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清笑着微微点头:“鄙姓苏。”
“苏公子,幸会幸会。我姓郭,叫汗木,这位是我家公子,姓祁。”
穿墨绿色长袍的祁公子敲了下郭姓男子头顶,道:“你再这么说话,我要被酸死了。”然后才转头对苏仪清点了点头,道:“苏公子见谅,我是个粗人,最恨规矩多,你随意就好。”
本就是临时拼桌,苏仪清不以为意,不再答话,示意让南璃点酒。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有女子娇媚声音:“花容进来了。”
门开了,一个身着水粉色掐腰长裙的女子,眉眼艳丽,画着浓妆,抱着琵琶,拧着水蛇腰走到祁公子身边,蹲身行礼。
祁公子嘴角含笑,伸手扶起粉衣女子,顺手在女子脸蛋上掐了下,语气熟络,“见了这么多次了,还行什么礼?”
花容笑着转身坐在祁公子斜后方的方凳上,看了眼苏仪清,道:“祁公子今天有客人?”
祁公子乜了眼垂眸喝茶的苏仪清,道:“拼桌的,一会儿就走了。”
花容掩着口笑,道:“那还真是缘分,祁公子和这位公子衣服颜色竟是一样的。”
屋内各人齐齐把目光投过去,果然看到两个人衣服颜色样式都很相像,只是祁公子身形伟岸些,而苏公子身量苗条纤细,倒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祁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大笑,似乎来了兴致,在桌上拿了个空酒杯,倒满酒朝苏仪清这边推过来,道:“还真是呢,苏公子,就冲这句话,得喝一杯吧?”
南璃连忙挡住:“我家公子金枝玉叶,怎么能随便喝你的酒?”
苏仪清抬手拦住南璃,从祁公子手上接过酒杯,放在一边,笑着道:“祁公子这杯酒,苏某一定会喝,不说衣服撞色,单是拼桌之情,也要敬祁公子一杯。不过,既然要敬酒,还是要用苏某的酒才有诚意。”
祁公子眯着眼睛看苏仪清,“啧”了一声,伸手把酒拿了回来,自己仰脖喝干,扣下酒杯,轻蔑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担心酒里不干净?”
苏仪清也不尴尬,面不改色,道:“并没这个意思,祁公子不要多想。”
祁公子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苏仪清,转头和花容搭话闲聊。
看起来祁公子和这位叫花容的歌妓很熟悉,两人聊着风月之事,祁公子一双狭长双眼笑意流转,神态风流,惹得花容娇笑连连。
这时,小二进来送酒菜,恰逢窗外一阵喧哗,人声沸腾。
祁公子向窗外瞧了一眼,问小二:“外面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热闹?”
小二边麻利地把酒壶酒杯从托盘上摆在桌上,边回答:“是当朝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出游,马车刚好行到此处,大家都看热闹呢。”
闻言,苏仪清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握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南璃训斥道:“胡说什么?当朝太子尚未大婚,哪有什么太子妃?”
小二低头端菜,没注意到苏仪清脸色的变化,接着回答:“是还没大婚,可是谁都知道,太子要娶孟将军女儿做太子妃,今天就是带孟贵女出来逛嬉市呢。”
苏仪清脸上血色逐渐褪去,愣了一会儿,猛地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街上的人群已经被开道的侍卫们提前赶到道路两旁,空出中间一条路。
一辆装饰精美的车辇缓缓经过,那辆车轿厢宽敞,为了方便车中人浏览街景,车窗轩敞,悬着白纱,一阵风吹过,白纱飞起,恰好露出里面半张娇美脸庞,正是孟婉茹。
想是看中了路边的什么,车辇缓缓停下,立刻有人来到车窗旁弯腰听令。
南璃轻声惊呼:“呀,那不是忠桂?”
只见忠桂一路小跑去路边买了两个泥人玩偶,回到车边双手奉上,从车幔中伸出一只手臂接过,那只手臂的玄色锦缎衣袖上绣着金线海水纹,正是太子的衣饰。
直到车辇走得看不见踪影,苏仪清还呆呆地站在窗边,扶着窗框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着白。
南璃在身后小声唤她,苏仪清慌忙退后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一堵结实胸膛,接着被一双大手握住肩头稳住身形。
不知什么时候,祁公子也起身站在苏仪清侧后方看着窗外,苏仪清心慌意乱,差点被祁公子绊倒。
祁公子身量高大,比苏仪清高了整整一个头,他捏着苏仪清双肩,偏着头,漆黑眼眸犀利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如此反应的原因。
苏仪清慌乱中用了点力挣出祁公子掌控,对南璃道:“我们回去。”
南璃连忙上来扶着苏仪清,出了雅间。
祁公子站在原地,嘴角带着玩味的笑,看着苏仪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郭姓男子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不解问道:“苏公子怎么走得这么匆忙?酒还一口都没喝呢。”
花容忍不住敲了下他的头,笑着点拨他:“汗木,你这个榆木脑袋,没发现苏公子看到太子,神色大变吗?”
祁公子吊儿郎当地坐回去,指节分明的手指转着酒杯,哼笑了声,低声道:“是不是公子还不一定呢。”
沉吟了一下,祁公子转头对花容道:“去打听一下,除了孟家女儿,太子有没有别的红粉知己。”
屋里没有别人,花容就收起了那股妩媚勾人的脂粉气,说话利落爽快:“这个容易,宫闱八卦最好探听,随便找个宫中侍卫喝杯酒就打听到了。”
汗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花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祁公子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伸了个懒腰,踢了踢汗木,道:“走吧,收拾收拾也该进宫了,今晚太子又要请咱们宴席呢。”
花容起身,有些恋恋不舍,道:“二王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祁公子仰头喝干最后一杯酒,笑着道:“说你多少次了,别叫什么二王子,叫蒙恩就行。”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来啦,我来啦!
第7章
南璃扶着苏仪清从香缘楼大门出来,门外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阵寒风吹过,苏仪清停住脚步,恍然立于川流不息的人流当中,突然间不知何去何从。
南璃连忙把抱在怀里的白狐裘披在苏仪清肩上,带着哭腔劝解着:“郡主,您先别急,也许有误会。”
南璃自己都乱了心神,直呼郡主,忘了此时苏仪清还是苏公子的打扮。
街边传来小摊摊主兴奋地大声叫卖声:“这可是太子爷看中的泥人,要买赶紧!”
苏仪清仿佛被“太子”这两个字惊醒,抬眼看去,那个卖泥人的小摊周围挤满了人。
苏仪清一个字一个字地吩咐:“南璃,去给本宫买两个泥人。”
南璃红着眼眶犹豫,看到苏仪清寒若冰霜的眼神,不敢多劝,让侍卫挤进小摊买了一对泥人。
侍卫捧着泥人回来,苏仪清面色木然地接到手里。
这是一对憨态可掬的新郎官和新娘子泥人,两人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新娘子头顶盖头,新郎官手里还拿着一根如意秤,带着喜气洋洋地笑容。
苏仪清低头看着这两个泥人,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
身上这白狐裘是太子送来的,果然是上品,轻盈温暖,领口处的柔软毛尖随着风摇摆,扫过苏仪清的脸颊。
可苏仪清却感觉这狐裘每一根毛尖都带着嘲讽,密密麻麻扎得心痛难忍。
片刻后,她突然掀掉肩上的白狐裘,径直向前走去。
白狐裘直直落在地上,南璃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来,可是纯白皮毛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
南璃顾不上拍打,抱着狐裘快走几步,急急追上苏仪清,劝着:“郡主,天这么冷,您先把这狐裘披上吧。”
苏仪清置若罔闻,手里紧紧攥着那两个泥人,一路脚步不停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
这辆马车是南璃在宫门口让侍卫临时安排的,装饰简陋,木板车厢,座位上也只铺了一层薄薄青毡,更不会有炭盆,车厢里寒气逼人。
苏仪清端坐在车座上,一直垂眸看着手中的泥人。
南璃试着把狐裘盖在郡主腿上,苏仪清立刻道:“拿开。”
南璃自小服侍郡主,她深知苏仪清的性子,平日对任何事都是风淡云清的,可实则内心倔强,还带着将门之后的骄傲,今日太子的事实在太过难以接受,她想劝却无从劝起,无奈只好收起狐裘,心乱如麻地陪坐在一边。
一路无话,回到鸿禧宫,苏仪清换回常服。
南璃暖了个紫红铜手炉塞进苏仪清冰冷的手中捂着,怕郡主不接,特意道:“这是事务处今年送来的新手炉。”
苏仪清坐在东暖阁的罗汉榻上,手里握着手炉,脸色苍白,依然一句话都没有。
南璃实在不忍,开口道:“郡主,您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又有这么多年的情谊,最是了解太子。太子平日对您那么上心,奴婢觉得这件事应该有误会,您还是找太子殿下问问清楚,再做打算。”
苏仪清当然了解宋枫城,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成为完美的储君,而自己可能是他在这条路上唯一的偏差。
一边是自己,一边是皇后,宋枫城一直在其中被拉扯。
如今,倘若皇后那边又加上国家大义,加上皇位,在他心中,又会孰轻孰重呢?
这一路苏仪清想了很多,如果宋枫城放弃了她,她可能都不会怪他。
可是宋枫城怎么能如此欺骗于她?
她仍然无法相信,也许是应该问个清楚。
苏仪清垂眸沉静许久,抬头对南璃吩咐:“去看看太子在哪里。”
南璃回答:“刚才奴婢已经去打听过了,今晚皇上要在泰平殿宴请北夷使团,太子会陪同参加。”
苏仪清似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口道:“好,等宴会结束,本宫去找太子。”
*
今夜的冬至晚宴,跟以往正式宴会不同,皇上有意做成家宴形式,以示对使团的亲近之意。
所以皇上邀请皇后和一众儿女同聚,皇后则带了孟婉茹一同赴宴,她对皇上解释说,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孟婉茹应该多参加此类场合,以学习进退应对。
宋枫城在宴会上看到孟婉茹也在,有一瞬诧异,他并不知母后会让她出席。
不过苏仪清没有列席,又让他松了一口气,一来他知道苏仪清不爱这种场合,二来他一直没能对苏仪清坦白和孟家指婚之事,拖得越久,他越心虚,不知如何开口。
当夜,泰平殿中灯火通明,其乐融融,一派祥和景象。
许是因为这次皇室家眷都在,蒙恩安分了许多,没有像之前那样嚣张桀骜,只是眼风带着玩味,偶尔扫过主座左侧的太子,以及下首不时含娇带羞看着太子的孟婉茹。
酒过几轮,宋枫城有些疲惫,白日虚与委蛇地带着孟婉茹逛了半天嬉市,晚上又要费心应酬使团。
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宋枫城起身向主座上的父皇禀告一声,退席更衣,顺便散散酒。
偏殿设有专门休息更衣之处,宋枫城去偏殿独坐片刻,喝了杯醒酒茶,自知他不便离开太久,于是起身打算回主殿。
刚打开殿门,大公主和孟婉茹正立在门口。
宋枫城背着手,神情淡漠,问道:“你们有何事?是父皇召唤吗?”
大公主笑道:“没有啦,是婉茹看殿下脸色疲倦,很担心,所以来看看殿下。”
孟婉茹低头小声道:“殿下是不是头痛?婉茹知道一种醒酒配方,已经让侍女去配制了,一会儿殿下喝一碗吧。”
宋枫城道:“孤没事,已经喝了醒酒茶,现在就要回去了。”
大公主见孟婉茹又面露伤心之色,忙说:“殿下,婉茹也是一片热心,索性宴会此时无事,殿下就稍等片刻,喝完再回去也不迟。”
正说着,有侍女用托盘端着一个青花瓷茶碗过来,弯腰行礼道:“孟贵女,醒酒汤已经按您吩咐熬好了。”
孟婉茹双手端起茶碗,奉到宋枫城面前,一双水蒙蒙的眼睛企盼地看着他。
宋枫城沉默片刻,接过茶碗,喝了几口,放回在侍女托盘上。
大公主在旁帮衬着笑道:“婉茹对殿下是真的上心,事事想着殿下,今日宴会上看殿下不舒服,就出来熬醒酒汤。哦,对了,还有上次那个枫叶荷包,那是婉茹亲自选材设计,又不眠不休连绣了三个晚上才做好的。”
孟婉茹害羞笑道:“殿下为国事操劳,臣女也不能分忧,这些都是小事,是臣女应该做的。”
大公主打趣:“这就是应该做的了?也是,那日我还听父皇和母后商量你和太子哥哥大婚的事呢。”
孟婉茹自知失言,早就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拉着大公主的衣袖闹着:“大公主,你就知道打趣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