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之后便将布偶扔在地上,边哭边用力踩烂了。
后来这个布偶就被观娘拿走了,未再出现在她面前。
徐千屿现下将它捡起来,心内却一片平静。看着它皮开肉绽,甚至觉得有些可怜,使了个清洁术把它弄干净,放回了床上。
只是这下,她在境中更觉孤单,想出去找师兄说话,便走到窗边。
房间里有两扇窗,外面投进来的光是耀眼的橘红色,看过去,似窥探烧得正旺的炉膛。
徐千屿感觉奇怪,猛然将窗户推开,外面也无日月,天地似熔炉,流动着熔金烈火,鎏红映亮了她的面庞。
不过她还没感觉到热,眼前的一切便如雾消散了。
她在窗户外看到了谢妄真漆黑的眼瞳。谢妄真还叫了一声“小姐”,将她从境中叫了出来。
徐千屿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半梦半醒中她结出了一个平境,便在境和现实间来回穿梭着玩。但今日消耗太过,她灵气不多,几下便耗光了。
还饿得百爪挠心。
她辗转反侧,下了床想找点吃的,结果发现沈溯微不仅未归,还将阁子封印住了,她打不开门,一肚子怨气。幸好喙凤蝶在她手中,便催他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又进了境中。
徐千屿茫然看着一脸怒容的谢妄真:“怎么是你?”
谢妄真冷笑道:“你还希望是谁?”
徐千屿反唇相讥:“反正不是你。”
谢妄真死死盯着她披散的头发,徐千屿脸颊还有刚睡醒的浅红,这阁子玉牌上明明白白写着沈溯微:“你平日都是这样与师兄相处的吗?”
他自窗户能看到室内素纱飘飞,床帐凌乱,“青天白日,睡在别人的床上?”
若是真的,徐千屿便也认了;可偏偏什么也没有,被横加揣测,徐千屿便恼了,抬手关窗,冷沉沉道,“我想睡哪便睡哪,关你何事。”
“那为何不能是我?”谢妄真格住窗户,执着地看来,“凭什么就我不行?你分明喜欢过我。”
徐千屿也不废话,招来木剑,向窗外一刺。
竟然刺中了肩膀。
魔王凡兵不侵,而此时木剑发出嗡鸣,魔王的血浸下来,他还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好像有些说不清的困惑。
徐千屿怕他的血落在师兄阁子内,将来说不清,又拿剑将他往外拄了一截,利落收了剑:“你再不走,我拿鞭子抽你了。”
“小姐,你对我手软,将来要后悔的。”谢妄真捂着肩,再抬睫时,嘴唇轻快一翘。他在徐千屿阁子外看到了陶罐内的灵草。
无论陆呦是如何得来的灵草,他喝的灵草,都是徐千屿种的。
也不知作何想,谢妄真如雾消失。
也许是感知到沈溯微追过来,不想与他照面。
总之沈溯微过来时,面上表情也不好看。
无真果然先来了此处,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他立在窗外,一手持剑,一手忽然抚上了徐千屿的脸,似在静静感知。
他的眼瞳寂静,压抑的杀意流转在空中。
徐千屿奇怪,拧眉看他。
幸而除却剑上留着无真的气息,她脸上没有,身上亦无。
沈溯微将封印解开进门,轻道:“怎么了?”
徐千屿忍不住大发脾气:“我饿了。”
沈溯微便从岛外点了些东西。因结境太热,徐千屿将冰碗、冰茶水喝了个痛快,凡是想冷饮的,便全都推到对面,沈溯微推回来时,已冻结成霜。
待至晚上,沈溯微拦住她道:“你睡在我这里吧。我床榻带寒气,睡上几日,直至结境完毕。”
徐千屿有些不好意思:“那师兄睡在哪里?”
“我不睡,外间打坐。”
徐千屿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师兄真身一起过夜,多少有些紧张,那股平素极淡的松雪气息,在夜中将她包围,和睡在昭月殿,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徐千屿躺在床上抠帘子,几乎不敢发出声音,竖着耳朵细听,外间也没有声音。
及至夜半,徐千屿终于发觉不对,走到外间一看,空庭寂静,根本无人。
师兄也不知何时早就走了。
徐千屿有些生气,亦有些失落:说好的外间打坐呢?
也不知道这么晚,能去哪里?
徐千屿睡不着了,飞速穿衣穿鞋。拿剑出门时,忽然福至心灵,一拐,寻向了剑冢。
第99章 弟子大会(十一)
剑冢伸手不见五指。
徐千屿还是如上次一般, 以透视符视物。只是看到人影以后,立刻将符纸揭下,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手捏一个点火诀, 走上前去。
幽暗火光映照沈溯微的面容。他在打坐, 双目紧闭, 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层近乎透明的影。
徐千屿还没说话,沈溯微便开口道:“怎么不睡?”
“白日睡太多了,我睡不着。”
沈溯微仍闭着眼,只是在徐千屿又向前一步时轻道:“止步。”
这喝止冷漠而有距离感, 徐千屿听了心头不快,偏要抬脚往前迈一大步——结果师兄也没有拿她怎样。
徐千屿便坐在了他的对面,歪头观察他半晌:“师兄, 你为何跑到这里打坐?”
沈溯微睁眼看着她, 眼珠倒映着两簇跳动的火光, 愈显黑而深秀:“我心不静。”
“那你现在静了吗?”
“……”
徐千屿环顾一下四周, 语气中难得有些怯弱:“可是这里很黑。”
言下之意便是反问他,要一直在这里呆着么?
无光亦无声, 她觉得在这地方,正常人会感到压抑。除练剑之外,徐千屿不那么喜欢剑冢,师兄滞留此处, 也让她有心慌而无法把握之感。
沈溯微没有回答。
说来奇怪, 他儿时是如此憎恶黑暗牢笼, 不惜打破一切逃出生天;但出来后, 他同旁人, 同这尘世, 却仿佛总是隔着一层, 退无可退时,他总是选择静坐剑冢。
黑暗如一条包容的黑色河流,他的不安和恐惧,猜忌和刻毒,可以肆意流淌其中。
但手上攥火的徐千屿显然是误入。她一来,黑暗便尽数退后,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与尘世的关联忽又明晰起来。
沈溯微道:“我送你回去?”
“你跟我一起回去嘛。”徐千屿道,“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徐千屿见他不动,又道:“那我在这里陪你也行?”
此处灵气充沛,她便强行挤进师兄与墙壁之间,摆出打坐姿势,开始练内功。
到底作息有规律。二人相对打坐一会儿,徐千屿不知不觉开始打盹。
惊醒后连忙看向对面,果见沈溯微盯着她看,大为丢人,又觉得地面冰凉冷硬,很不舒服,便朝沈溯微爬过去。
沈溯微伸手阻她,但已晚了,徐千屿直将脑袋抵在了他颈窝,长发落下扫在他襟口:“困了。”
虽相识已久,但这样的身体接触,还是每每令他僵硬。但她靠过来时,又似缺失已久的东西重新归位。
但凡得到过,被填满过,便知道剑冢内多空寂,所以他无法拒绝徐千屿。
但他不知道,她在无真那里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徐千屿结境,灵府内如火灼烧。她靠过来也有借沈溯微降温的意思。她调整了好几个姿势,师兄气息冰凉,如一座玉雕,没有反应地任她靠着,也没有帮她调息。
她很不满意,便从袖口摸进去,去牵沈溯微的手。
沈溯微忽然将她拉起来,推开些距离。
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徐千屿一时呆愣在原地,心跳得有些痛苦,她见沈溯微默然从怀中取出一匣,匣中放着一枚琉璃珠似的灵丹,内里包裹着冰晶状的雪花。
“我从竹语阁帮你要了一枚雪魄灵丹,专为弟子结境所用。”
徐千屿明白了,此物对症下药,师兄以后不必再给她调息。
不调便不调。徐千屿伸手取用,沈溯微却忽然将它挪开,直直看着她:“此物太寒,你非冰雪道,直接服用,损伤灵根。你若同意,我渡给你。”
徐千屿尚未反应过来怎么个渡法,大约听懂是“要给,但有什么条件”的意思,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溯微将雪魄灵丹喂进自己口中,然后……
松风扑面,徐千屿贴住墙,瞳子睁大,霎时出了一后脊冷汗。
所谓的渡便是渡气。
既只是渡气,沈溯微丝毫没有触碰到她,单是扶着墙壁,二人的唇相隔两指距离。不必她学习渡气,她想说句话,一张嘴,他口中冰寒之气,自然被她吸收。
雪魄珠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火光摇曳,呼吸交缠,徐千屿心跳紊乱,有些难以呼吸,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落在沈溯微的唇上。
他不笑时,很有些如霜似雪的冷意,拒人千里之外;但唇色偏又生得殷红,惹人犯禁。
徐千屿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头没尾道:“我亲他一下,不影响他成大道吧?”
系统大惊:“?等一等,你冷静一点……我草!”
徐千屿已向前一贴,轻而易举地触碰上了一片凉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先似碰到了正融化的雪花,随后对方一动,她意识到自己冒犯的是谁,麻痹感自唇上迅速荡开。
徐千屿还要再碰,便被两指抵住嘴唇。
徐千屿在发抖,是因太紧张了。沈溯微以指隔开她的唇,睫毛颤动,亦在无法抑制地战栗。
他鄙薄自己的劣性,明知道徐千屿好奇,还要故意引诱她,想让她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就是不想让她的目光,转到旁人那里。
可有半分君子所为,又哪里是师兄该做的事。
烛火晃动,徐千屿看他的眼神隐有痴迷,榴红的唇珠被照得丰盈润泽,他的指尖从上面一点点擦过,慢慢地蜷起,似一种默许。
徐千屿得了允准,立刻抱住他的脖颈,急切地贴上来,继续探索她方才未探索之处。
沈溯微闭上眼,任她四下贴了一会儿,抚摸她的脸颊,压着她吻了回去。
呼吸混乱间,徐千屿感觉到轻微的回应,便又是一片空白,但他一沾即离。徐千屿搂着他的脖颈,嘟囔道,“师兄,哥哥,你不能是我的吗?”
沈溯微没有答话,直直看着她,眼瞳极黑:“你觉得我们这样,还算是师兄妹吗?”
徐千屿一怔,道:“还算?”又难得剖白心迹,“我先前做了打算,要一直做你的师妹。”
沈溯微心底冷笑,徐千屿想跟他做师兄妹。
原本他刚从花境出来时,亦是如此打算,他希望徐千屿一直做他的师妹。可此时再听到此话,却觉心口闷痛难纾。
若不是幻境提醒他,他差点便要忘了:师兄妹并非世间最亲密之人,中间相隔道侣,还有无数个他人。
师兄妹也并非什么稳固的关系。这些人随便来一个,都有可能将这情分损毁殆尽,令他二人兵刃相见,成生死仇敌。
但她没有爱魄,她不懂——怎能强求。
沈溯微看向一旁,轻道:“那你出了这里,以后便忘了罢。”
徐千屿也不懂什么地方惹恼了师兄,小声道:“那在这里,还是可以?”
沈溯微猛然看向她,神色中有一丝难言的惊怒。
他以手指抚摸上徐千屿的唇,专注地看着她,然而话语中冷气未散:“你喜欢我么?”
徐千屿抓住他的手,还想继续,挪了半晌,他纹丝不动:“承认了,才可以。”
徐千屿想了一想,承认也无妨,便干脆道:“喜欢。”
“可以。”
见她疑惑,沈溯微淡道:“我可以是你的。”
“但是,”他低下头道,“不能找别人,只能是我,可以做到吗?你若允诺,我便答应你。”
徐千屿盯住他半晌,点点头。
沈溯微道:“好。”
徐千屿凑近了师兄,触碰他的唇,新得到的东西总是新鲜,如雾一般难以琢磨,她便总想去确认。
忘了继续打火诀,手上的火光烧到尽头,光亮一灭,沈溯微忽然将她抵在墙上,抱高了一点。
师兄的气息如水倾覆下来,柔和地将她包裹,但步步紧逼,绵密地将她绞杀。到后面二人呼吸紊乱,叫徐千屿有溺水之感,方知她先前的嘴唇相贴是如何小打小闹,产生些恐惧之意。
“我……”她偏头想呼吸一下,沈溯微却已追上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两人的唇短暂分开,徐千屿喘息不定。
徐千屿本想发脾气,但求生本能使她光顾呼吸,脑子里亦万分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