦都在内,其中一个太医正一点点地将软布缠在皇帝头上,另一个似在写药方,还有一人正同罗贵妃回话。
  “……虽已无恙,但还待苏醒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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