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广问:“为什么啊?”
“关你屁事。”苏观月喝口酒,这回彻底醉了,倒在桌上睡觉。
有人本来还想调侃着说“那么刘总岂不是没机会了”,看出苏观月情绪不佳,也就把话咽回去,没有再多问了。
苏观月睡在桌上,身边的嘈杂人声越来越远,仿佛变得朦朦胧胧。思绪又一次回到了穿越前。
苏观月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四年了,她对以前的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以前的很多记忆都变得遥远,像是和现在的她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只剩下一些深埋在心底,不愿意去回想,但一旦回想起来就觉得刻骨铭心的、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比如年少时和父母吵架吵得歇斯底里的那些时候。
还比如她的那个明明是和平分手,道貌岸然说着“好聚好散”,却窃走她项目核心文件,害她深陷版号寒冬,落魄好些年的垃圾前任。
那段记忆太苦了。
苏观月对那个垃圾前任倒没有什么印象了,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脸,忘了他的名字,但那段创业失败的经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太痛了。
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和合伙人谈恋爱。
绝,对,不。
……
刘不闻也喝了些酒,周围同事们还在吵吵嚷嚷,刘不闻偏过头去,看看苏观月安静睡着的侧颜,有点愣神。
刘不闻笑着摇摇头,喝到微醺。
或许人快到中年,就是会有这样的变化。不仅工作上的计划改变了,别的方面,也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心脏总是会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异常柔软,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也或许单纯只是……苏观月这个人的缘故。
她好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三年多以前,第一次在三河的集市上见到苏观月时,刘不闻就觉得她和旁人不同。
那时的苏观月蹬着破旧的人力三轮车,工具都是找别人借的,拿着一个万用表,好像就没什么她办不到的事情一样。那种张扬自信的神色,他从来没在别人脸上看到过。
苏观月勇敢自信,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只要她看准了目标,无论别人怎么看,她都会毫不在乎地往前冲。
她有柔软的一面,但大多数时候,她只会露出攻击性最强的那一面,她把自己、把自己的朋友、家人都保护得很好,绝不让人欺负到他们。
工作上,她有能力有锋芒,学习能力也强,后来也学会收敛锋芒,一步步向上走。
有些时候看她,就像是在看光芒万丈的太阳,耀眼又刺目,灼得人眼疼,却又不自觉地想要再多看看,移不开目光。
哪儿有人能够忽视太阳的光辉呢?
苏观月心智很成熟,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但同样的,有些时候她也会像是小孩子,有偏激执拗的那一面,甚至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会有难过的时候。正是苏观月的这一面,让刘不闻觉得……心脏异常柔软。
她在遥不可及、灼得人眼睛痛的同时,又有了些真实感。
原来她也是需要人去宠着,去照顾的小孩。
刘不闻年纪越大,就越觉得,人对恋爱是有两种需求的,一方面想要依赖对方,仰慕对方,想要被对方照顾着、保护着,一方面又想要保护、照顾着对方,想要被对方依赖、仰慕着。
只有其中一种需求,都算不上恋爱,只是朋友罢了。
刘不闻当初就是因此和洛远离婚的,这么些年过去,他想得越是清楚,就越是没奢望过能够再次恋爱、结婚。
哪儿那么容易遇到一个互补的人呢?
思绪朦朦胧胧,眼看就要喝醉了,刘不闻及时放下酒杯,吃了点儿水果。微醺的朦胧感萦绕在脑海间,好像和身体抽离开。
吃吃喝喝到半夜,一群人才醉醺醺地回酒店。
刘不闻和苏观月住一层楼,洛晓曦直接跑去和苏家的两个男孩子住了。刘不闻把苏观月送到房间门口,帮她刷开房门。
苏观月迷迷糊糊地说了声谢。
“观月,”眼看她就要走进去,刘不闻趁着酒意,笑了笑,终于问出了声,“为什么不愿意和同事谈恋爱呢?”
“啊?”苏观月靠在墙边,眨眨眼,笑了。
这回她没再说“关你屁事”,她垂下眸,似是在思考,过了几秒才说:“因为在梦里和同事谈过。”
啊?
刘不闻没有问出声,他只是问:
“然后呢?”
“然后梦里……他抢走我的资料,害得我项目做不出来,好不容易做出来,遇上政策变动没法上架,公司濒临破产,熬了三五年才好不容易熬出头……”
其实说起来,是那个垃圾前任让她陷入版号寒冬的困境中,但如果不是版号寒冬,几年内就只有苏观月手下那么一款游戏过审,那么后来,她的那款游戏也不会一夜爆火。
不会苏观月记仇,她才不会觉得感谢那人呢,她只觉得恨。
刘不闻有些诧异地笑了笑,接着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苏观月埋头笑一声,“我把他送进监狱了。”
偷税漏税、违背合同不当竞争,苏观月手上有太多的把柄了,后来她有钱,随便找律师去搞一搞,就轻松把人送进监狱。
刘不闻:“……”
他温声笑着说:“观月,你的梦……还真是丰富多彩。”
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至少,苏观月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心里有底了。
“晚安。”
……
和刘不闻说了晚安,苏观月回房倒在床上就睡,直到睡醒一觉,才起来洗澡洗漱,把酒味洗得干干净净。
再躺到床上,苏观月又有些睡不着了。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了,房间窗帘很厚,偏偏屋子里有一扇没有窗帘的采光窗!黯淡的光线从采光窗里洒进来,苏观月更睡不着。
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陷在回忆里。
苏观月把那位前任送进了监狱,后来她还去看过他。他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剃了头,穿得整齐,人模狗样,他看见苏观月,咬牙切齿地问她,是不是她举报的他。
“你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得罪了哪些人,你自己还不知道?”苏观月笑盈盈地反问。
然后那人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哭,说苏观月毁了他一生。苏观月觉得好笑,他当初拿着资料走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毁了她一生呢?
苏观月一笑,他就哭得更厉害,说是如果不是自己拿走资料,让苏观月的游戏延迟几年上架,苏观月根本不会取得现在的成就。还说苏观月应该感谢他才对。
“感谢你?”苏观月笑着打哈欠,“我恨不得你全家都去死,还感谢你呢。”
最后探视时间结束,那人哭喊着骂苏观月:“你这么绝情的人!活该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身边一个能信赖的人都没有!你想要的,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得不到!”
以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关系还好,浓情蜜意的那段时间,苏观月和他说过,自己没有什么大的梦想,就想要能够有爱她的家人就好了。
那人说好,他爱她。
苏观月年少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她只想要爱。她选择做游戏,也不过是在创造的过程中,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游戏中去。
当然后来,和前任分手后,一个人度过那艰难的几年,苏观月也就渐渐发觉,爱这种东西,就是虚无缥缈压根不存在的。
看着前任歇斯底里地发疯,看他那股温文儒雅的气质散得干净,苏观月那会儿觉得挺爽的。但后来再回想起来,也觉得无趣。
前任说的对,苏观月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值得信任依赖的人。公司越来越大,她渐渐的只吃分红就够无拘无束地过一辈子,早早做好了理财,也就懒得去管公司发展了,懒得参与那些勾心斗角。
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地,一个人过得空虚又无趣。
这些回忆……她一直没有忘记,只是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愿意去回想。
迷糊着又睡着了,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好像回到了当初。回到了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夜晚走在宽阔的街上,路边霓虹灯闪烁不歇,站在十字路中间,看周围车灯光影明暗交替,大家都沿路前行,她却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直到手机刺耳的铃声响起来。
苏观月艰难地睁眼,头还在疼,懒得去拿大哥大,就等着它响个不停。
旁边床的茶茶也被吵醒,小步跳下床,本来想喊苏观月,看她好像还在睡,就自己接了电话,很小声地说:“喂?”
“叔叔!”茶茶走到小阳台那边去,先是很惊喜地喊了一声,立马又愤愤道,“叔叔你这么早打电话,吵到妈妈睡觉了。”
“啊……”苏听海那边愣一瞬,立马歉疚道,“是叔叔不对,后天叔叔亲自过来道歉。茶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想不想要什么礼物?叔叔给你带。”
过几分钟,茶茶挂了电话,回到屋子里,发现苏观月已经醒过来,坐在床上打哈欠了。
茶茶蹦蹦跳跳到苏观月床上:“妈妈!大叔说他后天要、要来海岛陪我们玩!”
“他不是忙着呢吗。”苏观月随口问。
“我也问了大叔忙不忙,他说他挤也要挤时间出来!大叔说他很想很想很想我们!爷爷婆婆也很想,只是身体不方便,只能大叔一个人来啦。”
茶茶往苏观月身上贴,可以提前看见大叔,一起在海岛旅行,小家伙开心得不行。
苏观月也笑。
逐渐清醒过来,头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苏观月捏一捏茶茶的脸颊,忽然轻声问她:“茶茶爱妈妈吗?”
“爱呀!茶茶最爱妈妈了!”茶茶张大手臂,比划着,“茶茶对妈妈的爱有、有这么——多。对哥哥只有这么多。”比个小手指。
“……噗。”苏观月被茶茶逗笑,茶茶又反过来小声说:“妈妈不要告诉哥哥们啊!”
“好,妈妈不告诉他们。”苏观月和茶茶拉钩,“妈妈也最爱茶茶了。”
就算再回忆起以前那些不太开心的记忆,苏观月大概也不会觉得难受了,她知道,她心底的某个部分,已经彻底被治愈。有些缺失的东西,已经被补回来了。
……
旅行的第一站,是去著名的“天涯海角”。
坐在大巴车上,窗外景色一路都和内陆大不相同。导游带动起大家的气氛,又是唱歌又是讲笑话的,车上热闹极了。
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又是坐在一起闹腾,干脆把话筒交给他们,要他们来唱歌表演。
苏观月原本没怎么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和刘不闻说着话,直到音响起突然传来茶茶的歌声:
“I~~~~ will~~~always~love you~~~~~~~you~~~~~~”
——?
苏观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这是一首外国抒情歌,茶茶每天做拉伸时的背景音乐,听着听着,也就会唱了。
茶茶唱歌的威力,苏观月是知道的,在在家也就听习惯了。苏观月是怎么也没想到,当茶茶拿起话筒,会是这么个声音!
就、就……怎么形容呢?这首抒情歌,硬生生被茶茶用她甜软的声音,唱出了鬼片背景乐的感觉,在音响里回荡着。
车上嘈杂的说话声都凝固了那么几秒。
苏观月回头看几个崽崽,阿勃双手捧着书本,撇开头往窗外看,一脸“我不认识她”。
洛晓曦怔怔地眨眼,竟然接受良好的样子。
修狗……不出意料地笑着拍手,为茶茶叫好。苏观月有些时候都真的觉得,是不是茶茶的魔音灌耳,对修狗来说,真的是天籁之音。
她怀疑修狗的耳朵可能真的变异了!
车上安静几秒,立刻就有大人鼓起掌来,夸奖道:“不愧是我们小明星,跳舞跳得厉害,唱歌也那么、那么独特!”
苏观月:“……”大可不必这么夸哈。
再看旁边,刘不闻竟然单手撑着额头,埋头轻轻笑出了声,肩膀止不住地颤。
“有这么好笑吗?”苏观月下意识抬手拍他肩膀,别人夸茶茶她觉得太夸张了,这会儿真有人笑茶茶,她又不乐意了,微微皱起眉头问一句,“茶茶唱得不好听吗?”
“……?”刘不闻止住笑,抬起头来,眉目温和,“好听。我家晓曦唱歌也差不多。”
之后话筒递到洛晓曦那儿,他唱的是一首国语流行歌,发音吐字都很清晰,每一句都在调上。别说同龄小孩了,大人都没他唱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