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生机勃勃。
顾昭深吸了口气,沁凉的风气从鼻尖一路钻到肺里,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哎哎,顾小更夫!”背后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
顾昭回头,瞧见来人她不禁笑了下。
“不想倒是我比你们快了一些。”
来人是赵刀和黄家兄弟,三人老老实实的走人途,倒是不及顾昭在鬼道中的一个跨步。
赵刀看到顾昭也是惊讶。
“那生魂送回去了吗?”
“应该吧。”顾昭迟疑了下。
赵刀也不在意,他皱着眉环看了下涯石街周围,一时没有说话。
顾昭也跟着看了一眼,跟着沉默了。
昨夜人途鬼道在涯石街交错,顾昭的柳条除了抽鬼,还抽了好些个大石头雕像。
那些雕像在鬼道中破损,在人途中也能看出来有些许的不对。
顾昭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尊鱼头龟身豹子手脚的石雕上,这尊石雕便是她抽毁的第一尊石雕。
砂石雕像白中带着一分青,原先该是清正清爽的颜色,如今太阳一晒,倒似要化去一般。
顾昭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生魂缠绕在她手上的白帕子也一点点的化去,如莹光消散。
赵刀皱眉。
黄家兄弟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说来招惹上那吊死鬼,好似还真和他们兄弟有些关系。
顾昭拍了拍黄栋黄钦,安慰道。
“虽然这事和你们有些渊源,那桃三娘怨你要拆她的缢绳,所以寻你报复,但那是她鬼物的想法,咱们作为人,还是要按人的想法去想。”
“你只是捡了根草绳,没有错!”
“顾小更夫。”黄钦眼巴巴的瞅着顾昭,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顾昭顿了顿,不忘交代道。
“人鬼殊途,它们的想法诡谲多变又偏激,一些忌讳的事情,咱们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的。”
“就像捡草绳这事,我记得我小时候阿奶就和我说过了,路边的草绳那是万万捡不得的,你们家里人没说过吗?”
“嘿嘿。”
黄钦黄栋两人相视憨笑了下。
“说过说过,我那不是想着扎菜赚银两,一时忘记了么。”
黄栋吭吭哧哧,“我瞧着他要捡,就忍不住想抢了。”
顾昭和赵刀:......
“下次可别这样了。”
顾昭转头去看赵刀,问道。
“叔,这涯石街的石雕怎么办啊。”
“是不是得要陪银子啊。”
听到银子,赵刀要跳脚了,当下就像被踩着尾巴的兔子,一蹦三尺高。
“赔毛银子赔!没钱!”
他看了一眼顾昭,语重心长道。
“昭侄儿啊,咱们做人要老实,但是也不能太老实,你说昨夜那情况,要是没有你那手中的柳条大发神威,咱们一行人可就得死透透了,别的不说,被拉到鬼道的涯石街肯定也是不好了。”
赵刀是明白了,虽说柳条打小鬼,越打鬼越小,但也要看看那柳条在谁手中啊。
小鬼也就罢了,像昨夜那些鬼,他就算是将河边的柳条薅秃了,也不见得能打下一个两个鬼!
赵刀恨恨,“赔毛银子,我还得找周生财那老家伙补偿点银子呢,这涯石街是有些动静吗?这动静分明是大了去了!”
他转头看向顾昭,开口道。
“这事啊,昭侄儿你就别管了,叔会寻人说明白的。”
一行话听下来,顾昭懵圈了。
“那就,多谢叔了?”
赵刀拍了拍顾昭,豪情万丈,“就包在我身上了!”
......
石雕被太阳一点点晒化,涯石街的百姓一起来便发现了,大多数人脸上神情讳莫如深,并没有像顾昭想的那样惋惜自己的作品没了。
......
涯石街。
桑阿婆拄着拐杖,在小童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大家伙赶忙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就要说话。
“桑阿婆,昨日夜里不太平......”
“......是是,我也听到了,外头雨下得很大,依稀还有一些怪笑怪叫,后来还有打斗和惨叫声,幽幽的鬼魅声,嗐,我也说不来,反正是怪渗人的。”
“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昨儿我那屋还特别的冷,森冷森冷的,就像要冻到骨头里一样,我和我家那口子都不敢在房间里待着了,摸到堂屋里,有先人灵位在才感觉好一些。”
“......”
桑阿婆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抬起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周围的人顿时停了吵闹,朝桑阿婆看去。
桑阿婆撩起眼皮瞥了大家伙儿一眼,声音里都是疲惫。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昨夜大凶,老婆子我修行不够,昨夜便是出来也不过是添一道亡魂罢了,大家做的都对,像这样诡异的时候,更是要在家里待着。”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
“起码家里有先人灵牌,有供奉的土地仙,灶神,紫姑......”
桑阿婆的目光落在那未化去的石雕上,声音沉沉。
“眼下要紧的是这些石头像。”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周家的婆娘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桑阿婆,你的意思是以后还会这样吗?”
“会不会我也说不准。”桑阿婆的声音疲惫,愈发的显得老态龙钟了,“不过这些石雕像好一些被附了灵,通了阴,以后就更容易被灵附上了。”
“啊,那怎么办啊。”
“砸了,咱们只能砸了吗?”
桑阿婆沉思片刻。
“那倒是不用,这样吧,你们回头到我这儿拿些符镇一镇,再晒一段时间的太阳,到时我再来看看。”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继续道。
“到时要是还不成,那便只能砸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想着也只能这样了。
桑阿婆走后,有一户的老汉喊了家里的兄弟儿子帮忙,将那石雕搬上板车,几人合力推着朝悬崖边去了。
有人不解:“周家这是做什么?”
“嗐,你还不知道嘛,他周家婆娘胆子小,刚才你也听桑阿婆说了,这黄符镇一段时日还不一定有用,他们家便想着干脆将这石雕扔进樟铃溪中。”
“正好这批石雕他当家的不满意,说是刻得还不够好。”
“唉,老周是个有追求的人。”
旁人一听便笑了,这哪里是说老周有追求,分明是说老周吹毛求疵。
不过,老周的手艺确实是他们涯石街匠人里顶呱呱的,刻的东西那叫做惟妙惟肖,手艺不凡。
......
“噗咚咚,噗咚咚,噗咚咚。”
一连便是三个石雕落水的声音。
涯石街靠着樟铃溪的这一面是个悬崖石畔,崖高数丈,怪石嶙峋,这一片的匠人做失败的石雕都是从这儿扔下。
石雕和怪石相碰,时常是还未落入江面便已经碎成石块了。
石匠这般做,也有取石于涯石山,归还涯石山的意思。
听到这落水声,周伯临探头看了看,拍了拍腿喊道。
“坏了坏了,今儿大水,这石雕好像是直接掉了下去,不知道要不要紧啊。”
他后头的老爹周大磨连忙探头一看,今儿果然水大。
周伯临着急,“爹,要不要找桑阿婆过来看看。”
周大磨问道:“确定是直接掉下去了吗?”
周伯临也不确定了,“刚才风大浪大,声音我也没听个真切......爹,不然咱们再扔一个试试?”
周大磨瞪了他一眼,“馊主意!”
片刻后,周大磨拿出石锤和凿子,呯呯嘭嘭的将剩下的石雕毁去一些,这才冲儿子周伯临昂了昂下巴,言简意赅道。
“扔下去。”
周伯临吐槽:馊主意你还不是照样用!
……
周伯临等人朝下扔石雕,周大磨看了看,半晌后松了口气,回头道。
“没事,碰到山石了才掉河里的,走吧。”
一行人抬起木板车往回走,车轮子咕噜噜的作响。
石头崖下,樟铃溪的浪大大的拍来,水花打在涯石山嶙峋的山石上,瞬间绽开更大的水花。
河底下暗流涌动,两尊光头模样的小童石头雕憨态可掬,随着水波微微滚动。
在它们不远处,还有一条握金球的五爪金龙,兔眼,鹿角,牛嘴,驼头,蜃腹,虎掌,鹰爪,鱼麟,蛇身,无一处不栩栩如生。①
......
祁北郡城,凤鸣街,孟府。
“哎哟哟,这花雕酒真烈,味儿也正。”
安山道长扶着脑袋,从酒醉中醒来,他的眼睛在扫过官帽椅上闭眼的孟风眠时,面皮猛的一僵,随即剧烈的跳动。
“风眠哦!是我害了你!”
安山道长猛地扑到孟风眠身上,掀了掀他的眼皮去看,果然,里头的命魂不见了。
醉酒时的记忆回笼。
安山道长贪喝花雕酒,喝得两眼醉醺醺,孟风眠劝安山道长少喝一点,瞧着他醉得不成人样,就要搀扶安山道长回屋。
伸手就要将安山道长怀中抱的酒坛子拿下。
安山道长哪里肯依。
孟风眠自小习武,手上功夫不弱,只见他使了个巧劲儿,安山道长松了酒坛。
孟风眠伸脚一接,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将酒坛往旁边一踢,酒坛毫发无损,安山道长却发酒疯了。
......
想到这,安山道长不断的拍自己的脸。
作孽哦,酒就是个坏东西!
他打不过人就罢了,怎么能将孟风眠的命魂拍出去呢?
难道这孟家三公子英年早逝的命相是应在他这里的?
安山道长慌手慌脚的去摸三清铃,正待摇铃时,只听空中一道长鸣的鹤唳。
白鹤落地,孟风眠看着安山道长以及坐在官帽椅上的自己,脚步顿了顿,随即抬脚走了过去。
“唳!”随着孟风眠睁眼,白鹤振翅昂头,在莹光中淡去身影。
孟风眠:“道长。”
安山道长傻眼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三清铃,又拍了下自己的脸,喃喃道。
“乖乖,看来这酒也不是坏东西嘛,别的不说,我这喝了酒,功力是愈发的深了,这还未招魂呢,魂就被我招回来了?”
孟风眠深吸一口气:......
忍耐!
.......
第37章 (捉虫)
安山道长盯着手中的三清铃看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因为酒醉,还有些大舌头道,“不管了不管了。”
“哎,风眠哎,你这酒真不错,这还剩大半坛的,你就大方点将它舍给我吧。”
孟风眠的声音硬邦邦的:“道长自便。”
听到这话,蹲地要去抱酒坛子的安山道长手中动作顿了顿。
他回过头,有些困惑道。
“风眠,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孟风眠沉脸:“自然。”
安山道长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孟风眠难以置信的看向安山道长。
这般明显的事情,居然还要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当场给安山道长梆梆来两拳,已经是好涵养了。
这道长还有脸问为什么?
安山道长犹不自觉,他伸手摸了摸脸,难道是自己酒醉后脸上留下口水污渍了?
“风眠小友怎地这般看老道。”
半晌后,孟风眠服气了。
他暼了安山道长一眼,意味深长道。
“我看的哪里是道长啊,我看的分明是秋后的老葫芦。”
安山道长愣了愣,随即指着孟风眠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孟三公子是拐着弯骂他脸皮忒厚呢。
“哈哈哈!”
安山道长越想越乐,最后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桌子。
孟风眠:......
有这么好笑吗?
安山道长似乎是瞧出了孟风眠心里的吐槽,抬脚走到孟风眠身边,伸手拍了拍他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袍,面上带着不羁的笑意。
“我等修行之人,自然得要随心随性,遇到好笑的事,畅快的笑一笑,遇到伤心的事也不怕,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便罢了。”
“如此往事可随风,老道我又能痛快的喝下一坛子酒了。”
“三公子你啊,就是太端着了。”
孟风眠的手又痒了。
“不过,话说回来,风眠你是怎么回来的?”
安山道长绕着孟风眠转了两圈,鼻尖微微嗅了嗅,开口道。
“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很干净的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