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打更的日子——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3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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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昭失笑,“自然,原先不舒坦的是这个身子。”
  她手指了指,示意周达看地上那化僵的身子。
  周达恍然,对对,他现在是当鬼了。
  他踩着雪的动作有些小心,一会儿抬下左脚,一会儿抬下右脚,小心翼翼,就是不忍心让双脚脚踏实地。
  顾昭不解:“……周伯,有什么不妥吗?”
  周达瞧见顾昭看着自己,有些乐呵呵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积雪冰凉有湿气,我怕它把这新壳子弄湿了,回头该潮了。”
  毕竟,他现在是纸做的身子,颇为娇弱呢。
  顾昭愣了愣,随即眉眼里都是笑意,宽慰道。
  “周伯放心吧,不会潮也不会湿,你依着往日里的习惯,当它是旧日的身子就成。”
  周达连忙又问:“洗衣做饭,都成么?”
  顾昭眼里的笑意愈发的深了。
  “都成!”
  ……
  旁边,大黑绕着周达左右的跑,时不时还要拿那冻成冰的鼻子嗅嗅。
  片刻后,它黑黢黢的眼睛瞪着顾昭,控诉不已。
  “汪汪!”顾小昭偏心眼儿!
  给旁人裁的衣裳妥妥帖帖,是正正好的大小,它白日那会儿,那纸身可是紧了一些。
  周达这会儿有了纸身,瞧过去和往日无异,月夜下,甚至还有影子垂在白雪地上,不过,他毕竟已经身死,以往瞧不到的动静,这会儿也能瞧见。
  他看着绕着自己脚边走动的大黑,抬头对顾昭赞道。
  “顾小郎养的这条狗好,瞧过去气势就不凡,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大……大将军?
  大黑羞涩了,汪呜的一声蹲了下来,蓬松的尾巴甩了甩。
  一副你继续说,我听着呢的模样。
  顾昭被逗乐了。
  她抬手揉了揉大黑的脑袋,低声道,“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唤你大将军。”
  大黑扭头:那算了,它小时候叫小黑,现在叫大黑,等它老了还能叫老黑……挺好的,起码比小将军,大将军,老将军来得好。
  等它叫老黑了,一听就是沉稳又内敛有暗秀的狗,老将军......这一听就得解甲归田了。
  不吉利不吉利呢!
  听到大黑狗心里纷沓而至的杂思,顾昭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没想到大黑小小的一只狗,整日瞎琢磨的事情还挺多的。
  ......
  周达的魂灵安置稳妥了,接下来就剩这了……
  顾昭低头,目光落在那化僵的尸身上。
  黄纸朱砂的符箓倏忽的悬浮在半空中,隐隐有黄光漾过,这一片天急骤的聚起云炁。
  云有些低,有些厚,奔腾翻滚,有骇人又惊心的气势。
  “轰隆隆!”一道惊雷落下。
  周达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抬眼朝半空中看去。
  只见黄符黄光微漾,紫色的雷光顺着黄光落在地上那面目狰狞的僵上。
  那乌黑的指尖更长了一些,它自己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接那雷光,空气中有噼里啪啦的动静声。
  似是反扑,它獠牙倏忽的长了,张嘴朝天大吼。
  “轰!”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正正的将僵喉口中的那口炁击散。
  汇聚着死炁,怨炁,晦炁的炁息瞬间如雨后的水渍被烈日一照,消弭在半空中。
  僵满是青紫色尸斑的手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周达和顾昭的视线下,它化做黑雾,风一吹,整个缥缈的化去,便是连黑灰也没有留下。
  一道阳火起,半空中的黄符燃尽寂灭,汇聚的云炁急速的退开。
  天朗月明,此地没有半分方才那逼仄又骇人的气势。
  周达有些怅然的看着前方。
  顾昭看了过去。
  周达振作精神:“顾小郎莫要忧心,只是一时怅惘罢了。”
  他低头看自己抬起的手,和之前别无二致模样。
  这才继续道。
  “能陪老婆子走完最后一程,我这下也安心了。”
  他肃了肃容,郑重的冲顾昭作了个揖,道。
  “还要多谢顾小郎成全。”
  “客气了。”顾昭伸手搀扶住周达,笑着道,“周伯您能在化僵时顶住本能,灵台清明,我才是敬佩您。”
  但凡周达身上有一丝的血孽之炁,就算顾昭想要帮忙,也引不出他的魂灵。
  两人又先说了几句话,顾昭瞧了瞧夜色,提上绢丝灯,和周达辞别。
  “有不妥的地方只管去甜水巷那儿寻我,一般来讲是不会,这纸身上我绘了拘灵符,虽然它拘着你的神魂,却也护着你。”

  旁边的大黑汪汪了几声,给顾昭背书。
  是好用着呢!
  晒太阳也不怕!
  “好了大黑,咱们巡夜去了。”顾昭失笑,招呼了一声大黑,转身进了黑暗之中。
  ……
  周达站在门檐下瞧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团橘黄的光团不见踪迹了,他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远远的东面。
  虽然天色还昏暗着,不过,只要静心等待,明儿这儿又有明亮又温暖的日头升起。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阖上了。
  接着,周家的屋舍里传来几声交谈。
  “老伴儿,你,你的手......你都好了?”
  江香兰颤颤的手摸上了周达的手,两只上了年纪的手带着褐色的老人斑和岁月留下的粗糙痕迹,都不好看,不过,交握的那一瞬间却又是那般的温暖。
  周达安抚的拍了拍,“好了好了,都好了,我没事了,你也别担心。”
  他顿了顿,嘴角勾着笑意,灰白晶透的眼睛格外的清明,保证道。
  “现在我不馋隔壁的娃娃,也不馋咱们家的老母鸡了,呵呵,嘴不馋,心里也不馋。”
  江香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不断的喃喃。
  “好了好了......都好了。”
  “真是祖宗保佑。”
  “不是祖宗。”周达认真的纠正,“是顾小郎帮的忙。”
  “对了,你刚刚听到那雷霆的声音了么?”
  “什,什么雷霆声?”
  “没什么。”
  周达心里有数,看来,顾小郎在落雷时还用了别的手段遮掩,如此也好,剩下的日子,他想和老婆子清清静静,稳稳妥妥的过完。
  ......
  第二日,旭日东升,明亮的日头照在树梢,屋檐......到处都是亮堂堂又明晃晃的。
  张庆喜被江葵娘拦在家里,不让他去摇船打鱼去了。
  ……
  院子里。
  江葵娘摆了几个三脚架,拿着布擦了擦竹竿上的灰尘,架上。
  她来来回回的屋里屋外走,抱着被子和下头的床褥,一边往竹竿上搭,一边和张庆喜唠叨道。
  “天儿冷,市集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你们再去下网捕鱼,我心里也担心,左右忙活了大半年了,赶着这几天,好歹也歇一歇。”
  张庆喜呵呵笑了声,摊手去接江葵娘手中的被褥,一人拿,一人晒,很快活儿也就干完了。
  江葵娘探头,“哎,今日日头大,咱们去给周伯周婶那儿也搭把手吧……周婶病着,被褥最是要晾晾晒晒,干净不说,人也更爽利。”
  张庆喜应了。
  “葵娘,我瞧你待他们倒是好。”
  江葵娘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就搭把手的事儿。”
  “再说了,街坊邻居就是要互相帮衬,以前咱们刚来的时候,你忙着捞鱼,我忙着市集里卖鱼,我都没开口,周伯周婶都帮我瞧着牛娃了……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
  张庆喜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家阿爹阿娘辜负了葵娘。
  葵娘多好的媳妇儿啊,性子大方爽快,旁人的一分好,她也能给他记个三五分。
  张庆喜忍不住由衷道。
  “媳妇儿,你可真好。”
  江葵娘倒是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毕竟她们村子里的老话可是说了,力气是奴才,用了还会来。
  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儿!
  ……
  等张庆喜和江葵娘忙活完后,两人去了隔壁的周家,瞧到眼前一幕,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
  只见院子里的被褥都已经洗了晒了,就连老太太也被搬到了院子里阳光明媚的地方。
  搁了一张藤椅,下头铺了棉褥,老太太躺在藤椅上,手中拿一把蒲扇遮着落在眼睛上的日头。
  旁边,周伯也坐在方凳上,前两日裹得严实的脸露出来,迎着日头,乐乐呵呵模样。
  张庆喜和江葵娘瞪大了眼睛,这,这活儿谁干的?
  “你们来啦?我刚刚还想着一会儿上你们那儿呢,灶里炖了一锅羊肉汤,这冬日里就是得吃点热乎的汤才成。”
  周达瞧见来人,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江葵娘的视线看向周达灵活的腿脚,诧异道。
  “周伯,你都好了?”
  周达摸了摸头,“一觉醒来就好了许多。”
  张庆喜和江葵娘对视了一眼,虽然觉得意外不解,不过,瞧着利索的周伯,两人却也由衷的欣慰。
  ……
  那厢,送了羊肉汤和邻居,周达重新坐到矮凳上,他晒着日头,眼睛微微眯了眯。
  “老婆子,咱们还能晒晒日头,真好。”
  江香兰也笑眯眯:“是啊,暖和着嘞!”
  ......
  在爆竹声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年节将至,顾昭问了问顾春来和老杜氏,赶着除夕之前,一家人乘着宝船往玉溪镇的方向驶去。
  冬日的樟灵溪上有薄雾笼罩,大船破开水,拂过江面上的水雾,就连那枯萎的汀州草好似都多了仙境缥缈又宁静的韵致。
  冷冷的寒风阵阵吹来,顾秋花瞧着搭在船沿边的顾昭,只见寒风呼呼,吹动衣袍簌簌,那一头格外黑的发丝微微飘扬。
  她忍不住在船舱里朝外头喊道。
  “昭儿快进来,外头冷着呢。”
  顾昭收回思绪,回头笑道。
  “姑妈,我不冷,我再瞧瞧江景,一会儿再进去。”
  顾秋花无奈的叹了口气,催促卫平彦,“出去喊你表弟进来,回头脑壳吹痛了,你说话,他一般都依着你。”
  卫平彦直摇头,“表弟不会痛,我会痛。”
  顾秋花恨铁不成钢,“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是怕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眼下又不是猫,还怕吹翻猫毛露出猫皮不成!
  老杜氏护着卫平彦,“好啦好啦,外头多冷,叫着孩子出去作甚,昭儿有修为护身,平彦可没有。”
  卫平彦羞涩,他也有嘞!
  只是吹了风,毛真的会变得丑丑的!
  ……
  甲板上,顾昭看着那无波无垠的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话,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
  这江水,是否也是这样?
  千年前,玉溪真人没有引来这碧波无垠的江水时,这里又是怎样的风景?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这便是时光吧。
  它悄无声息的过去,却又在一切的人事物上烙下了印记。
  顾昭迎着风,任由思绪在这江水上游荡,偶尔一条鱼儿跳水,鲜活的身子在平静的江面上留下点点涟漪。
  ......
  船行顺风顺水,很快到了玉溪镇。
  “阿爷阿奶,我扶着你们。”
  顾昭搀着顾春来和老杜氏下了船,待顾秋花和卫平彦也下了船,江面上笼过了浓雾。
  浓雾散尽,这儿不见丈高的大宝船,取而代之,一道莹光如流光一样的朝顾昭手腕处钻去。
  顾昭动了动,藤镯上的灯笼跟着晃了晃。
  ……
  “昭儿,你快帮阿爷瞧瞧,眼下妥帖没有?”顾春来拉了拉身上那身簇新的直缀,又整了整毛绒的毡帽,神情有些不放心和忐忑。
  顾昭失笑:“妥了妥了,格外的精神嘞!”
  顾春来还是很信任自家孙女的话的,听到这,他放下了不安的手,清了清嗓子。
  “精神就好,精神就好!”
  老杜氏瞥了一眼,“嗐,整得好像十年八年没回来一样,仔细回头惹人笑话了。”
  顾春来脸一绷,“你懂什么?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老杜氏好笑,“那你说说,咱们哪里不一样了?难道咱们不是一道去靖州城,一道回玉溪镇的吗?”
  这不是一个模样是什么!
  顾春来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嘴角眉梢都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笑意。
  怎么会一样?
  那些街坊邻居的老伙计们可是说了,等他回来了,要在家里听他说一场现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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