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命运弄人。
柳星丽和崽崽们聊着天,抬头时,正好对上苏观月的目光。
或许是从苏观月目光中察觉到什么,柳星丽尴尬朝她笑一笑。
下一秒,饭桌上又恢复叽叽喳喳的热闹。
崽崽们和柳星丽聊天,苏强国就和苏观月聊,问她在蜀都过得怎么样,问她工作有没有遇到困难。
苏观月发现,苏强国和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柳星丽对崽崽们一样。把她当小孩子宠呢。
苏听海没人搭理,一个人埋头刨饭,时不时开口说几句,立马就被打断了。
看着这一家子笑脸,苏听海:“……”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终于吃完饭,趁着饭桌上安静的一瞬间,苏听海建议道:“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正好城郊新修了一家游乐园,下午要不要一块儿去逛逛?”
“好呀!”茶茶对游乐园没有抵抗力。
茶茶同意了,其他人当然没有异议。苏观月多看苏听海一眼,问他:“你真的有时间吗?”
刚才坐车回家路上,苏观月就听到有人打电话和苏听海聊工作。他才抽时间去海岛旅游两天,这会儿工作安排紧张着呢。
苏听海立马道:“有时间啊!当然有!”
他怕自己就这么去工作的话,直接就被一家子给忘了!
这时的游乐园还更像公园一些,绿树成荫,草木景观布置得很漂亮,走过花坛才能看见游乐项目——
碰碰车、海盗船、旋转木马,还可以划船游湖!
一艘船能坐五个人,上船自己脚蹬,控制方向。茶茶牵着修狗上船,又转过身来喊大哥。
柳星丽对划船没有兴趣,推一推苏强国:“你去船上坐一坐,体验体验。”
苏强国上了船,还剩一个空位。
苏听海非常想上船当苦力,可他不好意思和妹妹争,谁知道柳星丽一把抓住苏观月的手腕,和苏听海说:“听海,你带着去船上照顾好大家,我和你妹妹……我们母女俩很久没见了,私下说些话。”
苏听海怔了怔:“好。”
苏观月也不知道柳星丽要和她说什么。这一年里,柳星丽每次打电话都是和崽崽们说话,和她只限于打个招呼,几乎就没聊过天。
她和柳星丽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苏观月不会主动去亲近柳星丽,但她也不在意。
苏听海踩着脚蹬,天鹅小船越蹬越远,崽崽们在船上朝苏观月招手,声音越来越小。
池塘边很安静,风一吹,周边榕树须无声飘扬。
和女儿单独走在池塘边散步,柳星丽也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说:“听说这次听海他去海岛,是和一位女同事一起去的?”
柳星丽没看苏观月眼睛,她在看池塘中的水。
听说是从湖里引来的活水,很干净,能看见水下荇藻摇摇摆摆。
苏观月自己没想要八卦苏听海的恋情,没想到,柳星丽竟然主动问她。
果然,人到中年、暮年,总是希望自己子女能够找到好的归宿,结婚、成家。
“嗯,是外企那边的项目经理。”苏观月点头,也不多说。
“是姓席的小姑娘吧?”柳星丽呼出一口气,依旧在看水,“我见过她一两面,那小姑娘很有本事,又长得漂亮。我反倒觉得,我们听海配不上人家。”
“妈,哥耍没耍朋友还不一定呢。”苏观月说着,反应过来柳星丽在说什么,片刻后改口,“……哥也不差吧,怎么就配不上了?”
苏听海长得挺帅,五官标致,身高身材也不差。
家产……以前虽然没有什么,但现在也奋斗出一片天地来了。虽然苏观月总是损他,但凭良心说,苏观月觉得他这人还挺不错的。
柳星丽却摇摇头:“听海他被我们娇惯坏了,家务又做不好,又不会煮饭,小席她家境好,什么都不缺,会看得上他啊?”
苏观月笑:“那得看哥是怎么表现的了。他要真心去追人家姑娘,真心对人家,说不定真能拿真心换真心呢?喜欢这种事,是说不定的,你别担心。”
“哪儿那么容易?”柳星丽摇摇头,“我们家境不好,我和你爸都没本事,身体也差。人家小席是富家千金,唉……”
柳星丽长叹一口气,不像在叹苏听海,反倒像是在叹她自己。
她坐到长椅上,抬头看蓝天白云,神色苍然。苏观月又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非洲雄狮头领暮年时,力不从心的那种感觉。
苏观月不自觉地想,年轻时的柳星丽,风华正茂时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呢?
在原主有限的记忆中,柳星丽就一直是那副严厉、双标,时不时歇斯底里骂她的模样了。
原主也没见过青春靓丽时的柳星丽。
苏观月忽然意识到,柳星丽不是来找她催婚的,柳星丽似乎……有别的话想和她说。
“妈……”苏观月下意识喊出声,顿了顿才意识到。
她咬了咬唇,直接说:“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催哥哥结婚生孩子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柳星丽坐在长椅上,目光终于从眼前的风景上收回,落在苏观月脸上:
“苏……观月,有些话妈妈一直没和你说过,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现在家里终于越过越好,终于在往上走,我心里的那道坎也终于过去了,我……我就想和你说一说心里话。”
“嗯。”苏观月安静听着,靠到在长椅的栏杆上。
她看柳星丽,一年多过去,柳星丽神色气质恢复许多,但她额头上的皱纹、鬓边白发只多不少。
柳星丽在一点点老去。
柳星丽说:“我喜欢你爸……但是我承认,我嫁给你爸之后,就时不时想过,如果没嫁给她,我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我后悔嫁给他这个病秧子,后悔和他结婚。人家都说嫁了男人,自己就能有个依靠。但到头来,还是他在依靠我。”
柳星丽笑,眼中浸着泪,继续回忆:“当初他长得好看,又去过广城这样的大城市,见过外边的世界,能说会道,有见识。我也是上了他的当,觉得能和他在一起,真是值了。”
“他对我好,他爱我。我也真心待他,真心喜欢他。但我依旧后悔。”后悔没能活出自己。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很早就没再觉得后悔。习惯了,也接受了。我现在就觉得,能有个身体健康的老伴,能看着你和哥哥越来越好,我心里就放心了。”柳星丽说着,下意识去抓苏观月的手,“……月,这些话,你别告诉你爸,也别告诉你哥啊。”
苏观月点头:“嗯,我不说。”
柳星丽继续道:“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虽然苦,后来在我的操持下,也总算渐渐好了起来。我工资越来越高,眼看就要去城里了,又怀上了你。”
那时计划生育的政策才出来不久,管得不严,哪家不是有几个兄弟姐妹的?柳星丽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后来生了你,我大病了一场,丢了进城工作的机会,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又经常想,如果我没生下你,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观月,妈承认,妈心里一直都在怨你。”
原主也一直在怨恨柳星丽。
怨恨柳星丽不爱她,怨恨柳星丽宠着哥哥却事事针对她,怨恨柳星丽只对她发脾气,怨恨柳星丽只对她要求那么高……
只是,随着岁月变化,二人之间的怨恨,早已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当初原主嫁人的时候,哥哥父亲拦她,不让她嫁过去。柳星丽却直接发了火,拿棍子打她,骂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走歪门邪道,不想着工作反倒去嫁有钱人,没出息……!
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柳星丽骂得很难听。但也是柳星丽的态度,刺激出原主的一身反骨,她离家出走也要嫁给暴发户。
其实原文里,原主之所以是这么个性格,一心就想嫁有钱人,和柳星丽也脱不开关系。
柳星丽没做好自己,也间接影响了女儿的一生。
苏观月觉得感慨,柳星丽也感慨。
“我后悔嫁给你爸,后悔生了你,后来又总是后悔自己没有对你好过。”柳星丽声音逐渐哽咽。
“尤其是这两年过去,”柳星丽笑着摇摇头,藏住眼底泪花,“我们家就像一艘小船,在广城这片大海上艰难地漂泊着,随便一个浪来了,就能把船给打翻。你和你哥一起护着这艘船,到现在,终于让它变成一艘大船。我就常常想着,以前是我错了。”
柳星丽知道自己曾经对不起苏观月,但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道歉已经没用了。苏观月也没兴趣听她道歉。
柳星丽只是……想把自己心里所想,认认真真说给苏观月听。
苏观月愿意听她说这些,就已经、已经很好了。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缺,我就只求你和你哥以后能健康快乐,耍朋友也好,结婚也好,都看你们自己。我和你们爸肯定是不会去管的。”
柳星丽吃过结婚的苦,也吃过生孩子的亏,所以她不强求自己的子女结婚生子。只要他们能快乐,她觉得怎样都好。
“观月,我……就是从来没和你聊过什么,太久没见,就突然想和你聊一些真心话。”柳星丽最后抹了抹眼睛。
她与苏观月和解,更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
母女之间是有隔阂的,可苏观月感觉得到,这种隔阂,和她穿越前和亲生父母之间的距离完全不同。穿越前,她和亲生父母之间隔着一道跨不过的深渊,但现在和柳星丽之间,只隔着一层很薄的纸膜,只要有谁往前走一步,就能将它捅破。
柳星丽是爱苏观月的。就算这种爱曾经是畸形的、深沉的,足以毁掉两个人的一生,但……也是爱。
并且,现在已经不再畸形了,已经被订正了,不是吗?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原书里的剧情压根没有发生,苏观月没有走上书里的老路,就像茶茶和阿勃也没有黑化一样。
苏观月也觉得很奇妙。
她竟然不觉得太过反感。
当然,她肯定是不会跨出那一步,她才不会主动捅破那层隔阂呢。
母女之间有隔阂,婆婆和孙辈之间就完全没有,柳星丽看见池塘上的小船越来越近,听着崽崽们招呼的声音,立刻起身去码头边迎接:“怎么样?好不好玩?”
“好玩!茶茶还想玩旋转木马。”茶茶蹦跳着,又拉着哥哥叔叔去玩旋转木马,又回头来拉苏观月:“妈妈,还有婆婆,一起来骑马!”
“好!”苏观月这就跑上马背坐着,就在茶茶身旁。柳星丽也走上来,苏观月扶她一把。
苏强国就不骑马了,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晒太阳,神色惬意。
旋转木马上放着歌儿,一圈一圈,经过苏强国那一边的时候,茶茶就朝他招手:“爷爷爷爷!”
等木马停下,茶茶还要玩一轮,修狗跑去拿相机给她照相。
之后玩碰碰车,柳星丽就不去玩了,让兄妹两陪着崽崽们去。苏观月一上车,三个崽崽就盯准了她,和苏听海联手,一个劲儿往她车上撞。
阿勃竟然也撞得起劲儿。
“我——靠!茶茶!苏,茶,茶!苏漫思你们几个叛徒!”苏观月一脚油门,撞向苏听海,崽崽们的车子从旁边撞过来,五辆车“嘭”一声撞到一起。
碰碰车的结束铃声正好响起,五辆车立马停了下来,再开不动了。苏观月起身环视一圈,阿勃溜得飞快,修狗乖巧歉疚地朝她笑,茶茶愣几秒,立马去扯苏听海袖口:
“大叔!是大叔让我们撞、撞妈妈的!”
苏听海双手投降:“再来一把,你们都撞我。”
苏观月瞬间哭笑不得:“哥,你幼不幼稚呢!”
然后是海盗船,坐在船尾,被甩向高高的天空,再往下落。耳边风声呼啸,到最高点的时候,往下面看,苏观月心里不觉得怕,双腿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好像随着大脑的发育,越是长大,身体就越是对危险有种本能的恐惧。
而崽崽们这个年龄……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茶茶甚至和修狗一起唱起了歌。
苏听海在放声尖叫,像是猿嚎。苏观月听得直笑,然后再下一秒,海盗船就快速落往最低点,失重的感觉袭来,牙齿都咬紧了。
“……靠。”
苏观月本来就是容易晕车的体质,下了海盗船就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崽崽们倒是还想玩,苏听海陪着他们又玩了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