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打更的日子——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3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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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老伯,也就是管牧易瞧了管聿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郁郁道。
  “我写不来文章,也画不来画了……江郎才尽,江郎才尽啊。”他抹了一把脸,将满腹的心酸吞了下去,“就是我家的聿儿,我家聿儿他要饿肚子了啊,可怜哦!我的聿儿可怜哦!”
  顾昭:……
  明明是悲伤的事,却因为管牧易那一唱三叹的语调,生生的多了几分喜庆之感。
  ……
  原来,管聿是管家传下的一管白玉笔,因为笔身是白玉所制,且玉质圆润通透,管家人颇为爱护。
  到了管牧易这一辈,他瞧着那束之高阁,好似珍品一样被珍藏的白玉笔,顿时心痛得不成,连连喊着。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如此好笔,就该用来写一手锦绣文章。”
  从此,他也当真践行了这一句话。
  从孩提时候歪歪扭扭的练笔,写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沉稳的青年,直至暮霭沉沉的暮年。
  这管白玉笔陪了他大半辈子。
  管牧易痴迷画作和坊间话本,尤其是美人像,直到前几年,他自成一方大家,而受他的文气熏陶,白玉管中玉石生灵。
  管牧易:“虽然是玉,它更是笔,恰好我们一脉又姓管,合该他是我管家的娃儿,所以,我为他取名管聿。”
  顾昭听得眼睛瞪大了几分,“您,您是七情先生。”
  管牧易眉毛一竖,侧头看了过去,“小郎也识得我?”
  顾昭:……
  怎么能不认得。
  说起七情先生,坊间褒贬不一,无他,他所著的话本诡谲邪异,却又香艳异常,有人说他写的是秽书,也有人说他在那香艳的故事中,道尽了世间情。
  有情也有孽,荒诞过后,细细一想,却又振聋发聩,就似情奢而不糜,美人艳而不妖。
  尤其是话本里头穿插的精怪美人画,便是姑娘家瞧了都得面红耳赤,偏生又着迷那各色美人的姿态。
  顾昭敬佩:“先生的百花图着实不凡。”
  管牧易摆手,“唉,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他郁郁的叹了口气,好似想起什么,回头又睨了顾昭一眼,语重心长模样,道。
  “我那书香艳,小郎不看也罢,仔细移了性情,等你再大一些,添一些年岁,见过了世情冷暖再看,到时,你就能体会里头的喜怒哀乐,那时再看也不迟。”
  顾昭:……
  她眼神游移了下,挺着最后一抹的倔强。
  “我没看,就翻过里头的图集。”
  管牧易了然,“哦,小郎没看啊,没看就好。”
  顾昭脸红了一下。
  ……哦什么哦呀,她真没看!
  旁边,管聿噗嗤一声笑了,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丝狡黠之气一闪而过。
  顾昭:……
  好吧,看了看了,她还买了全套的话本珍藏,眼下还在她的绢丝灯里搁着呢。
  ……
  “怎么就写不出来了呢?”顾昭连忙岔开话题。
  她想了想,又道,“前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顾昭会说前年,是因为市面上,七情先生的话本子就只出到那个年份,画集也是如此,从那以后,七情先生就好似消失匿迹了一般。
  无数的人惋惜心痛,纷纷猜测先生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自然,这谩骂也是少不了的。
  《芙京志异》甚至只写到了第六十八回 ,正好在故事高潮纷沓频出之时断了。
  本来这断更的文,顾昭是绝对不会入手的,奈何前头的书太过好看了,她想了想,这六十八回和一整本书相比,不说三分之二,二分之一总有吧,也算够看了。
  这一看,当真是懊悔了。
  那段日子,她是抓心挠肝的期待着后文。
  眼下瞧到这七情先生本人,顾昭怎能眼睛不亮。
  她只想问明写不出来的原因,然后再好好的整治整治,接着,一定押他在案桌边,写个昏天暗地。
  瞧了一眼管老伯花白的发,顾昭稍稍内疚了一下,昏天暗地勉强的话,大半日还是要的。
  ……
  听到顾昭的问话,管牧易摇了摇头,旁边,管聿也摇了摇头。
  管牧易:“想过,怎么没想过,就是不为着自己,为着聿儿,我也将事情想了又想。”
  “不过,毫无头绪。”
  “就好似,就好似我突然不会写了一样。”
  说罢,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管聿是玉石成精,因为被雕琢成笔,又是受文气熏陶成的灵,精怪吸纳灵炁修行,他却要吸纳文气修行,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眼瞅这孩子高了,却也越来越瘦了。
  管老伯浑浊的眼里有水雾。
  “老头子我没用,写不出东西,坐吃山空,京畿重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要钱,除了月头时候在书坊里靠以前的书分点碎银,到了月尾,家里就只剩一些铜板了。”
  “我又时常心神迷糊,镇日浑浑噩噩的,都是靠聿儿去外头讨口吃的,街坊邻居接济,这才勉勉强强的撑到了现在。”
  “就是可怜聿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人白眼了。”
  顾昭瞧了一眼管聿。
  遭白眼的管聿:……
  “阿爷,真没有,叔叔伯伯们可喜欢我了。”
  他爬到管老伯的旁边坐下,伸出手拍了拍,低声的安抚道。
  ……
  顾昭在这一处的屋舍走了走,没有发现邪法的存在,接着,她来到管老伯面前,道。
  “管老伯,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瞧瞧吧。”
  “不介意不介意。”管牧易身子直了直,有些激动又不安模样,“要我站起来吗?怎么瞧?”
  “您坐着就成,我分一道元炁到您的体内。”
  说罢,顾昭凝神,手诀一番,一道灵炁化作细线大小,从管老伯的两眉间钻入。
  随即,灵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瞬间化作细细密密的银丝,犹如一张大网一样,在管老伯的脑袋里仔细的探看。
  旁边,管聿有些担心的瞧着。
  管牧易只觉得脑袋一阵冰凉,似有清风吹拂而过,有些疲惫和混沌的沉重之感都消退了两分。
  倏忽的,顾昭的眼睛微微瞪大。
  她瞧到了,在管老伯玉枕穴往里一寸的位置,那儿多了一只眼睛。
  是眼睛没错,细密而长的睫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黑眼珠占了大半的眼眶,眼白比较少。
  此时,它正半张半阖,有些惫懒模样。
  ……
 
 
第157章 (捉虫)
  本该是漂亮的一只眼,因为是在布满血丝和脑浆的脑袋里出现,它显得诡谲又恶心。
  顾昭多瞧了一眼。
  这只眼睛半睁半阖,好似在盯梢,又好似在休憩,元炁如天罗地网一般,悄无声息的将这只眼睛围了起来。
  “怎,怎么样?”管牧易搓了搓手,看着顾昭的视线忐忑不已。
  想了想,顾昭轻轻颔首,轻声道。
  “是有蹊跷。”
  “当,当真!”管牧易瞪大了眼睛,猛的站了起来,他朝前走出两步,却又近乡情怯一般的止住了脚步,只急急的朝顾昭方向看来,失声问道。
  管聿也瞪圆了眼睛,他瞧了瞧顾昭,又抬头瞧了瞧自家阿爷,惊疑不定模样。
  “嘘!”顾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管牧易连忙坐回了床榻边,他抬起双手,无声的做了个好好好的动作。
  能发现不妥就好。

  能不能治另说,起码别像之前那样稀里糊涂的。
  管聿也期待的看着顾昭,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晶亮又剔透。
  要是在先前时候,瞧到这样的一双眼睛,顾昭还会赞叹一句这笔灵模样生得好,眼睛特别有神,不过,在瞧过管老伯脑袋里的那只眼睛后,顾昭才发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害怕瞧到这漂亮眼睛。
  真是,真是妖孽误人!
  顾昭痛心疾首。
  ……
  今日春光明媚,光束透过瓦片缝隙,在屋里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有尘埃蒙蒙。
  顾昭环顾过屋舍,视线落在窗棂边的书桌上,那儿,毛边纸被山形镇纸压着。
  老伯说了,前年某一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写,也不能画了,灵光一闪而过,往常时候是抓住灵光,才思如泉涌,从前年开始,这灵光一闪而过就真的是一闪而过了。
  脑袋里空空如也,像塞了稻草堆一样。
  他着急得不成,却毫无方法,往往在桌子前枯坐大半日,提着笔想要写,却写不出只言片语。
  所有的灵气都被榨干了。
  最后只剩下浑浑噩噩,半疯半癫。
  想着眼睛的用途,多出来的那只眼,它又是在玉枕穴后的脑子里,顾昭心中有了猜想。
  她三两步走到书桌边,将那张官帽椅拖了出来,示意管老伯坐下。
  管牧易站了起来,上了年纪的腿有些颤抖。
  “阿爷小心!”管聿连忙伸手搀扶。
  “不用,阿爷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稳罢了。”
  管牧易摆了摆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顾昭一眼。
  顾昭回视,冲他点了点头。
  管牧易深吸一口气,步子虽慢,却坚定的走了过去。
  ……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近来,大片春光泼在书桌上,明媚耀眼且带着暖人的温度,老物件的书桌好似都漾着一层柔和的光。
  官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扫过桌上。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在这张书案旁奋笔疾书过,如今想来,那样的场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管牧易惆怅的叹了口气。
  都说美人迟暮,将军白头让人心生怜惜和不忍,哪里想到,这江郎才尽竟然也这般的伤人。
  就在管牧易伤怀之时,就见旁边的顾昭手心一翻,一卷蓝皮的线状书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是……
  管牧易侧头看了过去,待瞧清书卷上的名字时,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错,这是坊间的书肆里,《芙京志异》的最后一册,七情先生,可否请您接着第六十八回 ,将故事继续往下?”
  顾昭将书往桌上搁了搁,轻声道。
  不不,他不成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摇头。
  只见花白的发有些凌乱,清瞿的面容只剩畏缩和狼狈。
  曾经引以为傲的好才思没了,在无数个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精气神也似那燃着的蜡烛,一点点的被现实烧没,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烛油。
  顾昭轻声:“先生莫忧莫怕,咱们就试一试,这一次,兴许会有不一样的情形。”
  管牧易摇头的动作一顿,他侧过头,目光有些迟疑的看向顾昭。
  ……会,会不一样吗?
  顾昭肯定的点头,掷地有声。
  “会的,一定会的,我和您保证!”
  “我也相信阿爷。”管聿突然出声,他瞧了顾昭一眼,又有一些腼腆,“我还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试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情顿生,不成又怎样,再差也不过是现在这般情形。
  他的视线看过管聿,又看过顾昭,暗暗下决定。
  竹芭街的张书生,杏仁街的许书生,还有旁的李书生……这些书生郎他通通都不满意,他想自己养着聿儿,就像聿儿没有放弃他一样,他也不想放弃聿儿。
  他想写,他要写,他要写到自己垂垂老矣进棺木的那一日!那时,聿儿得他真传,应该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管牧易将桌上的《芙京志异》拿起,他也不翻开,就看了下那蓝皮的书,伸手抚了抚,眼里有着怀念。
  世人看的是书,他看的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伏案的日日夜夜。
  顾昭贴心:“先生要看看前情吗?您慢慢看,我等您。”
  管牧易摇头,“不用了,这书就像我的孩子,我将它创造出来,自己的孩子,便是十年八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前文历历在目。”
  说罢,管牧易将书往案桌的左上角搁了搁,一手拿着墨条,细细的在砚台上研磨,另一只手轻轻的扯了扯花白糟乱的胡子,敛目沉思模样。
  与此同时,管聿身上莹光一闪而过,待光亮散尽,此处不见戴着纶巾的小书生郎,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悬浮了一枝白玉管的毛笔。
  只见白玉温润,笔头蓬松丰盈。
  顾昭抬头瞧了过去,它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似在点头致意,下一瞬,它飞到了管牧易的手中。
  只见笔头蘸了墨汁,多余的汁水在刮了刮砚台的边缘后,轻松的被控去,管老伯提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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