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对他的话没有过多的反应,依旧是神色淡淡的:“有劳徐大人费心照料。”
“我甘之如饴。”
世人皆道他攀龙附凤,也有笑话他照顾个脾气不好的老太太,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废了多大努力,求来的恩赐。
“天色也不早了,还下着雨,王爷便别回府了吧,您的屋子一直留着,明日羡瑜醒来瞧见您,定会很高兴的。”
徐熹以为他定然会答应的,往日他也留宿过多回,正想让下人去打点一二,不想他却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雨幕。
徐熹诧异地抬了抬眉,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他恍惚间好似听见凌越说。
“不了,有个小孩在等我。”
凌越说有人等他?!
徐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耳朵,仰头看向天际,这大晚上的也没出日头啊,怎么就开始做梦了呢。
出了大长公主府,已过了酉时,凌越不等侍从牵来九婴,便凛着神几步过去,接过缰绳利落地上马,朝着城外飞驰而去。
紧赶慢赶到白马山已是半个时辰后,雨还在下,他的发梢肩背皆被淋湿,但他浑然不查。
但还是晚了,沈府别院的大门紧闭着,唯有檐下的两顶灯笼在风雨中摇晃着。
凌越面部表情地盯着那扇不算牢固的门板,良久后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甩回马背,抿着唇朝自家院门走去。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许是听到了动静,守在院中的豆丁开门探出了脑袋,“爷,您可算回来了,沈姑娘等了您一晚上,不知是不是着了风寒,方才昏睡过去了。”
凌越心底绷紧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他脚步一转,径直敲开了隔壁的院门。
程关月是被外头的吵闹声扰醒的,她刚喝了药想眯一会,就听到院中传来阵吵杂声,还有花盆不慎摔碎的声音。
住在外面本就要小心,一时听过的那些话本故事在她脑中闪过,她戒备心起,带着几个丫鬟提上趁手的东西出了屋子。
没想到迎面是个高大威严的身影,堂堂肃王她自然是见过的,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声音便是霍英等人,在拦他时发出的。
凌越冷着脸的样子尤为渗人,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雨夜。
程关月咽了咽口水,想起有关这位爷的传闻,这可再来几百个她都拦不住啊,“臣女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凌越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擦肩而过,径直朝着东面的那间厢房走去。
程关月愣了下站起身,反应过来那是沈婳的屋子啊!
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一咬牙追了上去,“王爷,若是路过借宿,可以住在正房,那边是我家小妹的闺房,她已经歇下了,您……”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不耐地打断,再抬眼他已推开了房门,冷冷地开口道:“我来找她。”
说着头也不回,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房中。
程关月:?!!!
第44章
沈婳睡得晕晕乎乎的,一睁眼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三岁左右时,病终于好了些,不再日日需要人抱着喂药,也能下地走动了。
别人家的孩儿周岁便会走路,她却到三岁才能不用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她出生时惊险,宫内的苏太后听闻此事,赏了好些东西,待病好了后,苏氏便带着她进宫谢恩。不是她自以为是,而是幼年的她一张小圆脸白嫩嫩肉乎乎的,不管谁见了都喜欢。
就连太后瞧见她也喜欢得不得了,不仅亲自抱了,还时常让她进宫玩,她也成了除皇子们外永寿宫的最常客。
这日午后娘亲正陪着太后在拣佛豆,她则乖乖地躺在炕上睁着双圆圆的眼睛,手里抓着块白糖糕乐呵呵的笑。
“娘娘您看啊,沈小姑娘一直在看着您呢,都说小孩儿最是纯澈,喜欢谁便盯着谁看呢。”
苏太后已经到知天命的年岁,却保养的极好,眉眼风情一看便知道年轻时是何等绝代芳华。不然也不会独得帝宠多年,甚至还能压过一众年轻貌美的嫔妃,在高龄的情况下诞下先帝最小的皇子。
听身旁的大嬷嬷如此说,苏太后看着也很高兴,放下手中的佛豆道:“哀家最遗憾的便是没能给先帝生下个小公主,瞧见这丫头便尤为投缘,来,过来,让哀家抱抱。”
沈婳被人从炕上抱起,乖乖地坐在太后怀中,不哭也不闹,还在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就像是画上的福娃娃,看得人心都化了。
太后抱孩儿的姿势有些生疏,托着沈婳背脊的手虚空着,保养得很好的肌肤上有略显苍老的皱纹。
她虽然小小的一团,看着不怎么沉,但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抱了一会手和腿便有些酸了。
苏氏适时地上前将她抱到地上,恰好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了小狗奶呼呼的叫声。
沈婳被勾得不停地往外看,她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猫小狗,可爹娘总怕她会受伤,对她像什么易碎的瓷娃娃。从来不许她和小动物玩,连屋里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毛毯子,生怕她会摔疼了。
但这会在宁寿宫,苏氏也不好太过管着她,四岁的小呦呦扯了扯娘亲的衣摆,“娘亲,呦呦想出去看花花。”
苏氏犹豫了下,太后便眯着眼道:“今日天气好,花园的牡丹开得正闹,让孩子出去跑跑,你呀,养得太过小心了也不好。”
这么一句,将苏氏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只来得及让宫女跟上,那粉色的小团子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殿门。
牡丹是大雍的国花,几乎京中人人都爱种牡丹,其中尤数太后的宁寿宫养得最好,每到春日,便能引来无数赏花之人。
沈婳这个年岁还不懂什么花好,在她眼里再名贵的牡丹,都抵不上一块糕点。
她是顺着小狗的叫声寻去的,很快就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它,看着是只不过一两个月的小奶狗,通体乌黑身上的毛是卷卷的,就像菊花花瓣似的。
它缩成一团又是黑乎乎的,若是不发出声音,甚至不会有人能注意到它。
沈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身后的宫女怕她受伤,赶忙要拦着。
就见她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宫女:“姐姐,我可以摸摸它吗?”
沈婳虽然学走路学得晚,但很早就学说话了,尤其是很懂得如何撒娇卖软,她这般抓着小宫女的手,轻轻地晃一晃,喊两句姐姐,那小宫女的心便软了,“那奴婢给姑娘把小狗抱来吧?”
“不用不用,爹爹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呦呦可以的。”
小小的粉团子说得尤为认真,叫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一个犹豫,她已经蹲在了小狗边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稳稳地落在了小狗的脑袋上。
“小狗狗,你为什么哭?你是不是和娘亲走散了呀?”
这是每回她想出去玩,苏氏吓唬她的话,说外头都是骗小孩的坏人,把她吓得每回出门都要牢牢得紧跟着苏氏。
此刻见小狗孤零零的缩在墙角,第一反应就是它的家人不见了。
小狗当然听不懂她的话,但能感觉到有人的抚慰,哼唧唧的呜咽声更响了,它闭着眼睛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地往沈婳的手下钻。
沈婳人小底盘也不稳,被它拱得险些摔倒,还好宫女一直在她身后护着,见此小声地提醒道:“姑娘,小狗可能是饿了。”
她恍然大悟,是了,她饿了也会哭着喊娘亲,那小狗哭也很合理的。
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兜兜,她人小饿得快,娘亲便在她腰间别一个小荷包,里面放上两三块点心,让她饿了就能拿着吃。
但可惜,今儿的小荷包是扁扁的,都被她在进宫路上吃完了。
沈婳又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宫女,甜甜地喊她:“姐姐。”
宫女被她瞧得没法子,见那小狗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看着可能还受了伤,是不可能再伤人的,一时心软道:“那姑娘在这等一会,奴婢去去就回,您可不能去别处。”
小狗在这,她怎么可能去别处,沈婳乖乖地连连点头,宫女这才脚步飞快地跑开了。
等到身边没了人,沈婳又继续摸着它的脑袋安抚它:“小狗狗,你别哭哦,很快就有东西吃了。”
见它还在不停地发抖拱脑袋,她也跟着出主意,“你是不是很冷呀。”
说着动作笨拙地伸手想将它抱进怀中,可她力气太小了,小狗又不太乖,她抱了两次都没能抱起来,自己还被拱地摔了个屁股墩。
白白嫩嫩的手掌磕在了地上,被碎石子轻轻一碰,便划拉出小口子,瞬间疼得泪眼汪汪,坐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正在她巴巴掉金豆豆时,一声嗤笑从头顶响起。
沈婳隔着婆娑的泪目,抬头看向头顶,就见旁边的粗壮树干上坐着个身着青袍的少年。
少年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一张脸俊美不凡,尤为奇特的是他有一双浅茶色的眼眸,与沈婳往日所见皆不相同。
她呆呆地看着树上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她的目光纯澈,没有旁人看他时的恐惧与厌恶。
她不禁看傻了眼,还冒出句特别傻气的话:“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你是神仙吗?”
这话让那少年也跟着一愣,而后毫不遮掩地低声说了句傻子。
沈婳喜欢好看的东西,颜色鲜艳的花,亮晶晶的珠子,也包括长得好看的人,她没听懂少年的话,还在喋喋不休:“哥哥,你长得比我爹爹还要好看。”
反倒让那少年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冷着脸不自然地撇开了眼,他手里捏着张细长的叶片,本是想在这躲个清静。
如今清静没了,只能再换个地方。
他动作娴熟地从树上一跃而下,那轻巧的劲,几乎让人忘了那是棵参天巨树,他的衣着很是简单粗糙,却难以遮掩通身的贵气。
他一落地就看也不看地往外走,可脚刚迈出去就发觉不对,竟是挪不动。
低头去看,那小家伙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俨然一副耍无赖的样子,见他低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笑得露出了好几颗小白牙。
“哥哥,你可不可以扶我一下。”
少年像是山间的翠竹,身姿挺拔又有韧劲,以他的能力根本用不着花力气,便能将她给踢开。
可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他腿的手臂就像棉花一般,他试探地动了一下,最终没忍心迈开腿。
他沉着脸,不耐烦地伸手将她一把提起,他提她真的就像是抓小鸡似的,半点劲都没使,人已经提起来了。
“多谢哥哥。”
说谢倒是说得又快又好,她的声音仿佛浸过糖水,腻得少年眉头紧皱,不愿再多待,只想赶紧离开。
不想小姑娘又抓住了他的小拇指,“哥哥,你可以不可以帮我看看小狗,它好像有点冷。”
他一点都不想管什么狗,可她不肯松手,明明自己的手都被划破了,也不哭,满心满眼就只知道狗。
怎么会有这般又娇气,又傻气的小孩,若让她在这宫内生活,想必连三日都活不下去。
便是为了这个连三日都活不了的蠢蛋,他难得破了例。
他拂开她的手,蹲下身拎起那闭眼呜咽乱叫的小黑狗,这才发现它的后腿受了伤,不,准确的说它身上到处都是伤。
尾巴被烫坏了,后腿的伤口有些溃烂,先前因它毛发太黑,血水凝结成了一团这才看不出受过伤。
果然,小姑娘发出声小小的惊呼,“哥哥,小狗狗是不是流血了。”
少年满不在意地嗤笑了声,这在宫内实在是太常见了,宫人挨了主子教训,没处发泄,这些小动物可不就是最佳的选择。
在这吃人的地方,别说是狗了,连人都活不下来。
他也没什么功夫管狗受不受伤的,手臂抬起,随意地丢进了她的怀中,她人小抱着那狗有些吃力。
可很显然,那小姑娘并不明白这些道理,她还在为小狗掉眼泪,“哥哥,小狗好可怜啊,我们可不可以帮帮他。”
要帮你自己帮,与他何干。
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看着她那一颗颗往下滚的泪珠,又心烦意乱起来。
他腿断了都从未哭过,哭哭哭,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不许哭。”
少年不耐地横着眉,模样很是能唬人,小姑娘果然被吓得止了哭,但还在抽抽噎噎:“哥哥,小狗,小狗……”
明明怕的要死,却还要惦记着狗,她是真的聒噪极了也蠢透了。
少年看着她那圆圆的脸蛋,又白又嫩,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掐,他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只从她的怀中拎起了那只黑狗,衣袖挣扎间,她看见少年的手腕上有道半月形的伤口,好似也在流血。
沈婳想提醒他,可少年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留下那粉嫩的小团子,在他身后紧追着,奈何她的腿太短,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更何况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