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霍青宜去世之后,晏斯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国外,期间倒是回过两次北城办事,只是没回过晏家。
但楚城,一次也没来过。
去年秋天,戴树芳做完手术以后,稍作恢复,回了楚城继续休养。
过年期间,她给晏斯时打了好几次电话,叫他来楚城一道过年——不回霍家都成,可以住酒店,年夜饭也能在外头吃。
但晏斯时宁可一个人待着,也不愿前来。
而这次,他却冷不丁地就回来了。
昨天下午,戴树芳接到他电话时,简直又惊又喜。
此时,晏斯时肩膀擦过一根枝桠,感觉叶片上清凉的雨水落了下来。
沉默片刻,他说道:“总是要回来的。”
夏漓给了他一个契机,当他真的再度踏足这座小城,才发现有些事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痛苦,那样丝毫不能触碰。
况且还有明中。
与夏漓有关的一些记忆,构成了某种心理上的安全区域。
戴树芳不再多问,只有几分感慨道:“愿意回来就好。”
晏斯时说:“下回回来,我带一个人来家里吃饭。”
戴树芳顿时了然,笑问:“该不会是,姓夏的那姑娘?”
晏斯时“嗯”一声,“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
戴树芳很为自己四月份那会儿就瞧出来几分猫腻而感到得意,手肘轻撞霍济衷,说:“你看,我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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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林清晓婚礼。
夏漓她们几乎整晚没睡,凌晨三点就开始化妆。
一大早,聂楚航和伴郎团来接亲,拦门、找鞋,一整套流程没落下。
车队出发,去了婚宴酒店的房间,聂楚航父母已等待多时,又是一套敬茶、改口的程序。
林清晓实则并不喜欢这一套,但林妈妈很坚持,说她想办什么旅行婚礼、草坪婚礼,只请至亲好友,完全是在替聂家省事,人家本来就有些挑你的毛病,反而会拿你的这份省事轻慢你。
林妈妈坚持,该有的程序一点也不能落下,酒店更得订楚城最好的,风风光光,大宴宾客,才不算让她跌了面子。
两位妈妈为结亲一事“battle”已久,到后来林清晓心累极了,只想赶紧把这破婚礼办完了事。
她跟聂楚航已经定好了去欧洲度蜜月,到时候那才是重头戏。
敬茶之后,婚礼开始前有限的富余时间便用来拍照。
内景拍完,摄影师让大家转移至酒店的草坪。
伴娘团跟林清晓一块儿合影,夏漓听从摄影师的指挥摆pose时,忽瞥见前方走廊那儿过来一个人。
一身清灰色西装,略显宽松的休闲款式,内搭白色衬衫,闲适随意,毫不喧宾夺主。
他也看见她了,便顿了脚步,不再过来,就站在廊下。
昨天的雨下尽了未来一周的坏天气,今日天光清透,他仅仅站在那儿,就有种雪霁天晴的清隽。
“那个伴娘,看镜头……”
夏漓回神,忙将落在晏斯时身上的目光移回。
然而在晏斯时的注视下,她只觉得自己动作僵硬极了,关节都似生锈,不知怎样去摆。
好在她们只是陪衬。
这一组照片拍完,摄影师让新郎和伴郎团接上。
夏漓捏住裙摆,朝走廊那儿走过去。
这时候,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晏斯时,纷纷打了声招呼。
晏斯时说没打招呼提前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
林清晓笑:“伴娘的家属,怎么能算打扰。”
——凌晨那会儿起床,夏漓看大家都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的意思,就说要不聊点八卦。
林清晓说,还有什么八卦?不都已经翻来覆去地聊遍了吗?
夏漓便舍己为人,勇敢自曝。
于是免不了被拷问得彻彻底底。
夏漓走到晏斯时跟前,单独跟他打声招呼,“嗨。”
晏斯时仿佛觉得这样打招呼的方式有点好笑,轻笑了一声,也学她,“嗨。”
分明昨天都接过吻了,此刻见他,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对视都不大敢。
晏斯时垂眸去看她。
她们的伴娘服是青玉色的缎面裙,四套在设计细节上各有不同,分别是吊带,一字领,泡泡袖和裹胸款。
徐宁和林清晓的大学同学分别挑了相对保守的泡泡袖和一字领,欧阳婧个头高挑,齐踝的吊带给她穿了,夏漓便穿着那件裹胸裙。
裙身齐膝盖以上,微蓬的A字形,露出笔直而骨肉匀停的双腿。
上身肩膀、领口及后背的皮肤,日光下莹白一片,毫无瑕疵,锁骨与肩胛骨明晰而不夸张。
晏斯时只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只盯住她的脸,“不冷吗?”
“冷啊,为了好看没办法。”夏漓笑说,“等下拍完进室内就好了。”
晏斯时“嗯”了一声,忽地抬起手。
夏漓条件反射地眨了一下眼,便觉面颊微微一痒,是他手指拂过了落在上面的一缕发丝。
“裙子很好看。”他低声说。
夏漓不自觉地屏了一下呼吸,“……那要不要我们一起拍张照。”
“好。”
夏漓转身,正要朝着草坪那儿走去。
晏斯时伸手,将她的手一把捉住,紧紧扣住了手指。
她倒是呆了一下,只觉掌心里生出一层薄汗,晏斯时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她恍神过后被他带着跟了过去。
走到那边,夏漓在一堆杂物里面,找到了装着拍立得的纸袋。她将拍立得递给徐宁,让她帮忙拍一张。
夏漓挽着晏斯时,退后了几步。
徐宁眯眼盯着取景框,“OK。”
到底是十月的天气,昨天又下过雨,空气微冷,风吹过时,皮肤都起一层凉。
徐宁叫他们看镜头,倒数三二一。
数到“二”时,夏漓忽觉晏斯时抬起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
微凉皮肤挨上他掌心的温热,那一霎似有细密的电流经过。
拍立得吐出一张相纸,徐宁拿在手里,说再来一张,正好两人一人一张。
拍完过后,夏漓走到徐宁跟前,接了一张相纸,双手捂住,借体温让其更快显影。
有呼吸自头顶落下,夏漓回头看一眼,晏斯时走到了她身后,看着她手中的相纸。
片刻,那影像显现出来。
两人皮肤都白,画面里都快过曝。
夏漓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将其递给晏斯时,“这张给你。”
晏斯时手臂自她肩头越过,接住。
夏漓拿着另外那张,脱口而出:“这样我们就有两张合影了。”
晏斯时一顿,“第一张是?”
“当时话剧《西安事变》演出结束,我们拍过一张大合影。你可能不记得了。”
晏斯时想了想,“你站我后面一排?”
夏漓点头。
“照片还在吗?”
“我手机里存了的,等会儿给你看。”
徐宁已受不了这两人的旁若无人,“啧”一声便拿着拍立得走了。
这时候,摄影师已经拍完了新郎和伴郎团,喊新娘和新郎过去,拍个大合影。
夏漓将自己手里的拍立得照片递给晏斯时,叫他先帮忙保存一下。
晏斯时看着她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皮革的钱夹,将其中一张,塞进了照片夹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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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拍完照片,林清晓便得马上回房间换主纱,更换妆发。
夏漓得上去帮忙,聂楚航叫她放心去,他会好好招待晏斯时。
等林清晓换完衣服,典礼差不多也快开始了。夏漓跟化妆师护送林清晓下了电梯,到宴会厅门口,跟两个花童汇合。
两人寸步不离,时刻帮忙打理拖纱,调整细节。
很快,那里头音乐声响起,司仪一番开场白,叫新娘进场。
大门打开,林清晓手捧白色郁金香,踩着地毯缓缓步入。
夏漓望着她被层层白纱簇拥的漂亮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
待林清晓上了台,夏漓方从一旁走进宴会厅,在挨着主桌的那一桌,找到了晏斯时。
他专门给她留了座。
夏漓坐下以后,单手托腮地看着主舞台。
晏斯时看她一眼,脱了身上的外套,往她肩膀上一搭。
她回神笑了笑,两只手臂穿进袖管。
外套绸质的里衬,还带着一层温热。
所有流程走完,最后一项是抛捧花。
一时间所有挨近舞台的女宾都凑了过去。
夏漓今日穿着高跟鞋忙前忙后,脚有几分痛,此刻起得晚了一步,见舞台上已经围了三层人,干脆就作罢了。
晏斯时问她:“不去?”
夏漓笑笑:“算了。这么多人估计也抢不到。”
最后,是个头高挑的欧阳婧拿到了那束花。
仪式结束,酒席开席。
夏漓累过头了反不觉得饿。
随意吃了几口,没一会儿,已经换上敬酒服的林清晓和聂楚航过来了。
夏漓跟晏斯时端了杯子起身碰杯。
林清晓笑说:“就等喝你们的喜酒了。”
夏漓也笑:“拜托我们才交往一天。”
“弯道超车,懂吗?”
聂楚航单独同晏斯时道谢,叫他下次有空去东城玩。
晏斯时应下。
酒席结束,夏漓回林清晓的化妆间,将帮忙替她保管的东西都交接了,拿了她特意单独给伴娘准备的伴手礼,离开酒店。
晚上还有一场宴席,不过夏漓他们都不准备参加了,体谅林清晓接待两方亲戚的辛苦。
晏斯时的车临停在酒店大门口。
夏漓上车以后,整个人往后靠去。虽然不是她结婚,却也累得够呛。
她问:“我可以脱掉鞋子么?”
晏斯时说当然。
她便蹬了高跟鞋,两脚直接踩在地垫上。
晏斯时问她:“去哪?回家吗?”
夏漓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想睡觉。”
晏斯时看她一眼,“那就去我那儿。”
在车上时,夏漓的眼睛就有些将阖不阖的意思。
所幸地方不远,二十分钟不到便到了。
晏斯时开了门,夏漓走进去的一瞬,立即注意到,餐桌上放了一束花。
白色郁金香,拿蕾丝缎带系着,仿佛林清晓的捧花。
她怔了一瞬,走过去拿起一看,凭蕾丝的样式认出并非那一束。
她看向晏斯时。
晏斯时解释说:“刚叫人送来的。”
她捧着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在他这里,似乎永远都有恰到好处的惊喜。
此外,餐桌旁还有一只塑料袋。
夏漓掀开一看,里面是牙刷、卸妆水和卸妆棉。
显然也是刚送过来的。
晏斯时提了那袋子在手里,另一只手自然不过地牵住她的手,往楼梯走去。
她手里捧着花,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就这样亦步亦趋。
到了卧室里,晏斯时走进浴室,将东西放在流理台上。
夏漓脱掉西装外套,放下那束花,走进浴室。
晏斯时已经拧开了水龙头,拿手探着温度,老式的热水系统,要放一会儿才有热水。
夏漓走到他身旁,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中途补过妆的缘故,此刻妆还没花,只口红褪了一半,微闪的眼影粉落了些在下睫毛的下方。
不知是不是只有她这样,总觉得带妆一段时间,比刚上妆时更好看;镜子里看,也比手机自拍要好看。
她盯着镜中,两分自恋地欣赏了片刻,听见身旁晏斯时说,“好了。”
她手指去接温水,确觉得温度刚刚好。
正要收手去拿化妆水,晏斯时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她心脏没来由地一悬。
晏斯时紧跟着欺身一步,伸臂往她身侧流理台台沿一撑,截住了她退后的去路。
他垂眼看着她,她往镜子里瞄一眼,确信他正在盯着她的唇,半花的口红,似雨水打过的海棠红。
他倏忽抬手,大拇指轻按了一下她的唇,随即修长手指轻轻将她下巴一抬。
她忍不住眼睫轻颤,抬眼撞进他幽深的眼中。
那里燃着一簇寂寂的火。
他低头,覆上她的唇。
此刻,才觉自己屏息太久,几欲窒息。
他手掌紧紧按着她的肩胛骨,她忍不住踮脚,双臂越过他平直的肩膀,绕至后颈交缠。
空气一再升温。
不知过去多久,他们都有些缺氧。
晏斯时手指陷入她的发间,片刻,脑袋退开几寸。
呼吸落在她的鼻尖,停顿一瞬。
往下,最后,那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几能感受到这落下的一吻,有种克制已久之后,溃堤的隐隐激动。
然而,只这一瞬,晏斯时便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