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赵家佑缩脖子,顾昭伸出手,只见她五指微敛,那道鬼炁便在她手中化为了精纯的元炁。
茶树下的鬼影顿时不敢放肆了。
顾昭不以为意,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撞树了?”
鬼音缥缈:“......我心里难受啊。”
顾昭和赵家佑对视了一眼,顾昭还未说话,赵家佑忍不住开口道。
“做鬼了还会难受?”
顾昭也意外,明明刚刚燃香后各个鬼魂都很高兴来着。
她仔细的想了想,是了,这瘦猴样的鬼灵离去时是一直回头看,似在恋恋不舍。
今儿做了大好事,顾昭便想圆圆满满的,当即又摸出三根清香,开口道。
“方才鬼多,招待不周怠慢了,这样吧,相逢即是缘分,我单独请你再吃一次饭。”
瘦削的魂灵幽幽的看了顾昭一眼,叹道。
“道长小瞧我了,我杜世浪哪里是这般憨吃之人?我不是为这点口腹之欲难受的。”
顾昭持着香火的手顿住了,抬头冲自称杜世浪的鬼灵看去。
他非常的瘦削,可以说是瘦到了脱形,一张骨挝脸衬得那眼窝子格外的深,就像是两窟窿洞一般。
青青白白的死人面是一张皮搭着骨头架子。
顾昭:......
瞧出来了,憨吃的人起码能长点肉。
这鬼灵几乎比得上痨病鬼了,唯一区别的就是,痨病鬼时常鼻孔朝天,闭着眼睛左右搜寻人气。
这鬼郁郁时会撞树,
杜世浪鬼音幽幽,“我生来是穷命,死了也是穷鬼,不爱香火,尤爱那等金银珠宝的财炁。”
“道长刚才让我驼了那胖汉子,他身上有财炁,勾动我心下骚痒难耐,偏生又摸不过来那财……”
“唉,便是有道长那喷香的香火,我也是味同嚼蜡,食之无味啊。”
“财炁?”
顾昭和赵家佑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顾昭:“那老蔫儿你没有搜身吗?”
赵家佑抱屈,“搜了啊!哪没搜?那桃儿我都摸过了,什么都没有!”
顾昭和赵家佑朝杜世浪看去。
杜世浪嘿嘿笑了一声,这一笑有些可怖和阴森,只见他的面皮皱了皱,眼睛的地方却纹丝不动。
似皮笑肉不笑的嘲讽。
杜世浪喟叹,“娃娃便是娃娃,就是道长这般神仙人物,也被人用豆腐渣上供,糊弄了一番啊。”
顾昭、赵家佑:......
想不到还能有被鬼嘲讽的一天。
杜世浪也不卖关子,窟窿洞的眼睛对着赵家佑的眼睛,嘻嘻怪笑。
“桃儿摸了,那腚还没有摸呢。”
顾昭愣了:......啊这。
赵家佑也愣了,随即着急不已。
“是嘞是嘞,顾小昭,那腚我没有摸啊!”
赵家佑懊恼极了。
“不急不急。”顾昭勉强的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
她看了一眼天色,对赵家佑认真道。
“此时天色尚黑着,咱们这时候回头还来得及。”
赵家佑:“是是,不说了,咱们赶紧走。”
路上,顾昭和赵家佑走在前头,杜世浪远远的坠在两人身后,踮着脚跟着二人。
赵家佑都顾不上害怕了。
顾昭强调:“家佑哥,我阿奶找人给我批过命,我是童子命,你还记得吧。”
赵家佑:......
言下之意就是他顾小昭别说摸不得了,就是瞅一眼都伤眼睛,哦不,是伤修为了。
赵家佑捏着鼻子,认命道。
“是是是,我来,我来摸,成不成?!”
反正他桃儿都摸了那么多个了,也不差这一个。
顾昭眉开眼笑,“辛苦家佑哥了!”
赵家佑:......
他怀疑的看了一眼顾昭。
总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
杜世浪飘到赵家佑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旁呼了一口气,幽幽喟道。
“真羡慕啊。”
赵家佑倒抽一口气,小心肝胡乱的跳。
他娘的,差点没把他吓死喽。
顾昭连忙伸手去拉杜世浪,这一拉,不免心生怜悯,瘦成这样的鬼还真少见,真是可怜。
......
府衙大门口。
丁子发现棉绳的线头,眼一狠,心一横,猛的张大了嘴朝那两团圆圆的肉团中间咬去。
“噗!”只听一声丝滑又顺畅的声音响起。
丁子闭眼屏息,面露痛苦之色。
安老大平日里吃了一肚子的肥油,这五谷轮回,当真是茅坑上撑竿子,过分(粪)的臭啊。
万籁俱寂,安静,是夜晚的安静。
丁子:“呸呸呸呸呸!”
丁子大力吐口水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管玉质的圆管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虽然知道这圆管里头铁定是有银票,大家伙儿却是面面相觑,瞧着安城南那屙金屙银模样,各个顿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眼下他们只有口能动,实在是狠不下心去叼啊。
……
安城南目眦欲裂,像个大虫一样拿拿胸膛拱地,咆哮道。
“我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
“……等着,你们死定了!”
清凉的风吹来,卷来几片落叶,一并卷来的还有一条绸缎大裤衩。
顾昭、赵家佑:......
两人提着灯,站在府衙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时真是想不到会有如此劲爆场面。
顾昭杵了杵赵家佑的胳膊,呆滞了。
“家佑哥,好像不用你摸腚了。”
赵家佑愣愣的,“是啊,真是祖宗保佑。”
听到声音,蜂门中人愣了愣,随即侧过头,看到顾昭和赵家佑的身影,各个眼里露出难以置信。
最惨的还是丁子爬子等打头阵的,眼瞅着东西要到手了,眨眼又成空了。
方才这一遭,他们是叫花子唱大戏,穷开心了吗?
一时间,大家伙儿都有些想哭,还有些恍神,受不住一般的喃喃道。
“杀星,杀星又来了。”
“神机妙算,他定然是会神机妙算……”
顾昭冷哼了一声。
她会不会神机妙算另外说,这群人绝对是诡计多端的江湖人!
“小杜哥,你鼻子灵,你帮我看看,这些人身上还有没有财炁。”
杜世浪的心情有些低落,并不动弹。
顾昭也不让人白干货,三根香火下去,杜世浪吃人手短拿人嘴软,鬼影飘忽忽的游荡过那白花花的肉条子之间,掐了几团肉腚子,回到顾昭面前,不无遗憾的摇了头。
“没了。”
顾昭瞧着扑地不起的安城南,感慨道。
“这能当老大的,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安城南懊恼,他真该被龙君拖下河一了百了的淹死了。
那也比眼下的情况好。
起码一世英名还在!
明日过后,不说他老蔫儿了,就是整个蜂门都得成为黑白两道的笑柄。
安城南以胸捶地。
他对不住祖师爷啊,天老爷,他这是造了哪门子孽,竟然遇到这等愣头青的杀胚啊!
顾昭莫名:“......这是疯了?”
......
风吹跑了似纱的薄云,月亮羞答答的露出了容颜,泄下一片的月华。
顾昭以炁化水,清凌凌的水龙朝地上那圆管的白玉涌去。
片刻后,顾昭拿出一方素帕子,还不待她抬脚过去,背后一阵鬼炁化风卷了过去。
杜世浪枯瘦的手捡起那管白玉。
顾昭顿了顿,招呼赵家佑道,“走吧。”
瞧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蜂门众人心头一片懊恼。
白忙活了,除了一地湿哒哒又臭乎乎的脏水,啥收获都没有。
......
两人一鬼行至茶花树下,顾昭和赵家佑停住了脚步。
顾昭冲杜世浪拱了拱手,道。
“今日叨扰杜兄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杜世浪瞧了眼顾昭,脸上刷的流下了血泪,哀哀道。
“道长慈悲心肠,这东西就留给我吧。”
这冷不丁的两行血泪在骨挝脸上淌过,顾昭都吓了一大跳。
赵家佑连忙往顾昭身后一躲,探头道。
“有话好说,哎哎,你一个大男鬼,不兴哭哭啼啼的。”
杜世浪捏紧了那白玉的圆管,鬼音里都是悲切与愤懑。
“瞧那大胖子被道长丢到府衙门口,显然是犯了大罪的人,不公平,这世道不公平......凭什么我这样老老实实的人就得生是穷人,死还得是穷鬼......”
“我一个死鬼只能用木头的九窍塞,那大胖子还活得好好的呢,就用了这等上等白玉的肛塞……呜呜,我这心里难受啊。”
说着说着,杜世浪又拿头去撞那茶花树。
说来也怪,这茶树摇摇晃晃,上头的茶花却半分不掉,朵朵娇艳,便是夏初时节,这花还开了满树都是。
顾昭多瞧了两眼这茶花树。
赵家佑不解,“什么是九窍塞?”
杜世浪的鬼影忙着撞头,没有顾上回答赵家佑。
顾昭收回目光,解释道。
“《抱朴子》内篇中曾言,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①
“所以,人死了收敛的时候,为了保存尸身不腐,在世的人会用金玉来封死人九窍。”
顾昭指了指自己的眼鼻口,继续道。
“分别为眼睑,耳塞,鼻塞这些各两件,还有口中含玉琀,的肛塞和阴塞。”
赵家佑夹紧脚。
娘嘞!死了可真惨,叮叮咚咚塞这么多东西。
顾昭没有注意到,继续道。
“当然,富贵人家用金玉,寻常百姓家没有金玉,便会寻木匠做那等木九窍塞。”
从金玉到木头,质量上跌了没有十成也有八成,自然效果差了许多。
不过这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对亡者的殷殷之情,聊表心意罢了。
赵家佑又瞧了一眼那撞树的鬼影,只见他哭哭啼啼脸上带着血泪,一头干枯的黑发也披散了下来。
搭着那骨挝脸,怎么看怎么渗人。
赵家佑别别扭扭:“顾昭,那啥玩意儿......咳,这肛塞就给它算了。”
他吞吞吐吐继续道。
“怪埋汰人的,难得他不嫌弃,就给他了呗。”
赵家佑这话一出,撞树的杜世浪顿时停住了动作,窟窿洞的眼睛殷殷的朝顾昭看来。
顾昭:......
“成吧成吧,就给你了。”
“多谢道长,多谢这位小哥了。”
杜世浪桀桀怪笑了两声,撩了撩乱发,捏着那管白玉塞,笑得阴沉阴沉的。
赵家佑结巴:“不,不客气。”
白玉管里塞了一张银票,这等纸钞,杜世浪表示他在阴间多得很,都通货膨胀,不值钱了。
当下便将那银票抠出来,丢了回去。
顾昭和赵家佑一瞧,乖乖,居然是五千两的通兑银票。
顾昭:“家佑哥快收好,这老蔫儿当真蔫坏,居然还藏了这么大一张银票子,当真是狡兔有三窟啊。”
赵家佑内疚,“怨我,那时真言符贴下去没有问清楚。”
顾昭不认同了,“是他太狡猾了。”
真言符下去,那老蔫儿直说家当都在船上和身上,这可不就是身上么!半点没有假话的。
谁能想到,还有人能藏了东西在那里!
一藏还坚持了数年。
也不容易!
顾昭总结:“对旁人心狠,对自己也一样心狠,是成大事的主儿。”
片刻后。
顾昭回过神,走到茶花树的树下,摸了摸茶树的树干,环视了周围一眼。
这棵树种在篱笆墙外头,不远处便是一处屋舍,可以看出种这棵茶树的人是用了心的。
茶树的周围用石头做成花圃,在靠外的地方铺了鹅卵石,瞧过去整齐干净极了。
凉风习习吹来时,就这样坐在树下,风动树摇,满树的花开,舒适极了。
杜世浪伸出手攀附在树的枝干上,骷髅洞的鬼眼也似有了温情。
“转眼间,这树都这般大了,唉,我也死了这么多年了。”
顾昭诧异:“这是你家的树吗?”
杜世浪点了点头,“是啊,我家娘子过门那一年,我和她一起挑了这株山茶,又一起寻了石头,砌了这花圃种了它。”
“唉,我是个身子不中用的,有了孩子后,家里花销大了一些,我就想着多干一份活,就跟着人家去山里挖石头,挖石头苦啊......身子吃不消,回来后心口一痛,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