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延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此好如此善解人意,那凌维舟尚且能如此负她,换了凌越,若要再想反悔可就难于登天了。
苏氏握着丈夫的手,跟着红了眼,“呦呦,你父亲不是真的要逼你如何,只是想尽可能让你少受委屈。”
沈婳如何能不明白爹娘的心思,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小心翼翼,一直把事情拖到了现在。
她眨了眨发酸的眼,跪下郑重地朝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让娘亲瞧瞧有没有磕疼,哎哟,怎么都红了,我去拿膏药。”
沈婳被苏氏拉着坐到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头,“呦呦不疼。”
“爹爹的意思女儿都明白,可情爱婚嫁本就在赌,大姐姐也是低嫁,嫁的还是二叔父的门生,可以说是又亲近又能拿捏了吧。可大姐姐过得并不好,爹爹,婚配挑得不是富贵权势,而是那个人。”
“凌越是姓凌,可他和那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
她的声音甜软像是在说故事,将两人的相遇点点滴滴的说起,说他如何为她解围,说他如何从冰冷的水底将她捞起,说他是怎样教会她勇敢坚毅,说她眼里的凌越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受过无尽的苦难,以他的能力早已可以颠覆整个王朝,掀起血雨腥风,但他并没有。
他孤傲清冷却重情重义,他杀伐果决却内心柔软,他值得她付出一切去信任与喜爱。
起初夫妻二人都是觉得她太过稚气,肯定是被蒙蔽了,可听到后面,才发觉是自己太过片面冲动,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尤其是苏氏,在听说她曾落水九死一生时,眼泪已止不住地往下落,“你为何不告诉娘亲,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就连沈成延那反对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可即便他能理解女儿为何喜欢这个人,但理智上还是觉得凌越并非良配。
有一点他方才没说的,便是凌越的身份太危险太敏感了,如今他是手握兵权,可上位者皆对他忌惮纷纷,他无时无刻都得紧绷着,但凡有丝毫松懈,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他实在是不愿女儿跟着去冒险。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哭成一团,自家妻子竟也在应和着说凌越好可怜,隐隐已有倒戈的趋势,只恨这会儿子不在,没人与他站在同一阵营。
哭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想到件事:“所以说,你与凌越早就认识,私下传情这么久了?!”
沈婳的哭声一滞,心虚地不敢看父亲的眼。
沈成延则是想到自己曾经与凌越称兄道弟的样子,只觉万念俱灰,一时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凌越小儿欺人太甚!待我去会会他!”
原以为他们将凌越晾了这么久,他会甩袖走人,又或是黑着脸,不想再见他时,他神色自若连半分勉强之意也看不出。
一身墨色的锦袍,背着手站在院中,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
便是沈成延看他恼火,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有叫人倾心的资本,不然也不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哄得团团转。
想到这个,沈成延就更生气了,尤其是看他目光瞥向自己身后,本就黑着的脸更臭了,“别看了,呦呦不会出来了。”
凌越背着的手微微摩挲了下,收回目光,面色不改地道:“我本也是送她回来,她在宫内便说想家。”
沈成延挺直腰板,有些得意地哼了声:“呦呦最是孝顺,向来是离不得我们身边的,也就是受人蛊惑才会一时鬼迷了心窍,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原以为他这么放了狠话,凌越应当会紧张些,不想他反而眉头轻展,看着松快许多。
而后就听他淡声道:“沈大人的担忧我都明了。”
“你既知道,便也猜到我不会松口。”
“您会的。”
沈成延的脸色一凝:“为何?”
“你我一样,都想她平安顺遂,欢喜无忧。”
沈成延不置可否地撇开眼,若不是怕女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又何必这么纠结:“你这都是口说无凭,好话谁都会说,当初你那侄儿可比还会说,不也成了这副模样。”
“您若是不放心,我有一计。”
“说。”
“我生来不受父母所喜,可算无父无母之人,往后您便是我父。”
沈成延方才已经从沈婳的口中听了些他与太后的那点事,但还是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他没听错吧?
这意思难不成是可以入赘?
先帝的棺材板只怕是要压不住了!
沈婳便见父亲离开时还是怒气汹汹的,再回来已面容舒展精神抖擞,一副满意的不得了的模样,凌越这是给他喂了什么**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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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父兄的这关总算是过了,也不知是凌越心急,还是太后怕他在京中夜长梦多,竟将婚期定在了下月末。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要准备婚嫁的事宜,拟定宾客还要绣嫁衣,她光是算着都觉得事情多得转不过来,愁得夜里睡不着觉,甚至嘴角还冒起了火气。
被凌越知道捏着她的鼻尖,让她省省心:“这也值得你愁成这样?”
当然要发愁,梦里她也出嫁过,可她那会要嫁的是太子,宫内全都安排妥当,她什么也不用干,反而有种飘忽不真实的感觉。
而如今她要嫁的人是凌越,她才会想要事事参与,想让那种飘忽的忐忑落到实处。
但这心事不能与他说,只能含糊着应付过去,转身又开始忙活起来。
凌越劝不住,又被沈成延的人时刻盯着,以婚前不可时常见面为由拘着二人,无计可施下,又恢复了之前只能传信笺的日子。
直到婚期前几日的添妆,一大早鹿鸣小院便尤为热闹,沈婳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彷佛为赵温窈添妆就在昨日,如今便来为她添妆了,她喜欢热闹,却不爱花心思去应承那些不熟的人,故而来的都是她的闺友或是家中姐妹,那些闻讯赶来凑热闹的都回了谢礼委婉劝退了。
程关月准备的是副光珠的头面,红艳明亮的光珠璀璨夺目,放在匣子中都掩盖不住它的光亮。
沈婳有段时间尤为喜欢光珠,沈老夫人给她打了两套,可都不如这副精美流光璀璨。
她捏着这沉甸甸的匣子,只觉手掌都要往下坠:“阿姊,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我家中没有妹妹,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般,嫁了人就不好再像以往那般随意见面。给你的便好生收着,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扭捏捏起来。”
太后已定下了凌越启程的日子,待亲事完成后的第七日,便要出发离京去西北。
她可以将一家人都带去西北,可程关月却带不走,再说她年底便要远嫁陇西,到时见上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此番相见后,她们姐妹或许真要天各一方,下回相见不知要何年何月。
还未出嫁,光是想到这儿,沈婳的眼眶就有些发红。
程关月把匣子关上,往她怀中推了推,“小傻子,成亲是件欢喜的事情,再说夫婿也是你亲自挑选,最般配合适不过的,有什么好哭,赶紧把眼泪给憋回去。”
沈婳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见四下无人,拉着她的衣袖到底是没忍住,小声地问出了心中憋了许久的疑惑:“阿姊,你与大哥哥……”
程关月脸色微微一凝,略带着些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或许是朦胧的好感吧。”
“大哥哥知道吗?”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我与他是绝无可能的。”
在白马寺时,沈婳述说她对凌越的喜欢,让程关月头次意识到,她对沈长洲是不是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感。
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埋下的种子,一点点生根发芽到再也阻止不了。
但沈长洲对她无意,她也有家族的使命要肩负,与其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斩断所有的念想。
若是程关月真能成为她的嫂子,两人便还是一家人,又能长久地在一块,那该有多好。
“婳儿,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万事称心的,爹娘养育了我,程家让我衣食无忧,我便得承担起这一切。相爱之人能相守便已不容易,你要与凌越好好的。”
程关月往日都是率性自在的性子,这是她头次见她如此郑重的说一件事,送别她后心中正堵得慌,就听说大长公主来了。
沈婳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裙,在凌越的心中大长公主是唯一尊敬的长辈,她见着太后并无紧张,可一听说她老人家,就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紧张与羞怯。
自从熙春园的事后,大长公主便深居浅出,两人也没机会见面,不想再相见两人的身份已全然不同。
大长公主今日穿了身棕红的锦袍,脸上挂着喜色,一瞧见她便止不住地盯着笑,将本就羞涩的她看得满脸通红。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来,让我老婆子好好瞧瞧,那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沈婳羞红着脸,小步走了过去,大长公主直接揽着她与自己坐同一张椅子,牵着她的手左右地看,“比上回瞧见圆润了些,更好看了。”
上次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不仅刚从水中上来,还衣衫不整面色惨白,这段日子将养回来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娇娇地说了句多谢大长公主,便被她老人家捏着掌心努了下嘴,“马上都要成亲了,还喊大长公主?”
她浓密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低低地喊了声:“姑母。”
就见大长公主乐开了花,挥了挥手让人将东西抬了上来,足足两个大箱子,一打开便流光熠熠,堆满了金银珠玉,好似屋内瞬间便亮堂了。
这份礼也太贵重了,沈婳顿时便要起身推拒,就被大长公主给拉着重新坐下。
“可不敢推,这份礼我老婆子已准备了足有七八年,从阿越十六岁便开始为他攒聘礼。偏生这臭小子不争气,让我等了这么多年,先前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等着他娶妻了,好在你出现了。”
“你都不知道,那日他让方玉恒来请我,说帮个小姑娘解围,我有多高兴。”
沈婳一时听得入了迷,连拒绝的话都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道:“可阿越之前不也定过亲吗?”
“那怎么能算呢,他连那姓苏的小姑娘的面都没见过,当初得了消息自己多了个未婚妻,还抽空给我寄了封家书,说让我赶紧将婚事给退了。除了你啊,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过心。”
“我算是瞧着他长大的,知道这小子冷情冷性,对谁都戒备的很,唯有说起你时,他的神色柔和眼底有笑意。”
沈婳止不住想要多知道些,黑白分明的鹿眼一眨不眨,看上去认真又娇羞地道:“我也没有您说得这般好,平日都是阿越照顾我待我更好。”
小姑娘言辞间的袒护与毫不遮掩的喜欢,让大长公主听了都觉得欢喜,也难怪那眼高于顶的臭小子会动心。
她长长地叹了声气,捏着沈婳的手轻轻拍了拍,“有你这话,我老婆子便放心了。”
“我这人的脾气也不好,性子要强,自小就被父皇骄纵惯了,夫婿是自己选的,城也是我自己拼死要守的,我从未后悔过。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护住我的孩儿。”
“当年我带着两具尸骨回京,便瞧见了他,半大的孩子浑身都是伤,见了人不会行礼也不说话,像个小哑巴似的,我还当是哪个宫人,一问才知道竟是小皇子。”
“若是换了未出嫁时的我,怕是根本不会管他,也懒得搭理宫内的争宠之事,可我的孩儿没能立住,瞧见他便心软了,尤其他有双倔强又不服输的眼,让我仿佛瞧见了自己。”
“我给他包扎了伤口喂了药,这小子还是倔的很,连声姑母都不肯喊。但没过几日的校场,有匹失控的马儿冲我撞来时,侍卫都没他的反应快,还没马儿高大的小少年,便敢抓着缰绳上去御马,最了不得的是还真让他给控制住了,只是被救下时,手掌已是血痕累累,就这也不肯喊半声疼。”
“后来我才知道,因那双眼他在宫内过得还不如下人,若没一身的好本事根本活不下来。你是没见过,他被那几个爱捉弄人的皇兄丢进虎圈,与猛虎搏斗,那可都是食人的畜生,只有死囚才会受到这样的惩处。被我救下时那里头全是旁人的断臂残尸与死了的猛虎,而他遍体鳞伤,还有一道从身侧到腰间见骨的伤口。”
“宫内无人能医,我连夜带他去了白马寺求元明大师,他再醒来时忘了很多幼时的记忆,我见他在寺中比宫内开心些,便把人留下学武艺养伤。”
“别人觉得上战场历练是吃苦,但对他来说能离开那吃人的皇宫是幸运的,他从不肯告诉我受过什么伤,我都得从方玉恒那打听。方知道他初入军营处处受人排挤,带兵刺探敌情无人增援,他得靠生食野兽的血肉才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