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一分钟，那个房间的窗户连着整个楼层都被生长蔓延的藤茎包围，整栋楼上下外围骤然出现裂纹，像是从内硬生生撑开一般，须臾便有深绿色藤叶从中迫不及待挤出，深红色血液从叶片、棘刺上不断滴落，好似是它们受了伤一样。
　　但无论镜头内外的人都知道，这血来自哪里。
　　这棵异变藤本植物无所顾忌，肆意生长，挤裂外墙，从中跑出来却又缠绕着楼栋挤压攀高，短短片刻，它便占据了整栋楼，从里面侥幸跑出来的人们，稍有不慎又会被伸长的藤茎勾住缠绕，茎上的尖刺扎进人体，瞬间有鲜血流出，这是它们的“美食”。
　　透过摇晃剧烈的镜头，所有人都接收到了一个信号。
　　——关于这棵异变藤本绞食人类血肉后心满意足的状态。
　　光屏暗了下来，视频的主人越跑越快，再也顾不得拍摄。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会议室的研究员们判断出这株异变植物是什么。
　　单云脸色不太好看：“藤蔓月季，爬藤类。”
　　“叶将军。”严胜变问，“这是中心城区哪片居民区？”

　　光屏中叶枕山侧脸和身边手下交谈几句，才回转头：“正尚小区，根据那边最近的巡逻队发消息回来，异变植物蔓延到了其他楼栋，还在全力撤退居民。”
　　会议桌末席的赵离浓听见他的话，兀然抬头，瞳孔放大。
　　正尚小区……是何月生和佟同租住的小区。
　　赵离浓脑中瞬间回忆起光屏中最初的画面，她从底层逐一数到出现异变植物窗户的那层，猛然站了起来。
　　“小赵怎么了？”单云扭头看向她问道。
　　赵离浓想起当时窗户外爬藤茎叶上滴落下来的液体，指尖攥在腿侧：“我要去正尚小区。”
　　坐在前面的李真章语气不太好：“要争成绩不急这一时，现在情况复杂，你……”
　　“让她去。”严胜变打断院长的话，他看了一圈会议室内的几位队长，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叶长明身上，“叶队长，你跟着一起。”
　　“严组长她一个初级研究员，你让异杀队长跟着？”李真章发现自从回来之后严胜变对赵离浓更看重了，什么事都要偏向她，以前罗翻雪也只有出正式任务的时候，申请过零队护卫。
　　“走吧。”严胜变看着赵离浓道，甚至没有问理由。
　　赵离浓顾不得其他人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跑，一出来便拨打佟同的通讯，没有人接，又拨打何月生的通讯，但显示正在通话中，她只能先走进电梯。
　　身后叶长明跟了上来：“我的车停在外面。”
　　研究院的直升飞机需要高级研究员调派，严胜变没说，他们只能乘车过去。
　　“能不能快点赶过去？”赵离浓垂头盯着脚下电梯地板的纹路问。
　　她声音又低又晦涩，偏偏叶长明听清楚了。
　　电梯一路往下，最终到了一楼大厅。
　　叶长明握住赵离浓手臂，大步往外走去。
　　“小赵？”
　　刚走出来，对面电梯内走出来几人，见到她立刻喊道。
　　赵离浓抬头见到严静水和何月生、危丽：“你们……”
　　“正尚小区出事了。”何月生脸色极差，“好像是我们那栋楼。”
　　他每天住在那，是不是自己那栋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说“好像”，只不过是为了留一个希望。
　　刚才关于正尚小区的视频已经到处流传，何月生在群内看到之后，就想回去，严静水和危丽听他一说，立刻要一起去。
　　何月生不断拨打佟同的通讯，却没人接。
　　“一起坐我的车去。”叶长明扫了眼其他三人，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
　　重型越野车疾驰在路上，赵离浓坐在后排靠窗处，她看着外面倒退的路景，用力闭上双眼，试图找到之前的通感。
　　也许，她能像控制异变水石榕的意识一样，控制中心城区的那株异变爬藤月季。
　　半晌，赵离浓睁开眼，一只手紧紧握着车门把手，手背上两道青色筋现出。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甚至连一棵草的意识也感知不到！
　　那些通感在她不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需要的时候却全部消失。
　　“五队已经到了。”驾驶座上的叶长明瞥向手腕光脑，偏头对后面的人道，“只要还活着就能被救出来。”
　　赵离浓沉默，她甚至不需要像旁边的何月生一样来回翻看那段混乱角度的视频，只需要在脑中回忆，就能清晰数着最初那株异变爬藤月季是从哪层楼冒出来。
　　她忽然想起在第九农学基地最初见到佟同的模样。
　　当时，对方拿着一张藤彩虹的照片出来，双眼亮晶晶地问好不好看，说自己也想种出这种花。
　　他们走了一条快速路，叶长明一路飙车，但到达正尚小区后，也还是过了一个小时。
　　以该小区为圆心，周围三公里开外的居民全部撤退，只有源源不断的军队正在赶来设卡。
　　叶长明没有停车，所有卡口见到这辆车的车牌，自动放行。
　　随着加速，一行人很快抵达正尚小区门口，赵离浓推门下去，仰头望着里面的建筑楼栋，至少有五栋居民楼外墙被爬藤裹满，遍地的水红色花瓣，周遭弥漫着一股香气，同时隐隐混杂血腥气，令人作呕。
　　一片比寻常月季大两倍的花瓣从半空中飘落，带着浅浅香味，最终落在赵离浓脚边。
　　“被解决了？”严静水看着外立面的爬藤，“已经枯萎了。”
　　赵离浓抬脚往里走去，只留下地上那片被踩碎的花瓣。
　　“这里是警戒区，暂时不能进入。”站在红色线内的守卫军见到走来的赵离浓，立刻拦住她。
　　“她是研究员。”叶长明上前，单手拉高警戒线，回头看赵离浓，“进去。”
　　守卫军自然认识零队队长，闻言退后一步，不再拦截。
　　赵离浓走过警戒线，叶长明跟在她身侧。
　　两人最先走到异变植物始发楼栋前，异杀五队就站在那。
　　叶长明望向异杀五队的队长：“你们杀了这株异变植物？里面还有没有人？”
　　异杀五队队长面有古怪：“我们来的时候，这株异变植物已经在枯萎，派了几个队员进去查看，它好像彻底死了。”
　　赵离浓低头看着满地的花瓣：“我想看记录。”
　　叶长明对五队队长道：“行动记录视频。”
　　五队队长愣了一下，还是将他们的行动记录仪内的视频给赵离浓看了。
　　记录仪完好，这株异变植物在S级以下。
　　赵离浓看着记录仪中五队赶到小区内部，枪弹准备完好，即将开枪时，那些藤蔓上的花苞不断膨大绽开，最后凋零枯萎。
　　五队甚至没有来得及开一枪。
　　“我准备上报。”五队队长道，“这棵异变植物死得太快了。”
　　叶长明点了点头，并不干涉他。
　　赵离浓转身看向何月生，他开口：“十八层。”
　　两人一前一后就要往楼栋内走去，五队队长正要阻拦，被叶长明挡了挡。
　　“不要紧，我跟着他们。”
　　随后严静水和危丽也迅速跟了进去。
 
 
第152章 (十分钟)
　　被爬藤撑裂又挤压的楼栋摇摇欲坠,人无法通过电梯上去，只能靠走安全楼道,但楼道阶梯破损严重,并不好走，同样危险重重。
　　几人小心跨过堆积在楼梯上的碎石，再抬头却发现上一层的楼梯空了一半，原来刚才的碎石是上面的台阶。
　　普通人至少得找个工具支撑才能爬上去,但对于异杀队这样的人而言并不难。
　　叶长明转头看向赵离浓：“我带你上去。”
　　言罢,他便揽过她的腰,身体一跃,另一只手攀高借力，瞬间带着人踩了上去。
　　赵离浓只觉得眼前晃了晃,自己就从扣的手,他要带她上来,用的力度并不小。
　　叶长明回过身,视线扫过其他几人，见到最后面跟上来的异杀五队队长：“麻烦了。”
　　他没有停留，而是护着赵离浓继续往上。
　　后面的严静水带着危丽上去了，五队队长见状，自然而然负责何月生。
　　十八层，又是异变爬藤月季最初出现的楼层，他们越靠近，便发现路越难走,等到了那一层,随便哪一处就有一个大窟窿，窟窿内是已经枯萎的异变藤蔓。
　　“那间……是她的房间。”何月生指向地面残存枯萎藤蔓最多的那道门晦涩道。
　　那道门早被毁得差不多,满是破洞，原本缠绕伸出的藤蔓枯萎，又被人扫到了地上。
　　这是之前异杀五队的队员上来造成的痕迹。
　　他们寻到爬藤月季最开始异变的地方，理所应当会推开门检查。
　　五队队长听着何月生的话，又看了看这几个人的脸色，犹豫问道：“里面是你们认识的人？”难怪急匆匆赶来。
　　赵离浓先一步走进那道门，叶长明沉默跟在她周围，却调高了戒备警惕。
　　这个住处基本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到处都是枯黄藤蔓，稍微用脚一踩就成了褐色的灰末，更不用说整个地板窟窿遍布，房间的东西基本都往下掉干净了。
　　赵离浓见到了，进门其他人也全部看清了。
　　那具尸体穿着隐约看得出来黄白条纹的棉睡衣，长发散乱披着，有几缕发丝被血打湿黏卷在了一起，整张脸、躯干四肢皆被洞穿，只剩下一个人体框架。由于和墙面贴得太紧，在那些藤蔓枯萎后，才没有第一时间落地往下掉。
　　赵离浓怔怔望着墙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这套睡衣，她曾在第九农学基地的宿舍无数次见到佟同穿着走来走去。
　　“是她吗？”赵离浓回转头问何月生，一字一句问，“你今天早上见过她，是这身衣服吗？”
　　何月生看向快和那面墙搅合在一起的人，黄白条纹的睡衣并不干净，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上面还沾了一些黄白黏腻的东西，在这个颜色的睡衣上本不该明显，只是落在他眼中，却格外刺目。
　　“……是。”何月生闭了闭眼睛哑声道。
　　赵离浓移开视线，不再看何月生，问其他两人：“你们也觉得是她？”
　　她甚至没有勇气开口提“佟同”这两个字。
　　后面的严静水下意识偏头不去看赵离浓，危丽直接红着眼睛低头，除了脸，身型、发型这些东西才是他们对佟同最熟悉的地方，而墙上的人……她们没办法否认。
　　赵离浓重新回转身，她目光落在墙上的“人”身上许久，忍不住抬手去按着自己的额头，眼睫频繁颤着。
　　从昨天开始，发现这个世界是她原来世界的延续后，赵离浓费了极大的努力才将那些纷杂的情绪压制下来，她不敢深思父母导师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去了哪，自欺欺人按部就班去研究院正常工作。
　　她站在破败房间内，被压抑的那种孤身无依，孑然一身的情绪再度翻涌上心头，
　　有那么片刻，赵离浓甚至在想，当初晕倒之后再也醒不过来，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叶长明视线扫过她微微颤着的指尖，下一刻便靠进了那面墙，将那具尸体干枯手腕上的光脑取了下来，走向赵离浓，沉默将银色的手环塞给她。
　　赵离浓低头看着手中的光脑，半晌屈指紧紧握住它。
　　站在后面的何月生用力摸了一把脸，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间房，他没办法再继续停留，脑中不断回想今天早上敲门后的情形，至少他该将佟同带去医院的，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死了一个研究员？”院长李真章惊讶，“谁？”
　　研究院内高级研究员们正在等中心城区传来的消息，听见那边汇报后，一时间表情各异。
　　“难怪要跑去正尚小区。”李真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离浓要过去可能是猜到那个研究员出事了。
　　彭博萍调出死去的那个研究员资料，嘴角瞬间拉了下来：“这场异变事故是她造成的吧？”
　　单云向来护犊子，佟同也算是她的组员，抬头冷眼望向彭博萍：“你什么意思？”
　　彭博萍也不怵她，将资料转了个方向推给所有人看：“这个研究员在第九农学基地就在养月季，中心城区多久没有出事了？这次突然出现异变爬藤月季，你们觉得是一粒月季种子随着风飘过去的？我估计是她从研究院偷偷带出去养，才造成了今天的事故。”
　　最容易随着风飘来的都是些轻小的野花野草种子，定期喷洒的药液很容易对付它们，再不然就是鸟儿羽毛或者粪便中携带的其他种子，但很少会直接从居民楼层中出现异变植物。
　　整个会议室内坐着的高级研究员，对异变植物的认知都有多年经验，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就察觉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