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地用完午膳,前头的丫鬟就来回禀说,表姑娘要出府,亲自准备祭奠双亲的纸钱。
沈婳晒着日头,懒懒地伸了个腰,“今儿天气好,我们也出府去溜达溜达。”
年关将至,又是难得的大晴天,京中街头很是热闹,入目是拥挤的人群,耳边充斥的是绵绵不断的叫卖声。
大雍民风开放,女子不仅可以上街还能经商,街上随处可见跟着家人在采买年货的小姑娘。
沈婳时常会跟沈长洲溜出府,偶尔也会与闺友结伴逛首饰铺子,对京城的街市熟悉的很。
她掀开布帘的一角,感受着街上热闹的氛围,只觉自己浑身也充满了年味,心情很不错,一路见着什么都想买点回去。
娘亲喜欢听书斋的话本,给她买点时兴的话本,爹爹的笔墨许久没换了,正好可以换两台新的,祖母每到冬日便风湿疼得厉害,多买几对护膝与暖袜。
她最爱的糖糕与点心不能少,胭脂水粉也该添些新的了,顺便还能去碎玉楼瞧瞧那副新头面打的如何了。
至于大哥,那个小贩摊上的蛐蛐罐子还不错,他若不喜欢,她也能拿来玩。
沈婳双眼亮晶晶地还在四下看:“核桃,咱们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核桃忙瞅了眼匣子:“姑娘放心,您平日的金子银票都攒着没用呢,您便是想买间铺子也绰绰有余。”
“走,我们买东西去。”
半个时辰后,沈婳意犹未尽地坐在茶楼歇脚,这是西街中央最大的一间茶铺,从三楼可以俯看整条街市。
待上茶水点心的跑堂退出去,她便掀开帷帽放置一旁,边吃盐水花生边往楼下看。
“姑娘,表姑娘先是到了书斋,买了两本曲谱还买了本舞谱,而后才去置办了香烛纸钱,这表姑娘平时也没说自己会舞艺,怎么好端端看起舞谱来了。”
沈婳抓了把瓜子,眼皮未抬慢悠悠地道:“自然是为了过几日的冰嬉。”
她对此并不奇怪,梦里曾有过,赵温窈将会与凌维舟一舞定情,既然躲不过,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故意与凌维舟说要带赵温窈一块去。
果不其然,她的小表妹得知这个好消息,便用心准备去了。
这是在防着她会搅和了她的好事,拿双亲为借口出来买舞谱,沈婳一时不知该夸她心机深,还是说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好。
但她此番跟着出来,可不是为了来看赵温窈买什么舞谱的,而是她记得,梦中赵温窈在一次外出时意外救下了一个姓霍的小姑娘。
霍姑娘年仅十五身世很是可怜,孤身一人上京投亲险些被卖进勾栏,她宁死不从,恰好被路过的赵温窈所救带回了沈家,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后来才知道,这姑娘乃是位被冤而死的将军遗孤,后她父亲的副将冒死为其平反,被追封定国侯,她也一跃成了侯府嫡女。
赵温窈的出身低微,便是有了这个侯府嫡女做闺友,又机缘巧合结识了痛失爱女的镇国公夫人,被
收为义女,才得以进入贵女圈,也为她之后当上皇后,铺垫了道路。
“姑娘,已经按您的吩咐,让人去通知表姑娘说老夫人身子不适,表姑娘已经匆匆回府了。”
梦中的话本,她也只看得清自己的视角,很多有关赵温窈的事,她是不知道的,关于这个霍姑娘,她也只知道是一次外出偶遇。
至于是不是今日,又是在何处发生的,她便不清楚了,只得跟着碰碰运气。
沈婳喝茶磕着瓜子,听台下说书先生讲了一折戏,眼见出府都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恐怕母亲会担心,想来今天是碰不到那姑娘了。
踏出茶铺,沈婳才想起有什么东西忘了买,“上次大哥哥说那栗子酥刚烤好出炉的特别香脆,我们顺便去买些回家。”
主仆几人往沿河的点心铺子走去,不想刚走出巷口,就听见有女子的呼救声传来。
沈婳诧异地抬头去看,便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正围着个小姑娘,要把她往间铺子的后院里拽。
那姑娘鬓发散乱看不清模样,衣衫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甚至能看得到内衫,却依旧在剧烈抵抗着。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也能少吃点苦头。”
可不论他们如何说,小姑娘还是咬着牙抱着门柱怎么都不肯松手,眼见一个脸上带疤的地痞,即将把她最后一根手指掰开。
一个清亮娇糯的声音横空而出:“光天化日,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在场的地痞们顺着她的声音看来,纵是隔着帷帽,依旧被她的身段气度惊得亮了眼,“哟,小美人,心疼她啊,那不然你来替她?”
沈婳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调戏,脸色蓦地一沉,“核桃,金子呢,给我把这间店给买下来!”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见此,勾了勾唇角,原本抬起的手,缓缓地垂下。
第18章
沈婳的话音落下,静了一息,换来的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实在是她的声音与身形,看着比受困的女子,还要像受人窥觊的,她来这种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
“哟,买咱们的店,小美人,你是有五两银子还是十两,要不要哥哥们给你点花花。”方才在掰那小姑娘手指的刀疤男,□□着朝沈婳走近,那一双眼似乎冒着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沈婳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冷着脸目光不移地盯着那个小姑娘,“天子脚下,你们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刀疤男谨慎地往她身后看了眼,见就带了两个小丫鬟,往地上啐了口,捧腹狂笑起来,“哥几个来听听,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爷爷我便是王法!”
“今儿你来得巧,正好让小美人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
说着竟飞快地伸手去掀沈婳的帷帽,那受困的小姑娘一直紧盯着沈婳,见此忙慌张地出声提醒:“姑娘小心!”
可惜,那不老实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轻薄的白纱,正要轻慢地撩起时,就见一阵寒光闪过,下一息半截染满鲜血的断指已擦着她的纱帘飞出。
沈婳还来不及惊愕,那刀疤男已疼得抱着手指倒地打滚了。
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侍从,以及两个丫鬟也适时地扑了出来,将在场的几个地痞纷纷控制住。
“姑娘,您没事吧,那贼人有没有碰着您,您有没有吓着?”
沈婳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只带两个丫鬟来替天行道。
她每回出街都会有身手了得的侍从半步不离地跟着,只是为了她逛街能不受打扰,才让他们躲得远些。
故而,那地痞出言调戏又或是动手动脚,都没让她感到害怕。
可这匕首与断指,以及飞溅在她纱帘上的血迹,着实是吓着她了。
只是在寒光乍现时,她好似看见了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却有种熟悉的肃杀之气。
难道是他?
沈婳抚着胸口下意识地四下去找,到底是何人“出手相助”。
“姑娘,您在找什么?”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两个丫鬟注意力全在自家姑娘身上,怎么可能去关注周围的人,自是摇了摇头,并为沈婳摘去染血的帷帽。
“姑娘,是掷匕首之人吗?您瞧见他的样子了吗?”
沈婳环顾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半点像他的男子,也找不出一个身手矫健之人,她蓦地泄了气。
也是,凌越这等叱咤沙场的战神,他出行时是何等阵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更不可能会多管闲事。
“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快去看看那姑娘如何了?”
很快杏仁便将那受害的小姑娘给扶了过来,她头发散乱面容也浮肿发青,看上去可怜极了。
一见着沈婳,她便挣开搀扶的人,连连磕头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沈婳这才知道,这小姑娘性子刚烈,竟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这叫她愈发揪心,赶忙让杏仁扶她起来,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快起来吧,已经没事了。”
小姑娘满脸是泪地站起,一双眼哭得红肿似枣核:“恩公,小女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恩公的大恩大德,您还是快走吧,他们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
“你放心,他们不敢乱来的,我也没想要你报什么恩,只是路过,见不得他们为非作歹罢了。”
“可我舅母欠了他们好些银两,将我卖给了他们,且这些人声称寻芳阁的幕后之人,乃是未来太子妃的兄长,在京中横行无忌惯了。恩公是天仙下凡,莫要因为我而得罪了歹人。”
沈婳听前面半句还觉得耳熟,听到后面神色已经不能用讶异来形容了,沈长洲真是出息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杏仁,她说背靠谁?”
两个丫鬟也是震惊地面面相觑:“姑娘,她说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京中还有别的太子妃吗?”
不等她想通,就有个身穿紫袍的青年大冷的天手执一柄折扇,领着一队挥舞刀/枪的护院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是谁敢在爷爷我的寻芳阁闹事!”
两方打了照面,那人一眼便瞧见了被簇拥着的沈婳,脚步瞬间一滞,手里的折扇也掉在了地上。
“沈、沈家妹妹,你怎么在这。”
沈婳的目光悠悠地在他身上扫了扫,抬了抬眉:“这话应当我问你吧,刘家三郎,我倒不知自己何时有你这个兄长了。”
“误会,都是误会……”
沈婳第一反应也是沈长洲竟然混账至此,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她大哥虽然玩世不恭了些,可大事上却是个很有原则之人。
而后又将她的堂兄表兄们想了一圈,怎么也没想到,借她势在这作威作福的人会是刘家老三。
刘三名叫刘鸣泽,他父亲是兵部侍郎,与沈家原是旧邻,他是家中幼子,小时候也曾和他们兄妹玩在一块。
他与沈长洲不同,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十六岁起就流连烟花之地,而且他还好赌,输了钱便偷家中的东西去抵押,被父兄教训了不知多少遍。
有一回险些要被剁了手,生生被溺爱幼子的刘夫人给拦了下来,原以为那次后会学听话些,不想依旧是屡教不改。
如今竟还舞到她身上来了,她可不是他娘亲,绝不会忍着他。
“误会?听说这间寻芳阁是以我兄长的名义开的,那想来也是我的产业了?”
刘鸣泽以为她是看上了这铺子的营收,赶忙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沈家妹妹能看得上这小店,是寻芳阁的福气。”
“这么说,要怎么处置也由我说了算咯?”
“是是是。”
“来人,给我把这什么寻芳阁给砸了,我要在这重建个书斋。”
刘鸣泽这回是真的傻眼了,砸了?这不仅是他的温柔乡,更是他的摇钱树,砸了他以后上哪去来钱?没了钱他是真的会死的。
人被逼急了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他见沈婳的手下真的要进内赶人砸东西,手掌握拳双目发红,朝着沈婳扑了过去。
要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沈婳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变故,侍从也来不及抓住突然发狂的刘鸣泽,就在她来不及躲闪,人已张牙舞爪扑到跟前时,他却膝盖一软,当着她的面直直地跪了下去。
沈婳:……
倒是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她敏感得察觉到好似有清脆的击打声响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生生地砸在姓刘的膝盖骨上,他才会猛地跪倒在地,可不论她怎么找,四周都只有一些围观的平民。
难道又是她想多了?
再回过神时,刘鸣泽已经被四五个人死死地控制住,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核桃气得上去狠狠踹了他几脚,“姑娘,这人如何收拾?”
“既是刘大人与刘夫人管教不了,那便将他送去顺天府,看看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还诋毁我沈家声誉,这样的重罪,有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刘鸣泽瞬间瞪大了眼,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住了嘴,只能惊恐万分地呜咽着,可惜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还是被人硬生生给拖走了。
等处理完姓刘的事,再让人回去找沈长洲,术业有专攻,这等善后的事还是交给擅长的大哥去做吧
。
那边被救下的小姑娘也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又是一阵磕头道谢外加致歉,险些错信坏人污了她的芳名。
“你今后有何打算?是想回老家,还是想留在京城,你放心,我既救下了你,便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包括你那狠心的舅母。”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我父母双亡,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舅父舅母,如今他们也不能依仗,我已无处可去,还请恩公能收下我,我愿为奴为婢伺候恩公,为恩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