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佑哀怨了。
他是怕生财伯念叨吗?
他明明是怕他爹的棍子!
……
顾昭安慰了赵家佑几句,两人在赵家门口分别。
天光大白,路上时不时有挑箩赶驴的小摊小贩,顾昭瞧着热闹,心情都畅快了两分。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江风凉凉吹来,摇曳着江畔的垂柳,江面上笼罩着薄薄的烟雾,零星几艘船儿飘过,玉溪镇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宁静悠然。
顾昭打码头附近走过,这时,一艘乌篷船靠岸,江波微微漾着乌篷船,船儿轻轻摇摆,艄公拉长了声音,带着笑唱喝道。
“到喽,玉溪镇到喽。”
他的声音淳朴又浑厚,拉长了声音时,就像是在唱着歌儿一般。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船帘被掀开,里头出现一位身穿纸棕色襦裙,头戴布巾,一身衣着朴素的妇人。
她探头朝外看了看,眼里似有热泪涌现,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身,招呼船舱里的人。
“平彦,走吧,咱们到了。”
接着,她搀扶出一位浑身包裹了黑披风的人。
河岸边,妇人挎着行囊,从里头掏出了碎银,正和船家言笑晏晏的不住感谢,船家大方又和气的摆手。
黑披风里,卫平彦仅仅露出一双眼,好奇又有些雀跃的四处张望。
“娘,咱们到阿舅家了吗?”
顾秋花没好气,“没呢,还要再走几条街,这里是六马街,咱们得去长宁街。”
“哦哦。”卫平彦应和着,瞧那漫不经心模样,顾秋花的话,他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又出了,没半点往心里去。
顾秋花瞧着他贪耍的模样,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船家,这一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呵呵,无妨无妨,是有些娃娃格外怕水了一些,等再大一些就好了。”
顾秋花心梗,再大一些,眼下还不够大啊。
怕水的卫平彦眼睛四处张望,正好和顾昭看过来的视线碰了碰,他愣了愣,随即笑弯了一双猫儿眼。
顾昭被他这一笑笑得莫名,正想笑回去的时候,披着披风,有猫儿眼的少年郎已经转过了身去。
顾昭:......
她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啊!没有笑回去,总觉得她方才失礼了。
两方错身而过,风将炁息吹散,顾昭往前走,倏忽的她停了脚下的步子,又回过头看那一对母子。
怪哉,怎地好似有一股妖炁,若有似无的。
顾昭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樟铃溪的江水里时,突然一顿,她凝神去看,待看清江水下的东西,眼睛一亮。
“八郎,嘿,这里这里。”
顾昭左右看了下,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踩着河边的石头下去了。
只见江心一只大鳖四肢一动,灵活的淌着水过来了。
“是顾道友啊。”
顾昭左右看了下,“你今儿怎么在这儿了?”
这一片江域虽宽,船只往来却也多,时不时还有船夫甩出一张大网,顾昭都怕这只大鳖又得被人抓上一回了。
“再来一次,你可不一定会碰到谢阿翁那样心善又讲规矩的了。”
“哼!”大鳖两只扁平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小瞧谁呢,上次是我修行出了岔子。”
它四肢动了动,移速灵活又快速,卷起数个水涡涡。
周围没有旁人的气息,大鳖往石头上攀了攀,让初升的日光落在自己的龟壳上,阳光下,龟壳似有熠熠光芒。
顾昭:“你别大意,我可不想下次看到你的时候,只剩一个壳了。”
说完,她将华家设风水阵夺运的事,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只是小小的玉溪镇,就有这样的风水局,也不知道这布局之人是谁,仔细算下来,这风水局都有四十来年了,布局之人说不得还活着。”
“你啊,万事小心一些。”
顾昭伸手拍了拍大鳖的龟壳,开口道,“尤其是你还有这等宝贝。”
龙,凤,龟,麟,向来有吉祥四灵兽的说法,龟是其中之一,龟壳除了占卜,风水局上也常常用它镇宅纳运。
尤其是大鳖这样修行有成的灵龟,这龟壳占卜更是灵验。
“多谢顾道友提醒。”大鳖听了后,面容跟着严肃了两分。
最近它馋上了玉溪镇永记的酒水,前些日子,谢振侠谢阿翁收到大鳖的托梦,打消了立碑做石雕的想法,想着大鳖说的酒水好喝,他便朝江水里供奉了好几坛的酒水。
大鳖喝着喝着,更是上了瘾了。
它闭上豆豆眼,似在沉醉,“香!”
“那滋味真的是香!”
顾昭:......
“所以呢,你今儿又是来讨酒的?”
大鳖惭愧,“就是没瞧见那谢艄公。”
顾昭点了点它的龟壳,恨铁不成钢。
“八郎,你迟早贪杯误事。”
大鳖怕顾昭念叨它,赶忙潜下水,倏忽的它又探出了头,朝顾昭讨饶道。
“顾道友就别唠叨我了,江里有鱼群来了,你找个网来,我帮你赶赶鱼群,保准你今儿收获个满盆钵!”
“真的?”
顾昭顿时来了兴致。
她左右瞧了瞧,朝着河岸边停泊的船只跑去,“船家,船家,可否借我渔网一用。”
躺在船板上的船家面上盖着个斗笠,正翘着脚悠悠闲闲模样,闻言,他摘下了斗笠,目光和顾昭一碰。
两人都是愣了愣。
顾昭意外:“元伯大哥,这么巧啊。”
“啊,是顾家阿弟啊。”元伯连忙坐了起来,挠了挠头,赶忙又掀开船板翻下头的网。
“你刚才说要借网,是要去抓鱼吗?要用船吗?”
顾昭瞧了瞧大鳖的方向,回头冲元伯道,“要是方便,这船也借我用用吧,元伯大哥,我也不白借你的,等一会儿捞到大鱼了,我分你一些。”
元伯摆手,“不用不用。”
“你自个儿收着就好。”
他并不在意,这一网的鱼能有多少?
哪能收顾小弟的东西了,顾小弟,他,他可是慧心妹子家亲厚的邻居街坊呢。
想着心里头挂心的姑娘,元伯俊俏的脸有些热意。
……
顾昭上了船站稳,元伯长手长脚,动作利索的将缠绕在岸边的绳索收回。
竹篙一撑,乌蓬小船漾着水波,晃晃悠悠的朝江心划去。
元伯:“哪里?”
顾昭瞧了瞧大鳖的方向,指了处视野宽阔,好下渔网的地方,“这儿,我方才瞧到附近有鱼群了。”
元伯心里失笑,这鱼群还能瞧到啊。
“好,这就过去。”
笑归笑,他还是好脾气的撑着篙将船划过去了。
顾昭下网,元伯配合的将船儿划开一些。
水下,大鳖四肢灵活的游弋,它驱逐着鱼群朝网里撞去。
……
片刻后。
元伯不以为意的眼神变了,他不禁站直了身子,探头朝顾昭下网的地方看去,诧异道。
“啊,顾家阿弟,真的有鱼群啊。”
顾昭瞧着那不断乱动的浮标,面上露出笑容,“当然,我方才都瞧到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划着船靠近渔网处。
顾昭和元伯齐齐用力,一齐将渔网网船上拉。
好家伙,渔网上缀着活蹦乱跳的大鱼儿,有几只瞧过去甚至有七八斤重,肉嫩膘肥,收到船舱里时还拼命的甩尾。
顾昭瞧了瞧船,有些不好意思,“元伯大哥,你的船该脏了。”
“没事!回头提几桶水冲冲,晾晾就干净了。”
元伯话不多,却是个爽快性子的。
这船就在江里,还怕不好洗吗?!
……
“顾道友,我走了,下次夜里咱们再在一起晒月亮。”
远远的,大鳖的声音慢吞吞的落在顾昭心头。
顾昭笑了笑,趁着元伯收网不注意的时候,冲大鳖挥了挥手。
八郎再见。
......
船舱里的鱼有些多,元伯瞧了瞧,侧头问顾昭。
“这么多你也吃不完,要不要拿去市集卖?”
顾昭:“说了你一半我一半的,我的那份就不卖了,回头家里吃几条,我再往慧心阿姐家送两条,家佑哥家里送两条,也该差不多了。”
听到顾昭提到王慧心,元伯无端的有两分羞赧,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经意道。
“那你多拿一些吧,街坊邻居的要大方一些,两条哪里够吃,给大家伙儿多分几条!”
顾昭狐疑的瞧了一眼元伯。
元伯回望过去,眼神清正又无辜,“怎么了?”
顾昭:“......没。”
......
船行顺水,乌篷船像是江中掠过的雨燕,展翅之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长宁街的附近的水域。
顾昭在甲板上探头看了看,视线里出现了家后头的三棵香椿树,两棵垂柳。
“到了到了,元伯大哥在前头的石头坡停下就好。”
河堤边有石道下来,那是她们这几户人家洗衣服停船的地方。
元伯收了篙,让小船慢慢的靠近河岸边,船儿和河堤旁的石头碰了碰,船身微微一震。
顾昭跳下船,去岸边折草枝搓了串鱼。
“顾昭,你怎么还在这啊。”
女子清脆的声音朝顾昭打着招呼,声音婉婉动听,不笑也好似带着三分笑意。
顾昭回头,“慧心阿姐。”
王慧心腰间挎着一个木盆,盆里散乱着一些衣裳,显然她是要来河边石头坡上洗衣裳了。
顾昭冲王慧心挥了挥手,“阿姐,我今儿捞了一些鱼,等我整好了,给你家送几条去。”
王慧心:“别管鱼了,你快家去吧,你家里正闹着呢。”
她瞥了一眼船舱里的鱼,“这些我和元伯大哥替你整整。”
元伯瞧见王慧心,耳朵后红了红,看天看江就是不敢看王慧心。
顾昭大吃一惊,“我家里怎么闹起来了?”
王慧心:“你大姑妈回来了。”她顿了顿,估摸着见到的人的身高,不确定道,“还带了一个男娃,应该是你表哥吧。”
“你阿爷阿奶瞧着有些激动。”
“慧心阿姐帮我瞧着。”顾昭丢下一句话,就往家中跑去。
因为跑得急,她手中还拎着刚刚串好的鱼儿。
......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家里的院子门是大开的,顾昭一路直奔堂屋。
堂屋里,顾春来和老杜氏坐在高座上,神色未明的看着下头跪着的顾秋花和卫平彦。
听到顾昭的声音,大家伙儿回头朝她看去,顾秋花脸上还带着潮湿的泪意。
卫平彦原本有些忐忑无措的表情看到顾昭时,倏忽一亮,开心道。
“娘,这个表弟我好喜欢啊。”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儿一尾活鱼活泼甩尾。
顾昭:......呃
但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稍稍往上挪挪看着她,或者将身上那猫儿的妖炁收一收,她也就勉强相信了。
顾昭气沉丹田,喝道:
“呔!何方妖孽,敢来我顾家撒野!”
……
第31章
顾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客气。
一股炁从她身后汹涌澎湃的涌入。
风炁以凛然不可侵的气势掠过堂屋大门,扬起顾昭身后的长发,一路直逼卫平彦命门。
“喵!”卫平彦被吓到了,闭着眼睛打了个嗝儿。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顾昭手中不断甩尾的大鱼儿也僵住了。
安静如鸡。
顾春来和老杜氏顾不上冲顾秋花绷脸了。
“胡闹!”
只见顾春来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朝顾昭瞪了瞪眼,倒竖眉眼,喝道,
“怎么和表哥这般玩闹,过来。”
家里娃娃和旁人打架,先斥责的一定是自家娃,只要自家声音够大声,旁人就骂不进去了。
对于养娃娃,顾春来有着自己一套套的想法。
老杜氏也反应过来了,她上前小心的将卫平彦往旁边拽了拽。
“孩子,到姥姥这边来。”
元炁凝成的风刃却还紧紧贴着卫平彦,在他移动的时候,一寸不让的跟着。
老杜氏:......
她放下卫平彦,快步朝顾昭走去,转而去扯顾昭的衣袖,嗔道。
“昭儿别胡闹,这是你大姑母和表兄,远来即是客,哪里有这样招呼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