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眉苦脸了下,继续道。
“但我也不能害了你啊,你还这般小。”
他压低了声音,“那黑毛利爪掏心,还真的怪可怕的,我醒来后,整个心口都在痛,缓了两日才好一些呢。”
顾昭推着周旦又折回听雨楼。
“嗐,没事没事,咱们就看看,反正我人来都来了,看看又不会怎么样,我方才和你怎么说的?”
“人心至上,无惧则明!”
顾昭顺手将周旦手中的大扫帚往角落里一搁,劝道。
“别忙着扫地了,明儿都要关门了,地板还要打扫得这么干净干啥?”
周旦一把又夺了过来,扯着嘴皮笑了笑,“呵呵,手里有点东西,心里踏实。”
“呵呵,踏实!”
……
掌柜的不知道去了哪儿,顾昭在听雨楼里走了一遍,这茶楼确实干净。
整个听雨楼是四方的结构,上下两层,上层中间镂空,一半做雅间,一半做了半月形的廊坊,上头搁几张一人坐的小桌。
茶客浅尝茗茶时,视线正好对在一楼西边的戏台。
戏台上搁了一张黄梨木半人高的桌子。
周旦跟着顾昭从楼下走到楼上,又从楼上走到楼下,那大扫帚是一直没有放下。
他多瞧了顾昭几眼,对着他沉思的侧颜不敢吭声了。
乖乖,方才这顾小弟插科打诨,他居然没有瞧出他长了张冷脸,低垂眉眼沉思时,除了有他自个儿臭屁的俊俏,居然还有两分拒人的冷漠。
周旦不敢称兄道弟了。
顾昭不经意回头,倏忽的笑了下,“蛋哥,你这么害怕样子做啥。”
周旦:“咳咳,哪有,对了,顾小弟你看好了吗?有哪里不对劲?”
顾昭没有说话,抬脚继续在听雨楼里来回走。
她四面瞧了瞧,最后又朝听雨楼西面的戏台处走去。
旁边,周旦还在絮絮叨叨的嘀咕,“我就说不行嘛,连桑阿婆都没有瞧出不对......”
“找到了。”
周旦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不已,“找到了?什么找到了?”
顾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还有啥,蛋哥你念叨的大娘,二娘,三娘......还有亲亲六娘。”
周旦悚然一惊,嗷呜一声的怪叫,眼瞅着就要丢了扫帚往顾昭身上跳去。
顾昭侧身躲了躲,不免好笑,“蛋哥,你这是叶公好龙啊,你不是说了嘛,要将大小六个娘子一起收了!”
周旦哀嚎,“我那是口花花啊。”
“我一个也不想要!”
......
“作甚这般吵吵闹闹的!”后门处传来一道声音。
顾昭和周旦同时回头。
原来是周掌柜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抱着一个物事,上头用黑布笼罩着,瞧不真切到底是什么。
周旦附在顾昭耳边,小声道。
“那是我大伯娘的灵牌,大伯最宝贝了,我们打算关门了,大伯方才说了,要让大伯娘最后看看听雨楼。”
“你别怕,有大伯娘的灵牌在,大伯也会好说话一些。”
周大千将灵牌放在听雨楼靠东的一张方桌上,掀开黑布,细细的将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擦拭。
他低着头,外头漫天的金乌暖光,好似却照不到这一片低落。
“臻娘,我打算关了这茶楼,以后啊,你是听不到听雨楼的雨声了,不过没关系,咱们葫芦村的景致也不错,你啊,不要嫌弃啊……”
顾昭眼睛暼了一眼,正好瞄到灵牌上写的妻华氏之灵位,她收回目光。
那厢,周大千絮叨了两句,又分了一分心神过来。
“哎,你是刚刚那小郎,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事?”
周旦忙不迭应道,“大伯,哦不,掌柜的,顾小郎方才说了,他已经知道咱们茶楼里是什么东西在捣鬼了。”
“都要关门了,还喊什么掌柜,喊大伯就成了。”周大千冲周旦摆了摆手,继而朝顾昭看去。
“哦?你瞧出什么不妥当了。”
说实话,周大千是不报什么希望的。
毕竟连玉溪镇出了名的阴人桑阿婆都瞧不出,他们茶楼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一介生意人,碰到这等异事又能怎么办?惹不起就躲一躲罢了。
……
顾昭抬头朝梁上看去,指着上头道,“掌柜请看,六位娘子就在那儿。”
周大千和周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两人不免怔愣了下。
周旦瞪大了眼睛,失口喊道,“这不是蜘蛛吗?”
“一二三四五六......乖乖,大伯快看,这儿真的有六只大蜘蛛。”
六只啊!可不就是对应梦里六位娘子的数字嘛!
周大千同样昂着头,喃喃,“看到了。”
他将自家小二的手扒拉了下来,两步走到顾昭面前,踟蹰的开口,“这位小哥......”
顾昭:“周掌柜,我叫顾昭。”
周大千定了定神:“好,顾小郎,为何说这些蜘蛛是我们梦里的六个娘子。”
“可有什么说法?”
顾昭指着蜘蛛解释道,“周掌柜,我是夜里打更的,您也知道,像我们这样走夜路的,那是时常会碰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周大千不住的点头。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我在机缘巧合下就碰上了怪事,自打那以后,我的眼睛和鼻子就比较灵醒。”
“我知道!”周旦兴奋的搓手,“顾小郎这叫阴气冲撞,开了天眼,通了灵窍!”
顾昭:“......对。”
她多瞧了周旦一眼,他和家佑哥要是见面了,一定很有话聊!
顾昭继续道,“方才我在听雨楼走了几趟,就这儿的气息有些不对。”
周旦既惧怕又兴奋,压低了嗓子,“大伯,只要咱们将这些娘子请出听雨楼,是不是就不用关门了?”
他仔细的又瞧了瞧那六只大毛黑蜘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先行带入,他觉得顾昭说的是对的。
你瞧,那只最小的蜘蛛,瞧过去多秀气漂亮啊,那是书生郎心动的六娘......
那只挥着大粗腿,一副暴躁凶狠模样的大蜘蛛,一定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二娘......
周旦越瞧越像,在周大千耳边旁小声道。
“大伯,就算顾小郎说不准也不打紧,了不起咱们过几天再关店。”
他回头环视过听雨楼,眼里都是不舍。
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打扫过,这听雨楼就是他的家啊。
周大千沉默了。
对他来说,这听雨楼又何尝不是他和臻娘的家呢?
……
周大千:“顾小郎,依你看,咱们该如何请走它们?”
顾昭摇了摇头,“虽然找到了大娘,二娘,三娘......六娘,但并不是说请走它们,事情就结束了。”
她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的黄梨木桌子上,伸手拂过,将上头残留的一丝魇炁化去。
这才看向周大千和周旦。
“诸位娘子,它们只是唱戏的,要是没有寻到那幕后的班主,少了这六位蜘蛛娘子,还会有七娘,八娘,九娘......”
周大千瞧着顾昭手落的黄梨木桌子,有些年岁痕迹的面容若有所思。
周旦惊呼:“什么!我们听雨楼的蜘蛛这么多!”
顾昭:“......也不一定是蜘蛛。”
她的目光扫过听雨楼。
掌柜瞧过去是个粗汉子,意外的却是个文雅细腻的性子,听雨楼不大却处处见精巧。
只见戏台不远处就有一坛土陶大钵,里头几片睡莲,两尾白身红尾的锦鲤。
就连角落里都斜插了几株翠竹,窗棂的光透进来,正好落在翠竹碧翠的枝叶上。
顾昭:“七娘八娘,可以是这俩尾锦鲤,也可以是这几株翠竹。”
周旦迷糊了。
周大千虎眼一瞪,沉声道。
“是故事出了问题,还是说书人出了问题?”
“未曾相见,我也不能妄下断言。”顾昭摇了摇头,手指着黄梨木的右上角,继续道。
“不过,这儿有一丝魇炁的残留。”
周旦不解:“魇炁?”
顾昭点头:“是魇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梦魇。”
这几日她跟着八郎在樟铃溪的浮石上晒月亮,听八郎说了许多的妖鬼趣闻,龟族不愧是龟族,就算是三十岁的小龟,得了血脉的传承,知道的也比一般人来得多。
说是大百科也不为过。
梦魇一魔,她就听八郎提过一嘴。
梦魇可以说是一缕魔气,早期时候没什么能耐,只能让人发发噩梦,心生惊惧,待其成长为一方大魔时,却能悄无声息的于梦中肆掠人命。
它借着夜色的遮掩,通过编织梦境,激发着做梦之人的七情六欲,或悲或喜,或惊或惧,心绪浮动,大起大落,而梦魇则通过吞吃这些一点点的成长。
乃至成为一方大魔。
周旦恍然,“所以我们才会做被二娘掏心的噩梦。”
“因为它想吃我们恐惧的情绪。”
顾昭点头:“不单单这,你在梦里见到六娘有爱,大娘有怜,二娘有惧……常常辗转反侧,忧虑辜负其他娘子的情谊,这些都是能让它成长的七情六欲。”
周大千的面容也跟着严肃了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听雨楼的生意不错,自从那日说书后,茶楼没有一个人敢来,数十人做同一个梦,可见这梦魇不简单,说不定已成一定气候了。”
顾昭摇头,“我倒觉得不一定。”
周大千:“哦?小友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顾昭还未说话,旁边的周旦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他家大伯好现实哦,方才还是顾小郎,眼下看着人家顾小郎有几分神异本领,就攀亲喊人家小友了。
小友?小友!
明明是他先认的顾小弟。
周大千弹了周旦一个脑崩,引着顾昭去旁边雅座坐下,想让周旦去取茶具,他要亲自泡一壶自己珍藏的上等碧螺春。
“不用不用。”顾昭拦住周大千,提起手中的茶包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眯眯道。
“掌柜的方才请我了,这些够我喝小半年了。”
周大千愣了愣,随即畅笑。
“好好,今儿不想是我占便宜了。”
......
顾昭走到黄梨木桌后,挺直腰板站好,将手往桌上一搭,开口道。
“这儿便是我说魇炁残留的地方,而这里,平时定然是惊堂木拍下的地方,蛋哥,你常在茶楼,是不是这样?”
周旦忙不迭应道:“是是,惊堂木是拍在这儿。”
顾昭:“惊堂木又称醒木,像这样举起,在半空中稍稍停留,再急速的落下,那声音当真是震耳又惊心。”
“掌柜的,你应该也听说过,人神藏于心,而心又有白骨皮肉守护,轻易不会被动摇。”
“人神不动,人则无惧,无惧则魑魅魍魉不侵。”
顾昭做了个拍桌的动作,猛地一下,黄梨木的桌子发出一声脆响,周旦和周大千都吓了一跳。
顾昭:“你们看,这惊堂木一下,心就被动了,在你们听话本的时候,梦魇就已经将噩梦种子埋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几只蛛娘,还有这惊堂木,我还不敢说这梦魇未成气候。”
“如果已经成气候,它就不必这样绕着弯子,又要话本又要蜘蛛娘子,还要惊堂木惊心,它直接编织梦境即可。”
顾昭说完后,问道,“如果我没有想错,这只魇魔应该攀附在惊堂木中,这只惊堂木现在在哪里?”
这话一出,周大千的脸色有些难看。
周旦瞧了瞧他,忍不住小声的冲顾昭道,“在孙伯那儿,哦,孙伯就是咱们茶楼的说书先生。”
他顿了顿,突然好似想起什么,恍然模样。
“对对,孙伯手中的惊堂木就是刚换的,我那时还诧异呢,这前一个惊堂木还好好的,怎么又要换一个。”
他瞥过周大千难看的脸色,顿时闭了嘴。
顾昭瞧了瞧周掌柜,又瞧了瞧蛋哥一副禁言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这孙伯身上可能有猫腻。
周掌柜这是熟人害他,心里又惊又怒呢。
周旦小声道,“孙伯和掌柜的,那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
顾昭恍然,难怪。
她迟疑了下,“周掌柜,这一切还是我的推测,做不得准,咱们拿了惊堂木再说,说不定那孙伯也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