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门声打断了她:“师姐。”
“师妹。”
白柔霜对她笑得娇媚得意:“师姐,我赢了。”
“恭喜。”
“其实我们之间,我早就赢过你了,”白柔霜俯视着她,“我还赢过了很多其他女人,成了北辰的正妻。”
许疏楼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现实中的你更可爱些,活得也更轻松些。”
“你在胡说什么?这里就是现实,”白柔霜凑近看她,“师姐,你终于疯了吗?恨我恨到发疯?”
“我不恨你。”
“我不信你。”
“你打算怎么做?”
白柔霜掏出一只匕首,避开经脉捅进了自己的腹部,大声喊道:“救命,救命!”
许疏楼神色间终于多出了一丝波澜:“……你认真的吗?我灵力尽失,会有人相信我伤得了你?”
“他们当然会信我,他们总是会信我,”白柔霜嘴角滑下一丝血迹,但她还在笑,“我会告诉他们,你被这场婚宴刺激到,终于彻底发了疯。”
许疏楼扶住了她:“你这又是何苦?”
“有灵药在,我这道伤很快就会痊愈,”白柔霜听到脚步声,倒进她怀里,“疼一次,换你一命,很划算。你为什么还不发火?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是在……可怜我吗?”
许疏楼看着她,神色间没有愤怒,只是带了点悲悯:“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选择导致你最终走到了这一步,现实中我一定会全力避免这个结局……”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柄剑穿过了她的胸膛。
许疏楼顺着这柄剑,去看执剑的手:“师弟……”
“我说过,你早已不再是我师姐,”单郁冷冷地看着她,抽出了剑,不再看她,只扶住了白柔霜,“师妹,你没事吧?快来人,师妹受伤了!”
许疏楼滑了下去,尽量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在地上,听着纷杂的脚步声,她还是不明白,这幅画到底想做什么?
让她被这些人折磨,以破她道心?
可这些冷漠和偏袒,她在梦里已经体验过了啊……
白柔霜被陆北辰抱在怀里上了灵药,立刻恢复了些元气,挣扎着起身,从乾坤戒中拿出一物:“师姐也是个可怜人,把这个浮屠念给她吧。”
陆北辰蹙眉道:“柔儿你可真是善良,她刚刚才伤了你!”
浮屠念……许疏楼看着那件法宝,她认识这个,现实中,她带着小师妹去元空秘境,师妹被卷入流沙,得到了这件浮屠念,它会在一个人濒死时,给其编织一道美梦。
白柔霜已经施法驱动了浮屠念,那东西罩在许疏楼脸上,把她带入一幕幻境。
许疏楼看到自己站在了太虚境顶楼,那凶兽趴在地上,管事惊讶地看过来,师弟师妹们也围了上来:“师姐你没事吧?我们很担心你!”
“我没事。”许疏楼听到自己说。
“太好了,师姐你所料没错,飞鹰门的人看到你入画,果然已经退兵了!我们可以随意离开了!”
“太好了。”
她拿到了十万灵石,三师弟也不用再当画师了,他们回到师门,自此相亲相爱……
许疏楼进境飞快,百年后,便要进入渡劫期,师弟师妹都万分不舍,却也为她高兴。
最终面临天劫前,他们为许疏楼举办了一场宴会,在某个聚在一起喝酒谈笑的时刻,她耳边忽有一道声音响起,“这段快活的人生,不过是你濒死前,你的师妹对你用了浮屠念,你的真身,还躺在凌霄门他们的喜堂上呢……”
画面一闪,许疏楼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洞,这是怎么了?过了太多年,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哦,对了,是四师弟刺了她一剑……
很痛,很冷。
可是……
耳边又响起一道声音:“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重新启动浮屠念,让你回到那段虚假的美好中,免你痛苦。”
“你是想说,”许疏楼有气无力道,“为陆北辰要死要活,最后被师妹害死才是我真正的人生。而那些所有快活的过往,那些和睦相处,从元空秘境到合欢宗,从玄武楼到遇玄羊,和师弟师妹一起来到樊都城,一起参加拍卖会,一起进入太虚境……那作为师门翘楚的一生,不过都是浮屠念给我的慈悲?”
“没错。”
许疏楼的折扇不能用,她手里拎了块摘花时顺便从花圃边掰下来的青砖,劈头盖脸地冲着声音的方向砸了过去:“我信你个鬼!”
第52章
命运慈悲
青砖明明是砸到了虚空处,却有一道镜面碎裂声传来。
许疏楼摸了摸胸口,伤痕不复,她已经恢复到刚刚入画时的状态,她有些茫然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就这样?我还以为会有更厉害的手段……”
“别得意,这只是第一关。”
“……”
———
许疏楼再次醒来时,一名做宫女打扮的娇俏少女正掀开她眼上的遮阳的帘子:“殿下,您怎么又在树下睡着了?”
“景儿?是你?”许疏楼拉住她,“你……”
你过得好吗?你在宫变里活下来了吗?后来我去找过你,天下之大,遍寻不到,你流落到了哪里?又最终葬在何方?
只是话未出口,她已经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现实。
眼前活泼爱笑的少女正看着她,等她示下:“殿下?”
许疏楼努力微笑道:“没事,你可不许去向母后告状。”
她环顾四周,眼前是满园的春色,阳光正好,杨柳青青,许疏楼看着不远处的小桥流水杏花,此处正是她记忆中的御花园一隅。
她养的小兔子蹦跳着在她膝边撒娇,她便把兔子抱起来,揉了揉,在它耳朵上亲了一亲。那兔子似是承受不了这般热情,又蹦跳着去一旁吃草了。
许疏楼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娇柔到不小心磕碰一下便要留下红痕,这不是一双握过剑的手,这是许氏皇族那个娇生惯养的芳仪公主才有的一双纤纤玉手。
别说刀兵剑戟了,这个时候的她连绣花针都没拿过。
她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敢迈出步子,似乎生怕一动起来,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了似的。
“殿下,您说得奴婢很爱告状似的,”景儿调笑道,“对了,状元郎在外面求见您呢,我们到底让不让他进门啊?”
“就你调皮,”许疏楼作势要追打她,景儿笑着跳开,“让他进来吧。”
本朝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已定下亲事的男女之间没有太多避嫌的规矩,不过见面时还是要仆从们远远跟着。
状元郎进得御花园来,先对许疏楼行了一礼,才笑问她:“殿下的杏花诗做的如何了?”
许疏楼吐了吐舌头:“诗我总是做不好,对着满树杏花,只想着杏花青团、杏花饼和杏花猪肉了。”
状元郎大笑了起来。
许疏楼托腮看他:“你和我在一起时,似乎总是发笑。”
状元郎认真看着她,眼神柔了下来,有些赧然:“是啊,在下这辈子笑过的次数,怕是都不如和殿下在一处时多。”
“……”许疏楼突然问道,“你相信人有下一世吗?”
状元郎便笑着反问:“如果有,殿下觉得我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猜你还是一个书生,”许疏楼皱了皱鼻子,“一个傻书生!”
“哈哈,那倒不错,”状元郎给她摘下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杏花瓣,然后把那花瓣握在手里,半晌舍不得扔开,“只不知我下一世还能不能有幸遇到殿下。”
“也许我们会有一面之缘,”许疏楼轻声道,“我们各自去调查无霜城的妖魔,然后在夜晚荒山相遇,你被正在掘墓的我吓晕。”
状元郎忍俊不禁:“奇怪的幻想。”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能接受吗?”
状元郎没有觉得她在胡闹,反而顺着她的话认真想了想:“只要能和殿下见面,能继续读圣贤书,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不过,若说还有什么可贪心的话,我希望我和殿下不只是一面之缘。”
许疏楼微笑着看他言毕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耳朵都红了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叹,只可惜,我们终究不同路。
一面之缘已是命运慈悲。
———
毕竟尚未成婚,在一处待得久了终究不好,过了一盏茶工夫,状元郎便很有分寸地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许疏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问宫人道:“景儿,母后呢?”
“殿下您忘了?皇后娘娘今日在荣华殿内宴请命妇,叫您不许过去调皮!”
许疏楼笑了起来:“我不去打扰,我就是……想去看看。”
景儿拗不过她,景儿当然拗不过她……许氏皇族最尊贵的小公主,自小千娇万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连父皇母后在她的撒娇面前也要妥协。
“景儿跟着我就好,其他人不用跟过来。”其他宫人早习惯芳仪公主的奇思妙想,闻言均笑着应是。
许疏楼蹑手蹑脚地接近荣华殿,对门口的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探出头去,只一眼,便看到了主座上的皇后娘娘。
这位许氏皇朝最尊贵的女人,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年轻美貌,华贵优雅,一双美眸顾盼生辉。
许疏楼的母后,曾是书香世家的女儿,京城里最具盛名的美人。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个天下还从未见过她老去的模样,她在许疏楼的记忆里永远停留在这般年轻美貌的一刻。
许疏楼贪婪地看了半晌,才对景儿轻声道:“我们走吧。”
景儿有些奇怪:“殿下您还真的只是来看看啊?”
“芳仪?”皇后娘娘却已经发现了她,“你这孩子,快过来吧。”
许疏楼深吸了一口气,模仿着自己百年前的模样,凑过去撒娇:“母后,我想你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对堂前众命妇笑意盈盈道:“这孩子,就是粘我,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命妇们也都笑了起来,“娘娘与殿下母女情深,正是一段佳话。”
许疏楼把脑袋枕在皇后肩上:“母后……”
“这是怎么了?”皇后仔细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起身对众命妇告罪,“诸位请稍坐,本宫去换件衣服,待会儿便回来。”
她拉着许疏楼一路行至安静的后殿,才开口问道:“疏楼,你这是怎么了?”
许疏楼不解:“我没事。”
“别嘴硬了,你骗得过母亲吗?”皇后拉着她坐下,“谁惹你不高兴了?”
许疏楼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皇后的手轻抚过她的脸庞:“可你的眼神变了。”
“变了?”许疏楼微怔,“怎么会呢?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变得不一样了,你以前的心思啊,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皇后轻柔地给女儿整理着发丝,“母后的小疏楼啊,现在眼神变得更坚韧、更成熟了,就像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最后却不得不看开,经历过世事沉淀下来的那种乐天知命。”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在梦里遭遇了什么?是我和你父皇不能保护你了吗?”
在母亲面前,许疏楼终于不能自抑,她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却寂静无声。
皇后见她哭得无声,心疼地抱着她:“这是怎么了?母后的疏儿,你每次难过都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来安慰你,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无声流泪?”
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离宫的那一路上,她终于清楚地明白,就算哭得再大声,也不会再有人来安慰她了。
后来她成了无尘岛弟子、明月峰大师姐、一柄折扇让修界不知多少人头疼的许疏楼,她也再用不着旁人来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