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慢吞吞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搓了搓脸,手肘支在腿上,拄着下巴,撩着眼皮看她,装傻说:“我怎么昨晚睡在你这里了?”
苏仪清肩背绷直,一身衣裙也穿得纹丝不乱,声音冷淡着:“蒙恩,我不知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时发脾气,一时又耍酒疯。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表面文章而已。你我并没有夫妻之情,也不会有夫妻之实,以后还请你自尊自重。”
蒙恩不动声色听完,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拽了拽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慢慢踱到苏仪清面前,带着笑说:“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苏仪清退后一步,戒备地说:“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蒙恩张了张口,看着苏仪清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他低头用指尖刮了下眉梢,正想着怎么措辞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蒙恩,你在这里吗?”
汗木一向老实稳重,今日却带着明显不正常的焦急。
二人均转头向外看去,此时门窗大开,汗木也一眼就看到蒙恩在此,一路小跑进来,着急地说:“蒙恩,昨夜大宋在边境挑事,跟我们在嘉临关西北打起来了。”
这话一出,苏仪清和蒙恩脸色同时大变。
蒙恩表情紧绷,二话没说,大步朝外走去,边问汗木:“来送信的人在哪里?”
“在正殿等着。”
蒙恩吩咐着汗木:“领到东前院,我要细细问话,派人去把穆将军找来,还有毕格,另外立刻找人去通知每个部落。”
这时他已经行至正房门口,却忽地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苏仪清,说:“我们的话还没说完,打仗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言毕,他又深深看了眼苏仪清,转身大步离开。
苏仪清此时也心思大乱,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宋会突然对北夷发难,明明两国刚刚谈判达成阶段性平和。
她刚刚很想跟上去详细询问下,可此时她的身份就显出尴尬,尤其是蒙恩最后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顿住脚步。
在屋里心焦如焚地干坐半日,苏仪清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往东前院过去。
刚到院门口,只见蒙恩连同几个高大男人正朝外走来。
见到苏仪清,蒙恩示意其他人先走,自己停下来等她过来。
蒙恩换了一件黑色长袍,脸色也不复这几日在她面前的放荡不羁,隐隐带着沉重严肃。
苏仪清行至他面前,微微仰头直视他黑沉双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态严重吗?”
蒙恩语气故作寻常着说:“无事,我马上要带兵出发去嘉临关那边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他的语气和态度,虽然很平和,可是敷衍之意明显。
苏仪清一双美眸似乎含着无尽话语,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终是别开眼神,点点头,只说了句:“多多小心。”遂侧身让开道路。
蒙恩向前走了几步,越行越慢,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开口说道:“此次大宋来挑衅,估计是因为父汗刚刚过世,而我新继位,他们觉得北夷如今新旧交替,是个击破北夷的好时机。这场仗很重要,打好了可威慑大宋,打不好,说不好他们就会反扑过来。如今我已召集各个部落,打算全力去迎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苏仪清怔怔地看着蒙恩,他深沉黑眸突然柔和下来,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朝她走过来,行至她面前,又说:“仪清,我没有不信你,刚刚不说,只是不想你太过担心。不过后来想到你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早上你说我们成亲只是表面文章,可在我心中并不是这样,你是我蒙恩的妻子,我们就是一体的,所以有任何事我不会欺你瞒你。至于你问我这几日为何如此,等我回来,会慢慢从头讲给你听。”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蒙恩和苏仪清正站在院中一颗龙爪槐树下,阳光透光槐树枝叶照下来,仿佛有细碎的光洒在蒙恩眼中,他唇角又勾起笑意,伸手敲了敲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苏仪清额头,转身离开。
直到蒙恩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苏仪清才恍然回过神。
对于刚刚蒙恩去而复返说的这番话,苏仪清心情激荡复杂。
蒙恩所说的不欺不瞒于她。这是宋枫城曾经给她最痛苦的伤害,十年真心感情,最后却骗得她好苦。
在后宫中最后那段日子,苏仪清心灰意冷,她反复思量过这段关系,甚至曾经以为是她自己的要求太不切实际,而刚刚蒙恩却直白地告诉她,他不会对她有任何欺瞒,而且他明知她大宋公主的身份,竟还是直言告知她战况以及他的计划。
夫妻一体,不欺不瞒。苏仪清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暖意渐渐漫过一直冰冷死寂的内心一角,有什么仿佛要破土而出,带着生机和喜悦。
不过苏仪清并没有沉浸在这喜悦太久,北夷和大宋如今突然紧张的局势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一直以为大宋和北夷会平和一段时间,而她也刚刚到达北夷,仍需熟悉陌生环境,所以并未急于采取任何行动。
她离开盛阳时,皇上和宋枫城明明都是主和的,所以才送她来和亲。
如今也才只过了四个月时间,为何大宋会突然挑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仪清思索着,见身边有个石凳,索性矮身坐在凳上,沉静安坐许久,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南璃的声音:“毕格,您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苏仪清抬头看去,看到毕格正靠站在院门口的门框处看着自己,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
她起身,看毕格迈步走向自己,问道:“蒙恩不是要出发去前线?”
毕格带着熟悉笑意,说:“蒙恩刚刚带兵先走了,留我下来准备粮草,我想起之前在这里留了一把好弓,特意过来拿,打算一起带过去。”
思及毕格是要带这把弓去前线杀敌,也就是大宋士兵,苏仪清面色沉重,只是道:“务必一切小心。”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毕格却叫住她:“仪清,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在为大宋和北夷战事苦恼?”
苏仪清点头,简略说了刚刚自己心中困惑之事。
毕格亦沉思片刻,说:“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你刚来和亲,大宋选在此时攻打北夷,竟完全不顾你在北夷安危吗?”
听闻,苏仪清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盛阳皇宫那些人何曾在意过她的安危?甚至现在宋枫城是什么态度,她都已经不能确定。
不过自己安危并不重要,苏仪清不愿见到的是两国交战,不论何方胜负,战场上厮杀伤亡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各自有父母家人的人。
每每思及此,苏仪清都心焦如焚。
只是她目前独自一人身在北夷,完全不知盛阳那边情形如何,无论如何心急都无济于事。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如果她能传信给宋枫城呢?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女鹅啊,你跟宋枫城联系,万一被蒙恩知道,他一定会当场爆炸的!
仪清咬唇: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第40章
虽然宋枫城在感情上辜负了她, 但苏仪清仍然相信他是个好的储君,未来会是个行正端方的君主。
苏仪清曾让黑衣人带口训给宋枫城,让他调查大宋北夷纷争根源, 只是不知他是否收到。
在当今情势下,苏仪清觉得有必要手书给他, 正式阐述此事,相信如果宋枫城了解到真实原因,他应该也是不愿见到战乱疾苦的。
思量已定,苏仪清只感觉仿佛在黑云压顶之下看到云层透出一线光亮,她正色对毕格说:“毕格, 我有事拜托你, 可否替我急送一封信去盛阳?”
毕格问:“给谁?”
“大宋太子宋枫城。”
苏仪清向毕格阐述了她的想法,毕格思量一会儿,亦觉得此法可行。
苏仪清立刻回去修书一封,前面写了她一路了解到的情况,包括朝鲁的遭遇,后面言辞恳切地表明两国战争只会给民众带来无尽疾苦, 希望他能周全考虑, 避免战乱。
写好之后,苏仪清郑重交给毕格。
她知道毕格识人很广, 肯定能办成此事。
*
七日后, 盛阳城东宫。
下午酉时,照例在东宫门口守望的小侍女见到太子车辇出现在街角,立刻起身去太子妃所居住的德淑院,告知太子已经回宫的消息。
自他们搬到东宫, 她就奉太子妃之名, 每日午后等在门口, 好让太子妃第一时间知道太子回来。
虽然这个命令没有取消,可小侍女已经感到太子妃对于这个消息是越来越懈怠了。
从刚开始每日梳妆打扮,为太子精心准备茶点膳食,到现在四个月过去了,如今太子妃听闻太子归来,甚至连个反应都没有,只是依旧脸色冷淡地喂着挂在廊下的鹦鹉。
这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得太子欢心,二人从未住在一起,也很少在一起用膳,小侍女见太子妃每日郁郁寡欢,心中唏嘘。
还以为今日仍然如往日一样,却未想有侍女从院外慌张进来通报:“太子妃,太子向着这里来了。”
闻言,孟婉茹动作僵住一瞬,搬来东宫四个月了,太子从未踏足过她的德淑院。
毕竟是真心爱慕的人,虽然这四个月她已经对太子不报希望,可是今日听到太子来了,内心还是不由涌起一阵喜悦。
匆忙之间,来不及装扮,孟婉茹只能让身边侍女帮忙整理下鬓角发丝,还未来得及检查妆容,太子修长挺拔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
孟婉茹连忙提着裙摆迎上去,屈身行礼。
宋枫城尚未更衣,仍着官服,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海水纹,映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俊朗贵气。
孟婉茹一见太子的面容,爱慕之情又不可抑制地涌起,软糯着嗓子说:“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
宋枫城背手立在院中,面上不动声色,道:“许久没有和你哥哥一起聚聚了,上次还是初春之时,太子妃明日张罗个家宴,邀请孟统领一起吃个饭吧。”
看孟婉茹仍痴痴看着自己,宋枫城略微软化了嗓音,又说:“孤和太子妃也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明日正好一起。”
孟婉茹眼中闪动喜悦光亮,立刻说:“臣妾等会就派人去给哥哥传递消息,明日邀请他来。今日不如殿下也在臣妾这里用晚膳,臣妾亲自去做几个殿下喜欢的菜……”
“不必了,孤今日已经用过膳了。”宋枫城又看了眼充满期待的孟婉茹,勉强留下一句:“明日孤再来。”遂转身离开。
出了德淑院,宋枫城上了轿辇,放下轿帘之后,眼中压抑不住的流露出厌恶神情。
如果说之前他对孟婉茹只是冷淡,如今他对她则是发自内心的憎恶。
得知黑衣人去接苏仪清任务失败那日,宋枫城去闯了鸿禧宫,回到东宫后,他独自在东院关上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自出生就被封为储君,所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宋枫城来说都是理所当然般的拥有,而苏仪清这个他唯一想要的人,竟然成为他的求而不得。
那晚他靠坐在东院的梅树下,看着天上明月,思及十年来和苏仪清的点滴,悔恨仿佛把心中噬出一个空洞,如果他当时对孟家指婚再多坚持一下,也许此刻陪着他的人就是仪清,而不是那个矫揉造作的孟婉茹。
思及就在他东宫住着的孟婉茹,宋枫城心中空洞里涌起憎恨,如果没有孟婉茹,没有孟家,他的仪清又怎么会跟他决裂。
自那天,宋枫城对孟婉茹的厌恶就一日多过一日,甚至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宋枫城开始在政事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每天都在皇上书房内待到皇宫下匙,回到东宫也只待在东院内,很少见孟婉茹,而他待人也越来越冷淡阴沉。
直到一日,他看到孟将军传递上来的奏折,说是昌仪公主已经和蒙恩成婚,之后北夷王因病去世,蒙恩继承了北夷王位。
当时皇上把这个奏折交给他,问他有何见解。
他读完奏折,呆立半晌,脑中只有昌仪公主和蒙恩成婚那句话轰响,别的竟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上略带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问立在一边的瑞王宋枫盛。
瑞王宋枫盛是太子宋枫城三弟,皇贵妃所出,只比宋枫城小一岁。
宋枫盛为人聪慧,不过性格狭隘乖张,对于北夷战事,他一直积极主战,见父皇问到自己,他上前一步,侃侃而谈:“北夷盘踞大宋北方多年,一直觊觎我大宋。如今他们政权交替,而原来的台吉越尚身亡,继任的蒙恩基础薄弱,必定会引起其他部落不满。此时正是他们内忧之时,儿臣建议不如趁此时机攻打北夷,一举拿下这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