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鹿时眠
鹿时眠  发于:2023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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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风落下瞬间,朔风砭骨,刀尖似的碎雪落到她的身上,那种血肉被冻住,每走一步和每一下呼吸,都如同针扎一般的刺骨的寒。
  而距离抚仙阁的那段路,依旧遥遥无期。
  就在林惊枝一行三人,快被风雪埋没的时候。
  小径风檐下,有一人,一身与雪同色的大氅,缓缓走进。
  一柄青伞,一盏孤灯,漫天雪屑。
  男人颀长身形似散在风雪中,又像落雪而来的九天仙君。
  一眼,林惊枝就认出了,那人是裴砚。
  她陷在风雪中的双腿僵冷在原地,挂着白霜的眼睫微微垂着,有些迟钝眨了眨,格外淡漠倔强的眼底透着一丝不解。
  “郎君。”
  晴山和绿云回过神后,两人同时一喜,朝裴砚行礼。
  裴砚已大步走到林惊枝身前,他眉眼被风雪吹得愈发的凌厉凉薄,冷白的颌骨紧绷。
  唇角抿着的弧度,令人不敢妄猜他此刻喜怒。
  林惊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令她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毫无知觉的指尖在衣袖中微颤。
  下一刻。
  裴砚解开身上厚厚大氅抖开,不由分说直接裹在林惊枝身上,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曾露出丝毫。
  大氅内独属于裴砚身上的雪后青松般的旃檀冷香,伴着他身上的滚烫炙热的气息,林惊枝只觉天旋地转。
  紧接着裴砚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穿过她冻得僵冷的腿弯,毫不费力把她打横抱起,护在怀中。
  讶异从林惊枝那双带着一层氤氲寒气的乌瞳内一闪而过,她被大氅里暖和的气息一裹,紧绷了数日的心,不由自主渐渐松弛下来,似被安抚般,在裴砚怀中缓缓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双带着抵触而挣扎出来的掌心,隔着衣裳无意识撑在裴砚胸膛上,胸腔震动,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裴砚垂眸,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落在林惊枝那冻得通红的指尖上。
  双手微蜷的弧度,如白玉染上寒梅压出的花汁,三分娇媚,七分诱引。
  裴砚眉心紧蹙,往抚仙阁走的步伐不自觉加快。
  这一夜,抚仙阁内注定不眠。
  林惊枝是昏睡中被裴砚抱进耳房浴桶。
  大氅垂地,衣裳扯落,脂玉般的娇嫩肌肤在昏黄烛光里,因受冻许久突然遇热,陷于缭绕水雾中平添几分妖冶绯色,她背脊似有花开,艳丽得令人移不开眼。
  晴山和绿云从未有过的紧张,哪怕同身为女子,她们的视线都不敢轻易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约莫一刻钟后,林惊惊渐渐有了意识,她纤长睫毛颤了颤,似要醒来。
  裴砚眸色平和,淡淡从她背后扫过,遣了丫鬟出去,亲自用干净布巾裹紧林惊枝,然后抱回床榻暖着。
  炭盆、地龙还有汤婆子都准备充足,哪怕早有预感,但到后半夜,林惊枝身体依旧烧得滚烫吓人。
  她这一病,可畏是来势汹汹。
  小厨房里炖着的汤药,连着几次汤药灌下去,也不见任何起色。
  晴山守在床前,浸着冷水降温的帕子贴在林惊枝额头上,她烧得滚烫,约莫一刻钟就要洗了一个新的换上。
  直到第三日晌午后,林惊枝才从昏沉中,渐渐醒来。
  “少夫人。”
  晴山略带疲惫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林惊枝眨了眨沉重眼皮,声音嘶哑虚弱:“我是怎么了?”
  晴山喜极而泣:“那夜郎君抱您从春华堂回来后,你就一病不起。”
  “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
  林惊枝抬手揉了揉钝痛的眉心,哑声道:“晴山,扶我起来。”
  “哎。”
  晴山赶忙扶她坐起,又在她腰后塞了个软垫。
  林惊枝看着满脸疲色的晴山:“你唤绿云来伺候我,先去歇下吧。”
  “这几日可都是你日日守着,瞧着都不曾好好休息。”
  晴山摇了摇头,正要否认,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裴大夫人身旁的朱妈妈来了。
  晴山当即止住话头,起身去把朱妈妈迎进来。
  “老奴给少夫人请安。”朱妈妈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托着一个锦盒。
  “夫人听说少夫人醒了,吩咐老奴来看望少夫人。”
  “这只百年红参是夫人给少夫人补身子的,夫人说了,若日后少夫人院子里还缺什么,只管去找老奴安排。”
  朱妈妈打开锦盒,态度恭敬亲自拿了红参给林惊枝过目。
  林惊枝略有诧异看了朱妈妈一眼,却也没多说,神色淡淡吩咐晴山收好。
  朱妈妈陪着林惊枝说了一会子话,转达了一些周氏对于她的关心后,才恭敬退了下去。
  朱妈妈走后不久,太夫人钟氏身旁的王妈妈也来了。
  王妈妈一进来就笑着上前行礼:“老奴见过少夫人。”
  “太夫人听说少夫人醒了本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您,奈何近来雪大,老奴斗胆劝回去了。”
  “如今瞧着少夫人一切安好,老奴便可放心交差了。”
  若说周氏吩咐人过来看望,林惊枝只当周氏心中有愧。
  可是就连太夫人都第一时间派了身旁得力婆子王妈妈过来,林惊枝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成婚大半年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看重,但她只觉讽刺,并没有丝毫感动。
  府里的长辈对于她的态度,在林惊枝看来不过是打了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收拢人心的手段。
  等王妈妈走后,果不其然二房吴氏也派人过来,比起周氏和太夫人送的珍贵补品,吴氏不过是吩咐丫鬟送了几盏品相寻常的燕窝。
  二姑太太倒是没来,来的是她女儿秦云雪。
  和秦云雪一起的,还有周氏的嫡次女,裴家二姑娘裴漪怜。
  裴漪怜小脸红扑扑的走在最前面,一进来就欢欢喜喜朝林惊枝行礼。
  “大嫂嫂身子可是好些了,我从外边回来,就听得丫鬟说大嫂嫂醒了。”
  林惊枝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裴漪怜穿戴厚实,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里还拿着她外出遮面的幕篱。

  “今儿出门去了?”林惊枝笑着问她。
  裴漪怜十分不好意思的蜷了一下手指,才小声答:“大嫂嫂病着,我本不该出去的。”
  “但嫂嫂昏睡三日一直不醒,我听云雪姐姐要和二姑太太去上香,就想着给大嫂嫂也求个平安绳。”
  裴漪怜说着,从袖中荷包里献宝一样掏出了一根红绳递给林惊枝:“这是我给嫂嫂求来的。”
  林惊枝接过红绳,吩咐晴山帮她系上,乌眸低垂,看似似漫不经心问道:“怜姐儿出门可问了母亲,母亲同意的?”
  果不其然,裴漪怜红润的小脸上,紧张神色一闪而过。
  她朝林惊枝悄悄道:“是我央求了云雪姐姐和二姑太太带我悄悄出去的,嫂嫂可别告诉母亲,母亲知道了必定要罚我抄女戒。”
  林惊枝眸色微闪,朝裴漪怜道:“这次我不和母亲说,那下不为例。”
  “好。”
  见两人说完,秦云雪这才柔柔弱弱走到林惊枝身前。
  她眼眶微微泛红,单薄肩膀颤着看向林惊枝:“表嫂。”
  “这是云雪和二妹妹在庙里一同求的平安绳,希望表嫂不要嫌弃。”
  林惊枝靠在大迎枕子上,唇角微勾,眼底似笑非笑。
  偏生就是不开口丫鬟去接那个平安绳。
  屋中气氛僵冷得厉害,秦云雪眼中水汽弥漫:“表嫂,这是不愿意原谅云雪是吗?”
  “云雪真的不知那香囊里的东西。”
  林惊枝举起纤瘦雪白系着红绳的手腕,慢慢道:“表姑娘的心里我心领了。”
  “平安绳一个就够了,剩下的表姑娘自己收好。”
  “免得心大,福薄,压不住。”
  话落,秦云雪面色煞白,僵坐在凳上,藏在袖里双手已将绣帕扯烂,偏偏她不走。
  因为只要留在抚仙阁,她就有机会见到裴砚。
  裴漪怜见屋内气氛尴尬,她就招呼丫鬟过来,把今日出门买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给林惊枝看。
  在一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里,林惊枝眼尖,注意到其中夹杂着本册子。
  她抽出其中一本问:“这是什么?”
  裴漪怜道:“云雪姐姐说是话本子,汴京城里流行的东西。”
  “我想着家中书阁里是不会有的,便好奇买回来看看。”
  裴漪怜的话,不由令林惊枝心中一紧。
  她想到了前世,裴漪怜会和人私定终身,就是因为憧憬话本子里写的那些神仙眷侣,而排斥周氏早早就给她定好的婚约。
  难道前世,裴漪怜会毁了名节,凄凉而死,也和二姑太太母女二人关?
  林惊枝不由心口狂跳,眼底寒芒闪过。
 
 
第8章 
  窗外簌簌落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寒凉冬风,携裹着一丝雪后松香,若有似无落在林惊枝的鼻息里。
  “郎君。”
  外间响起绿云上前行礼的声音。
  林惊枝下意识抬眼望去,隔着屏风朦胧纱影,见裴砚一手端着汤药,另一只手解去身上落了雪屑的银灰色大氅。
  他浑身透着冷意,眼底还有一抹掩饰不去的疲色。
  随着脚步声响起,裴砚走进西梢间内,他微抬的漆眸看似平和,却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色。
  “大哥。”裴漪怜见状赶忙站起来,朝他行礼。
  秦云雪抿着秀气的唇,站在裴漪怜身后,抬眼悄悄打量裴砚,嗓音柔柔跟着喊了声:“表哥。”
  裴砚面无表情点了下头,算是应答。
  林惊枝视线从秦云雪面上一扫而过,见她那双落在膝上不自觉绞在一起的双手,眼底嘲弄一闪而过。
  “夫君。”
  林惊枝朝裴砚扬起明媚笑容。
  “嗯。”裴砚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见她鬓角一缕碎发贴在白净脸颊上,唇角含笑,眸光娇媚。
  只是望向他时,裴砚细看她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微抬起的下颌,含着一种不同于她面上乖巧的冷色。
  屋内地龙烧得暖和,靠窗台的位置还添两个银霜炭盆,林惊枝并不觉得冷,只是在裴砚眸光落在她身上瞬间,不自觉指尖微蜷,把身上盖着的衾被往上扯了扯,遮去纤细脖颈上雪白无暇的肌肤。
  她不由想到从春华堂出来的那日夜里,漫天大雪,她被他用大氅裹着护在怀中,有力臂膀平稳得没有一丝颠簸。
  再后来隐约是耳房内烟雾朦胧的浴池内,有一道隐含灼意的视线落在她光洁无遮的背脊上。
  林惊枝不禁双颊一热,赶忙止住脑海中画面。
  抬眸就见裴砚端着汤药在她身旁坐下。
  他没说话,修长指尖捏着淡青色汤匙,慢条斯理轻轻搅动,汤匙擦过玉碗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林惊枝见他手中端着的汤药,正准备唤晴山过来伺候,不料眼角余光落在秦云雪那双柔柔的眸子上,女人眼睛正借着遮掩,痴痴落在裴砚身上。
  林惊枝心底冷笑,指尖慢慢摩挲着手腕上平安绳的纹路,略微犹豫后,她微侧过身体以极其亲密的姿态,贴着裴砚耳边问:“夫君,亲自喂我?”
  她声音很轻,鼻息滚烫,那种柔软中透着娇媚的语调,不像是在耳语,反倒更像暧昧的低吟。
  裴砚闻言,毫无情绪波澜的眸低似有暗色闪过。
  他抬眼瞥向林惊枝那狐狸般透着狡黠的眸色,心下一愣,不由想到那深夜,凛冽雪雾中,她如暖房里精心养着的花,一折便断。
  与今日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搅动的汤匙的修长指尖,不疾不徐舀了一匙漆黑药汁递至林惊枝饱满红润的唇边。
  林惊枝垂眼看着汤匙,心底略有嘲弄,对于外他倒是愿意装成对她极宠,夫妻恩爱的模样。
  汤药闻着苦涩异常,林惊枝用绣帕压着唇角,双颊粉润一副被丈夫贴心伺候小妻子的娇态,一小口一小口把裴砚亲自喂的汤药吞下去。
  苦得缩在衾被里的双手扣着掌心,若不是她定力惊人,恐怕整张小脸都要皱在一处了。
  一碗汤药见底,林惊枝咬着发麻舌尖,还得笑着朝裴砚道:“谢谢夫君体贴。”
  下一瞬,一颗酸甜蜜饯被男人玉白指尖捏着送进她口中,唇瓣不经意擦过他带着薄茧的指尖,两人皆是一愣,装作不经意别过视线。
  裴漪怜坐在一旁看着,她平日一向对这个清隽如神明,却从不苟言笑的长兄向来怕得厉害。
  却没想到长兄对大嫂嫂却是这般体贴入微,当即看向林惊枝由衷道:“真是羡慕嫂嫂,哥哥这般体贴。”
  林惊枝微笑,视线从扣着绣帕坐在一旁垂眸不语的秦云雪身上掠过,朝裴漪怜道:“妹妹作为裴家嫡出姑娘,母亲自然会给妹妹寻上一位千万般好的如意郎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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