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回去时已是亥时,夜色已深。
他以为苏仪清会等自己会去,询问和宋枫城见面之事。
却没想他回到东后院时,苏仪清已经睡下了。
这次南璃有了经验,一直等着蒙恩回来给他开院门,对蒙恩说:“公主这几日白天有些劳累,晚上就睡得早些。”
蒙恩问:“她做什么呢?有些劳累?”
南璃倒支吾起来,说道:“也没什么特别,就在王府中看书写字。”
蒙恩没太在意,反正苏仪清闲不下来,总是能给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事情做,他就在院子里清洗一番,然后轻手轻脚去了卧房。
苏仪清此刻已经睡在床里侧,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目合着,已经睡得深沉。
床铺外侧留了大半位置,想来是留给蒙恩回来睡的。
蒙恩一见这个场景,想着以后每日回到家中,都会有她睡在自己一侧,心中就觉得冒出一汪春水,渐渐浸软了一颗心,连白日的劳累都消散大半。
他放轻动作上了床铺,和她并肩平躺一会儿,嗅着一阵阵清冷梅香从她身上传来,还是不满足地侧身面对她,伸出手臂搂着她的腰,一条长腿也曲起压在她身上,像是一个小孩子紧紧霸着自己的千辛万苦找到的宝贝,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蒙恩和宋枫城就大宋和北夷邦交展开和谈。
谈判进行得很不顺利,蒙恩死死抓着此次大宋无故发兵的理亏之处,说此次不追究可以,但是要求永久免除北夷的附属地位,也就是说以后北夷将成为和大宋平起平坐的国家。
宋枫城当然不会同意,谈判陷入胶着。
而蒙恩带着宋枫城去兵营观摩一圈,又去其他部落走一圈,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宋枫城表面也不动声色,任由蒙恩安排。
一晃过了四日。
这日一大早,汗木突然急匆匆过来,对蒙恩快速说:“军营粮仓出了事,昨夜着火了。”
鹿寨的军粮仓库在离王府十里地之外,由重兵把守,粮草一向是军队最重要的装备,甚至说行军打仗打的就是粮草都不过分。
蒙恩一下子急了,猛地起身,神色阴霾问:“怎么回事?”
汗木摇头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是刚接到消息。”
蒙恩起身向外走去,说:“我得去看看。”又吩咐汗木:“你派人去告诉宋枫城,就说今日大家休息一天,反正这几日天天谈,也谈不出什么子午卯酉。”
苏仪清将蒙恩送至院门口,看他匆匆离开,才转身回了书房。
宋枫城来这里四日了,蒙恩每日出去和他周旋,回来后却从来不对她提起。
苏仪清知道蒙恩心中还是介意,她也就一句不问,只是偶尔从汗木等人口中得知谈得很不顺利。
苏仪清这几日白天一直在绣荷包。
她自幼就不好女红,在宫中又有绣坊提供一切日常绣品,所以苏仪清索性后来不再碰针线之物。
而那日,蒙恩别别扭扭地让她绣个荷包,虽然后来不再提起,苏仪清却想着既然他想要,就绣一个给他,哄他开心。
于是她特意去乌兰那里学习了几次,不过自己绣了几日才发现,这绣花真是看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还是不容易。
她绣了拆,拆了绣,忙了几日,每天低头低得脖颈发酸,也才做出个雏形,更别提荷包面上那精细的花纹。
此时,她坐在书房的罗汉榻上,刚起了几针,想着今日要把边缘的八仙纹绣出个样子,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音。
苏仪清抬头从窗子看出去,看到有两个身穿大宋服饰的人正站在院子门口,跟南璃行礼说话。
接着南璃匆匆进来书房,略带慌张地说:“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说是要见你。”
苏仪清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他是故意趁着蒙恩不在,过来见自己。
她放下手中阵线,沉静想了片刻,自己起身出去,来到院门口几个来通报的人面前。
那几个人连忙躬身行礼,口中说道:“拜见公主。”
苏仪清缓声说:“你们起来吧。如今我的身份是北夷王妃,你们不必再称我为公主。另外,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何事要见我,只是今日北夷王不在府中,我单独出去见他,恐怕是不太方便,还请你们回去禀告太子殿下,请他今日先回。如果有事,待明日北夷王在府中,再请他过来……”
话还没说完,苏仪清突然听见宋枫城清冷的声音,“仪清,你竟然还是不想见孤吗?”
她抬起头,正看见宋枫城一身玄色常服,带着白玉冠,长身玉立着站在院门口。
二人自盛阳分别,一晃半年,如见再见,双方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此时苏仪清心中只有平静坦然,而宋枫城却是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来了鹿寨四日了,一直没有机会能够见到苏仪清。
他知道必定是蒙恩从中阻扰,可身份所限,他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每日思虑着如何能见到思慕之人。
昨夜鹿寨兵粮仓库走水其实正是宋枫城安排人所为,就是为了调开蒙恩。
今日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宋枫城急不可待地来到王府,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甚至都等不及通报,自己直接去了她住的院子。
远远见到她纤细苗条的熟悉身影,宋枫城的心就急速地跳起来。
这是他朝思暮想了太久的人,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梦中惊醒,意识到她已经不在盛阳,不在自己身边,心中都会钝痛难忍。
对她的渴求思念,甚至成了他的执念。
今日终于见到,她还是那么温柔娇美,仪态端庄,声音轻柔,和他印象中的她一模一样,一向清冷的他竟然感到眼眶都在微微发热。
虽然她说,她是北夷王妃,单独见面不太方便,可宋枫城丝毫不以为意,仪清一向是这样思虑周全的。
宋枫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握着拳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看着苏仪清,眸中情绪翻涌,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苏仪清款款蹲身行礼,语气温凉说道:“拜见太子殿下。”
苏仪清这平静疏离的态度让宋枫城稍稍回神。
他上前几步,想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伸手挽起苏仪清,却在伸出手时,被苏仪清偏身躲开。
苏仪清直起身,抬眸平静地看着宋枫城,开口说道:“殿下一向行为端方,还望殿下时刻记着如今昌仪已经是北夷王妃的身份。”
自见到苏仪清,宋枫城就心神激荡,过去他和苏仪清种种甜蜜相处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滋润了他干涸很久的心,而刚刚苏仪清那句话,却把这源泉瞬间重新冻住。
他缓缓收起扑空了的手,声音压抑着开口:“仪清,你还在怪孤?”
周围还有其他人,宋枫城当着这些人的面和北夷王妃如此对话,当真是逾矩了。
苏仪清微微皱眉,垂眸说道:“殿下今日来此,如果是找昌仪叙旧,实在和身份不符,恕昌仪不能奉陪。”
宋枫城紧紧盯着苏仪清柔美面容,明明是相思到入骨的五官,却那样清冷,那样疏离,他心中闷痛着,低落说道:“孤和你相识那么久,连叙旧都不能了吗?”
苏仪清垂着眼帘,并不看他,亦不回答。
半晌后,宋枫城勾起一丝自嘲微笑,说道:“既然仪清不想叙旧,那这次孤就不谈旧事。不过倒是有一件之前仪清拜托孤的事情,想给你个交待。”
苏仪清不解抬头看向宋枫城,有什么她拜托他的事情?
宋枫城朝门口跟随而来的宋兵挥了下手,过了片刻,竟然押了几个人进来。
那几个人蓬头垢面,被捆得结结实实,进来后就被按倒跪在地上。
宋枫城目光一直黏在苏仪清面容上,过了半晌才开口说:“仪清,你曾写信告知那个北夷男孩受大宋士兵欺压之事,孤此次到了嘉临关,特意命人调查清楚,将那几个人带来了。”
闻言,苏仪清终于动容,她震惊看着宋枫城,胸口起伏着。
不过也只是片刻之后,苏仪清稳住心神,转身吩咐南璃把朝鲁带来。
朝鲁此刻正在后院联系弓箭,很快就被南璃带了回来。
路上南璃已经对他说了这几个人的事,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回来,一进院子就奔向地上跪着那几个宋兵,一手握着箭羽,似乎是想将箭簇扎入那人喉咙。
就在那一瞬,苏仪清叫了他一声:“朝鲁!”
小朝鲁定住动作,眼眶通红,呼吸急促着,仿佛是个受伤的小兽。
苏仪清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却坚定着说:“朝鲁,我并不想阻止你,只是你在下手之前,你想好你真的要杀人吗?”
朝鲁喘着粗气,几乎是喊着说:“他们杀了我姆妈!”
苏仪清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在苏仪清注视下,朝鲁手中的箭慢慢放了下来,却在半途还是突然大喊一声,把箭簇刺入那人腿上。
被刺宋兵高声惨叫,挣扎不已,跪在地上的其余几人都面露惊恐之色。
朝鲁怒目看着这几个人,扑了上去,拳打脚踢。
朝鲁年龄虽小,只是这段时间吃住都好,身体长了很多,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拳脚力气也大了。
几个宋兵几下就被踢得惨叫连连,高呼救命。
直到朝鲁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奔向苏仪清,扑到她怀中,放声大哭。
苏仪清亦红了眼眶,揽着朝鲁的肩,将他抱在怀中,安抚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时,宋枫城在旁开口,说道:“这几个兵士简直是军中败类,孤已经命人严查,是否还有类似劣迹,如果查明,严惩不贷。至于这几个人,孤特意带来,就是想交由给你,由你处理。”
苏仪清见怀中朝鲁哭得哽咽难耐,心中十分感动,她看向宋枫城的目光中也带上感激,轻声说:“殿下能有如此决心严查军纪,昌仪十分敬佩,也很感谢殿下能为朝鲁伸张正义。至于这几个人,他们蔑视北夷,自觉高人一等,才会有如此畜生行为。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留在北夷,为北夷人奴役,直到他们认清自己,再做打算。”
宋枫城见苏仪清软化下来,心早就化了,柔声开口:“仪清,你交代的事,孤一直放在心上,时时刻刻都未忘记过。”
正这时候,却听到院门口传来一声哼笑。
大家转头看去,竟是北夷王蒙恩抱着双臂靠在院门口,一脸晦暗不明的嘲讽笑意,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宋狗,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找虐,看我操作!
仪清撸起袖子:蒙小恩,你闪边去,放着我来!
第59章
蒙恩见大家看向自己, 懒洋洋地站直身体,笔直向着苏仪清走去。
他身材高大挺拔,虽然步子迈得不慌不忙, 带着股慵懒模样,仿佛毫不在意, 却好像一只在自己领地轻松随意走动的猎豹,让人不敢大意。
他慢悠悠走到苏仪清身边,边伸出手臂牢牢揽住苏仪清纤细腰肢,边略带嫌弃地用另一只手把朝鲁从苏仪清怀中扯出去,交到汗木手中, 脸色很不爽利, 说道:“朝鲁,你不是小孩了,别动不动就抱着姐姐不松手。”
见朝鲁仍然眼睛红红的,蒙恩又吩咐说:“你赶紧跟汗木去洗洗,一个北夷男儿哭成这样,真没法看。”
汗木带着朝鲁离开之后, 蒙恩乜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宋兵, 露出鄙夷神色,说道:“你们这几个畜生不如的家伙, 要我说, 连做北夷人奴役都不够格,不过看在刚才王妃开了口,就暂且收了你们。这样吧,你们白日跟着放牧, 晚上就跟着牛羊住一起, 我们北夷的牛羊都善良, 希望那些牛羊不会嫌弃你们。行了,都带下去吧,让他们在这,简直脏了王妃的院子。”
来了几个北夷兵士押着那几个狼哭鬼嚎的宋兵离开。
蒙恩进来后,转眼就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
只剩下宋枫城和他带来的宋兵侍卫,还有蒙恩和被他牢牢搂在怀里的苏仪清。
蒙恩对宋枫城随意拱了拱拳,说:“太子殿下,你稍等下,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得先跟我的王妃说。”
说着,他重新揽住苏仪清肩头,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低头仔细看着她双眸,带着责备说:“你看你,对朝鲁的事情总是那么上心,这怎么又哭了?上次你为他哭得眼睛疼,还是我用热棉巾给你敷了好久才好,你怎么不长点儿记性呢?”
苏仪清被蒙恩捏着下巴,无语地看着蒙恩,心想我什么时候为朝鲁哭得眼睛疼?上次哭得眼睛疼明明是被你蒙恩给气的,还有你什么时候给我敷过眼睛?
不过见蒙恩一本正经的样子,苏仪清也明白他是为了在宋枫城面前做戏,她知道蒙恩心中一直介意宋枫城,此次估计是想在宋枫城面前显示下优越感,于是也没说话,任凭蒙恩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