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顿时浑身紧绷,掌心发紧,语气却发了狠:“你不听话便不听话吧,我也没苛求你有多听话。”
“惊仙苑想来是拦不住你的。”
“你也没真到逼我,要打了细细银链,把你一辈子锁着的想法。”
“只是日后若没我的同意,不许进宫好不好?”裴砚握着林惊枝雪白软嫩,如绸缎般的掌心往胸膛伤口一按。
也不知是为了惩罚她,还是给自己一个深深警醒。
林惊枝顾忌着他身上伤口,根本不敢用力挣扎,两人鼻息都喘得厉害。
林惊枝更似被灼了一般,浑身一颤,眼神有瞬间的茫然,骤然望向裴砚,她檀口微张,想要说什么。
可下一刻,裴砚滚烫气息,没有丝毫犹豫铺天盖地落下。
林惊枝只觉得唇瓣一痛,被他深深吻住。
因宫中寒凉而冰冷的身子,在被裴砚宽大掌心下,逐渐起了热意。
马车疾驰,他也不知吻了她多久,林惊枝渐渐喘不上气来,小脸通红衣裳凌乱。
直到马车在宅院前稳稳停下。
云暮和苍山早就退远,四周守着的暗卫也不见身影。
只有孔妈妈带着晴山和绿云抱着宽厚大氅在寒风中候着。
直到马车里传来裴砚清冷微哑的声音:“拿衣来。”
孔妈妈抱着大氅赶忙躬身上前。
不多时,裴砚抱着被裹在大氅里浑身不露一丝皮肤在外的林惊枝大步往屋中走去。
昏黄灯烛,帐幔垂落。
裴砚轻轻把林惊枝放在床榻上,他垂着眉眼,侧脸笼着一层浅浅暗影,显得他五官轮廓在这一刻格外凌厉,却又瞧不清他乌眸情绪。
“枝枝。”
裴砚修长冷白指尖,忽然捏着大氅一角,用力一扯。
比月色更为迷人的雪肤,没有任何遮挡落进他眼中,细润如脂。
“你受伤了,裴砚。”林惊枝浑身一颤,伸手就要撤了床榻上衾被去遮。
“嗯。”
裴砚俯身,摁住她白皙纤细的双手手腕,语调缓缓,眸色更是含着欲念的晦涩不明。
“枝枝,竟还有心思注意些别的。”
裴砚忽然勾唇,笑了笑。
这一夜直到天明,林惊枝终于明白,裴砚眼神含着深意的淡笑是什么意思。
他受不受伤,和他做不做,没有任何联系。
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逼着她哭泣着,用软软的声音求他。
平日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他总能逼她一遍又一遍的说。
逼着她答应他不再去宫中,逼着她认错,逼着她承认做这事她也是喜欢的。
外头天色已露出淡淡鱼肚白色,裴砚起身从一片潮热的衾被下,翻出和藕荷色小衣缠作一团的里衣慢条斯理换上。
又去耳房端了热水,给林惊枝浑身上下都擦拭一遍,再帮她换上干净衣物。
等一切整理妥当之后,裴砚伸手理了理林惊枝被热汗浸湿的鬓角,转身推门出去。
“主子,楼大人来了。”
“云暮跪在书房前,等主子责罚。”
山苍从暗影中走出,连着几日未睡,他眼底也透着一层青色。
裴砚颔首,冷声吩咐:“让楼倚山去书房等我。”
“叫云暮跪到寝居前的廊庑下,等少夫人什么时候醒了,他就什么时候去领罚。”
说到这里,裴砚声音忽然一顿,极淡道。
“当着少夫人的面责罚云暮,动静大些。”
“少夫人既不愿听话,那就责罚她身旁伺候不周的人。”
“总要长些教训。”
第42章
春。
细雨蒙蒙,杳霭流玉。
惊仙苑外院书房,静得如同被雨雾深藏,琉璃色飞檐翘角,不时有豆大水珠坠下,滚入廊下抽出嫩芽的草丛中。
裴砚端坐在书房桌案后方,干净白皙掌心握着一册游记,看似漫不经心,一页一页翻过。
楼倚山撑着一把深褐色油纸伞,银灰色大氅胡乱裹在身上,发髻乱了半边,怀里还抱着一个比他双肩还宽的沉重药箱,上气不接下气走进书房。
“我听暗卫传的消息。”
“你受了重伤。”
楼倚山扔了油纸伞,放下药箱,按着心口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他眼下青影厚重,一看就是刚睡下不久,就被逼着从榻上起来。
裴砚慢条斯理放了手中的那本游记,端过桌案上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碧青色茶汤内青叶浮动,入口先苦后甘,像是他昨夜不顾她求饶要她时的滋味。
虽身上伤口痛得厉害,可到最后,她哭得一颤一颤地睁着湿软眼眸瞪他,红唇不受控制溢出他名字时的模样,也是如此甘甜。
想到这里,裴砚微蹙着的眉心略有松泛。
他抬眸,沉冷眸色看向楼倚山道:“死不了。”
楼倚山霎时松了一大口气,胡乱擦了擦还沾着雨雾的雅致苍白面颊。
有些嘀咕道:“既然死不了,你天没亮就把我搞来作何?”
“我连着三日跟你外出办事,连整觉都不曾睡过一回。”
“方才刚睡下不久,山苍那厮是拿刀翻墙进的我府中。”
裴砚玉白指节叩了叩书案桌面,眉间多了一丝淡淡戾色:“宫中昨日趁我不在,派人来惊仙苑,把人接走。”
楼倚山脸上懒懒散散的模样,霎时一收:“你叫我来,是为了嫂夫人?”
裴砚薄唇微抿着,他没说话,看向楼倚山眼神里压着的冷意已经不言而喻。
楼倚山悄悄打量一眼裴砚,虽没直白说出,但他已明白裴砚意思。
宫中那些贵人,若是想杀一个人,能折腾出千百种法子。
天子可以随口把一个小小庶女赐死,而后宫宾妃只要赏些茶水点心,逼着吃下。
见血封喉、微毫伤人的毒药,虽不多见,但并不是没有。
等到事后再往宫婢内侍身上,或是相互争宠的嫔妃那一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么一想,楼倚山背上忽然冒出冷汗来。
他有些不确定看向裴砚问:“是宫中。”
“那位主子,李夫人要见她?”
裴砚闻言垂下眼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蓦然冷笑声:“不是她。”
“钟太后身旁伺候的内侍贺松年,把人带走。”
听到是贺松年,楼倚山眉头渐深:“在后宫中,他的确有几分能耐。”
“对了。”
楼倚山忽然想到别的事,朝裴砚问:“那日回汴京时,我交给你的那封信,你可有看?”
“嗯。”裴砚视线落在书案上随手扔下的那本游记上面。
书卷封面上“月氏游记”这四个字,印在他漆眸内,似有沉沉疑重。
书房内没人伺候,楼倚山也不见外,自己从窗旁的檀木桌下搬个圆凳,在裴砚书案前坐下。
略微一思索道:“如果按照那封密信内查探到的消息。”
“十八年前,月氏大乱,不得已与我们燕北皇氏联姻。”
“那年沈樟珩作为接亲御使,途中遭遇刺杀导致整个队伍基本全军覆没,月氏公主也死在那场刺杀中。”
“之后沈樟珩失踪,整整一年行踪成谜。”
“等亲卫找到他时,他身上明显又添了新伤,回到沈家后足足昏迷半年,而现在他身上腿上的旧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信中说他这些年,暗中依旧和月氏有联系。”
说到这里,楼倚上深吸了口气:“殿下觉得,沈樟珩是否通敌卖国?”
裴砚覆着薄茧的指腹,缓缓从那本游记封面,“月氏”二字上划过。
他朝楼倚山缓缓摇了摇头:“沈家满门忠烈,沈樟珩不太可能卖国。”
“但他失踪的那一年,的确是关键。”
“山苍。”裴砚忽然站起身,朝书房外头吩咐。
“主子。”不过片刻,山苍大步走进屋中行礼。
裴砚凌厉眉头忽有冷色掠过:“你去查,寂白十八年前在观音寺后山被救时,是否和月氏国公主的联姻队伍有联系。”
山苍身上一凛,赶忙躬身应道:“是。”
楼倚山不明所以看着裴砚。
裴砚也不解释,漆黑眸色有数种疑色滑过,最后他划过书页的手掌心微微一顿,脑中骤然划过一张眸色空洞,却留着血泪的娇颜。
有风卷过书房,似天地间最锋利的刃。
裴砚呼吸蓦地一窒,心口涌出一股锥心刺骨的钝痛,那张瞧不出任何情绪波澜面容,忽然就失了血色。
“六殿下!”楼倚山慌忙走上前,就要给裴砚探脉。
裴砚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在书案上,朝楼倚山摇了摇头:“我没事。”
楼倚山哪里信他的话,开了药箱就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来:“先治伤。”
“剩下的事,伤好再谈。”
“嫂夫人若知晓你伤得这般重,定要心疼的。”
林惊枝她会心疼么?
不知道怎么的,裴砚十分笃定,她应该是不会心疼的。
裴砚忽然自嘲一笑:“不过是小伤,她心疼我作何。”
楼倚山忙着倒腾手中瓶瓶罐罐在配药,他头也不抬道:“姑娘家都是心软的。”
“若殿下伤得极重,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我看宫中那些个娘娘们,但凡陛下有个头痛脑热,哪个不是上赶着送汤送药的,有些个分位不够见不着陛下的。”
“还时常愁得暗自落泪。”
“呵”裴砚冷冷笑了声,分明是不信。
楼倚山就举例道:“别的不说,就拿沈家那位沈大姑娘来说吧。”
“在汴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心善。”
“又得太后娘娘和宫中贤妃的喜爱,听闻有次大皇子习武时不小心受了伤,沈大姑娘瞧着大皇子手腕上的伤口,足足落了三回泪,才勉强止住。”
沈家那位?
沈樟珩的女儿?
裴砚眸色有瞬间凌厉闪过。
他忽然抬眸瞥向楼倚山,语调平静得有些可怕:“沈大姑娘芳龄几何?”
楼倚山错愕:“你可是娶了妻的人,打听沈大姑娘年岁作何?”
“说。”裴砚语调冷冷。
楼倚山想了想:“听闻沈大姑娘年方十七,是冬月出生的。”
“冬月么?”
裴砚忽然就笑了,他紧绷的唇瓣抿着冷意,眸色深深:“按照沈大姑娘的年岁算。”
“沈樟珩十八年前失踪一整年,被找回府时又重伤昏迷半年。”
“他最初回府的时间是十七年前的猛秋七月。”
裴砚神情似笑非笑。
楼倚上眼睛睁大,顾不得手里的瓶瓶罐罐,屏住呼吸道:“沈大姑娘十一冬月就已出生。”
“那沈大姑娘根本就不可能如传言那样,是他府中已娶的,据说身份不详出生不高的妻子,难产留下的孩子。”
“那时候沈樟珩根本就不在沈家。”
“不愧是沈家,有沈老太夫人坐镇,果然做事滴水不漏。”楼倚山苍白唇色,因为激动抿出几分血色。
他把手里配好药的瓷瓶,往裴砚书案上一放:“这里头是我新配置的金疮药。”
“你寻常也不许人近身。”
“那伤你就自己想法子处理后,再让嫂夫人帮你换药包扎吧。”
“姑娘家都心软,嫂夫人瞧了必然心疼几分。”
“沈家的事,我得查清楚才行。”
楼倚山留下伤药,抱着地上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头下着小雨,山苍见他出去,赶忙举了油纸伞上前:“楼大人,您的伞。”
楼倚山一手抱着极为沉重的药箱,另一只手接过伞,轻轻松松一点不像体虚病重的模样。
山苍脑子怪异一闪而过,随口道:“楼大人,今日瞧着身子骨好了不少。”
楼倚山当即撕心裂肺咳了一声,那伞在他手中霎时变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恶狠狠回头,朝山苍道:“怎么可能。”
“我这从出生就有的旧疾,常年病得厉害,近来更是病得命悬一线。”
“我身体不太好的。”
春风化雨,这一落,就是细细碎碎连着几日。
林惊枝睡醒时,已快接近晌午。
孔妈妈和晴山小心伺候她起身去耳房里沐浴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