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得慢?
怎么会?
凤仙妹妹可灵活了。
顾昭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谢树棣发上缀着的木藤隐隐有暗华朝甜水巷蜿蜒而去。
它是他身份的标识,却又似束缚一般的存在。
谢树棣惆怅:“虽然脱离树身成了树妖,但我还是不能离本体太远,小晗以前住在甜水巷里,离得近了,我还能常常去瞧瞧他。”
“眼下他住得这般远,我就得让小井帮忙……唉,都好久没瞧到小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高长壮了?”
在那暗华中,有一层水炁裹在上头,水炁灵炁充沛,小心的将那暗华延伸,护着它不断。
也是因为谨慎,所以走的也慢。
顾昭收回目光,宽慰道。
“莫忧,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她掌心微敛,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功法的运转,无数冰凌凌的寒气化作元炁,成为莹莹光亮,汇入小井那清凌凌的水炁中。
感受到这倏忽磅礴的灵炁,小井愣了愣。
“小井,你瞧,它变长了。”谢树棣意外。
只见他头上蜿蜒而下的木藤又长了一寸,而那隐隐延身至甜水巷的暗华一下便长了许多,此时无风也在半空中飘动。
小井有些愣愣的点头:“瞧到了。”
片刻后,她看向顾昭,喟叹道。
“后生可畏啊。”
顾昭拱手,笑道,“小井过赞了。”
谢树棣心急,抬脚往前。
“那咱们走吧。”
……
这一次,小井和谢树棣的脚程快了许多,顾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索性也一道跟了过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城北的惊春路。
谢树棣在一处屋舍门前停住了脚步,轻舒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
黑暗中,周围的宅子就像是那蹲地的庞然大物,而那大门就是巨兽的口,黑暗中影影绰绰。
顾昭的目光落在这一处屋舍上。
六面绢丝灯一照,白雪应得屋檐下的匾额隐隐有光反射,同时也将上头的白宅二字照亮。
顾昭重复:“白宅?”
小井和谢树棣点头,“是啊,你们家屋舍之前的主人便是白老爷。”
“呵呵,巧了巧了。”
“那啥,他们之前闹鬼,所以搬走了。”
两人说了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目光虚虚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小声了一些。
顾昭:......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便是这般样子吧。
……
小井和谢树棣身影一淡,抬脚要往宅子里走。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这时,门上突然传出一声洪亮的喝问,拦住了来人。
顾昭看了过去,原来是门神神荼和郁垒。
只见朱红大门上,神荼郁垒手持金锏金鞭,左右各一,脸面相对。
瞧见身为灵的小井和谢树棣,两人张嘴一喝,嘴巴处的纸张开开合合,目光瞧着谢树棣有些不善。
顾昭明了,小井是井灵,路走正走久了,还能成为一方河神,而谢树棣就不一样了,他身上不但有树妖的炁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鬼炁。
这大概就是仙家说的,根脚不一样吧。
……
听到喝问,谢树棣半点不慌。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一翻,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小竹篮,竹篮用红布盖着,他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头粒粒又圆又大的青壳鸭蛋。
谢树棣声音里带上了热络,亲昵道。
“两位大人,是我和小井啊,你们忘了吗?我们是小晗的干爹干娘,今儿听他爹说了,小晗这些日子病的厉害,嗐,我这做……咳,我这做干亲的,自然要来看看了。”
顾昭憋笑。
她刚才听小井说话便知道了,凡人认小井做干爹,旁边的谢公子自然是干娘。
哈哈,难怪他只能捡着干亲来说。
神荼郁垒神像里的神灵不过是一丝分神,白宅搬迁,这神荼郁垒的画像也是新的,自然是认不得之前的街坊邻居。
两位门神挡在门口,不肯退让。
“速速退去,不然休怪我兄弟二人不客气了!”
随着洪亮的喝声,身穿铠甲的二神圆眼一瞪,手中的金锏金鞭漾过金光,左右各一,合力拒敌。
谢树棣被金光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嘿!你们好生无礼!”瞧到这一幕,小井暴躁了。
只见她手中倏忽的出现一个长柄的葫芦瓢,里头漾着水,瞧着那阵势,她就像是要朝大门上的神像图浇过去。
谢树棣瞪大了眼睛,张手:不不!
顾昭连忙拦住,“不急不急,这是误会,我来劝劝。”
她转头和门上的两尊门神拱手,客气道。
“两位大人容禀,这二位确实是府上小公子的干亲,不信你们瞧。”
顾昭手一扬,小井和谢树棣手中出现一道烟气,烟气的另一端一路蜿蜒至白宅里头。
顾昭解释:“这是香火,这二位做干亲庇护小公子,白老爷敬俸上的香火。”
万事过后皆有痕迹,蛛丝马迹,鸿爪雪泥,这认契的香火也是这般,不过是溯源罢了。
神荼郁垒对视一眼,金光渐渐淡去,这门上便只是画像两张。
谢树棣松了抓住小井的手,抬脚往前,“走走,咱们赶紧进去。”
小井冷哼了一声,进去的时候,她瞧着香火溯源这般稀薄,又是冷哼一声。
……
一井灵一树妖走了正门,顾昭瞧了瞧门,叹了口气,寻了个好落脚的地方,一纵一跃,身姿灵巧的翻了过去。
她对不起潘大人,明明是巡夜当值的,她却像个攀高儿的小贼。
顾昭在心里谴责了下自己。
前头,小井和谢树棣还在吵吵,当然,依着两人的性子,那是小井一个人在不痛快,谢树棣温声附和讨饶着。
小井:“你方才瞧到了没,这烟火就这么一丁点儿,白家这老爷不讲规矩,你瞧他,搬走了大几个月了,就没回来烧过两回香。”
她瞥了一眼谢树棣手中的鸭蛋篮,愤愤的嘟囔。
“咱们还得给他带鸭蛋,还各个大个圆润,说不得还是双蛋黄的,他给咱们供的凑起来都不够这一篮子呢。”
一句双蛋黄,顾昭脚下一滑,险些跌了下去。
“好了好了,莫气莫气,白老爷就是这般人,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谢树棣说了一句,又有些心虚的继续开口。
“要是没有搬走,白家娘子自个儿会供奉,眼下这般远,她托了白老爷做事,白老爷那人……唉,他做事自然马虎!”
“再说了,他们为什么搬走,那也是因为我们啊。”
小井听到这话,瞬间收了话头,沉默片刻后,她又道。
“咱们也没干嘛。”
顾昭贴了张敛息符在六面绢丝灯上,虽然此时烛光亮着,寻常人却是瞧不到了。
“是那处宅子闹鬼的事儿吧……你们扮鬼吓唬白老爷了?”顾昭忍不住问道。
谢树棣幽幽叹气,“哪呢,就跟小井说的一样,咱们也没干嘛,不过就是瞧着小晗可爱,逗逗他而已。”
娃娃生的可爱,他们这做干爹干娘的逗逗他怎么了?
哪里想着,事儿居然这般巧,回回都给白老爷瞧到了!
至于白老爷在五娘屋里,瞧到有人影在窗棂处盯着他瞧这事儿,那也是因为谢树棣知道了白老爷抱着小晗上戏台唱赵氏孤儿,这才生气了。
小晗出娘胎就身子骨小,是谢树棣配了药,小井化了水炁送到小晗身子骨里,这才越长越结实。
谢树棣是斯文人,心里再气,那也是在窗棂外头踟蹰,想着该怎么和白老爷说才妥帖。
哪里想到,白老爷的嗓门居然这么大,最后还在外头赁了一处宅子,一家人搬走了。
小晗也走了,屋子还挂在保人那儿卖了。
谢树棣幽幽,“唉,小晗那娃儿和我有缘分,我头一次给娃娃当干亲,心里难免偏疼一些。”
甭管他是干爹还是干娘,那娃儿都是他的干儿子嘞。
顾昭听完,沉默片刻。
跟着叹道。
“这慈母心肠,不管是人是妖,它都是一样的。”
“谢公子你也不容易。”
谢树棣确实不容易:……
他一向温和的面皮跳了跳。
怎么回事,顾小郎这话明明是好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
第103章
谢树棣面容古怪,就连头上那宽卵状的叶子也跟着簌簌抖抖。
偏偏这个时候,他旁边的小井还无知无觉。
只见她的目光落在顾昭面上,眼神水汪又晶亮,连连点头,葫芦髻旁边的小葫芦摇摇摆摆。
“是极是极,树弟性子好,认契后待每个娃娃都用心,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要是有那娃娃跟着阿娘来上供,他还会摇两颗山楂果到小娃娃的衣兜兜里。”
“我得说句公道话,这当娘的就是比当爹的好,细心又用心,我不如他多矣。”
小井说着这话,目光又往白宅里一瞪。
“哼,白老爷这个当爹的就更荒唐了,小晗还那么小,他就让娃娃上台唱戏,赚了银子又紧着自己花销,最爱讨小娘子。”
“和他一比,我这契亲的干爹都比他那个亲爹来得好了。”
顾昭点头,也是,遇到那样压榨孩子的爹,不作为的爹反倒被衬得仁慈起来了。
……
宅子里。
小井和谢树棣四处寻找,“小晗住哪个屋呢?”
顾昭打着灯笼跟在两人的身后。
惊春路的白宅和甜水巷的白宅差不多大小,但就地段而言,惊春路那是万万比不上甜水巷的。
城北靠近山林,这一片居住的人没那么多,不若城南热闹。
顾昭指了个方向,“那一处屋子点了烛光,会不会是那儿?”
小井和谢树棣看了过去,“走,咱们过去瞧瞧。”
三人走了过去。
这是白宅的西厢挂耳小房,烛光充盈屋子,窗棂上映着妇人满是忧愁的影子,床榻上,藏青色被褥下,一个约莫两周的娃娃睡得有些不踏实。
小井和谢树棣一个是妖,一个是灵,本就没有实体,身影一淡,门未开,人便已经在屋里了。
顾昭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等着,没有想进去。
她抬头便见鹅毛的雪花飘飘而下,夜里瞧雪景,那又是另一种美。
这时,屋里传来谢树棣拔高的嗓门。
“哎哟哟,小晗怎地瘦了这么多?”
“心疼死我了!”
小井也有些紧张,“树弟你快给瞧瞧,这病要紧不?”
谢树棣薅了衣袖,“好好,我这就瞧瞧。”
屋外,顾昭也有些不放心了。
心神一动,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出现在指尖,许是天寒地冻,那指尖微微泛着几分白。
接着,只见符箓往身上一拍,刹那间,光华绽开。
与此同时,顾昭身上漾起了莹光,她顿了顿,无视那紧闭的屋门,抬脚继续往前。
穿过的那一刹那有些奇怪,就像是舍去了皮囊一般,她是一阵风,是一道光,无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还不待顾昭继续体会穿墙术的滋味,就听见谢树棣有些慌的声音响起。
“怎地这么烫,脑壳都要烧坏喽。”
顾昭看了过去,床榻上的小娃儿果真就是她刚来靖州城,陪着阿爷阿奶上长盛茶楼时瞧到的,戏台上的小哪吒。
只是,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人躺在被褥里,小脸苍白,鼻翼之间有些青,呼吸都浅浅模样。
顾昭将手中的灯笼搁在桌上,原先昏黄的烛火跳了跳,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白夫人拿手摸了摸娃儿的手,心里一惊,连忙俯身拿眼皮贴了贴,惊惶的抬头。
“怎地又烧了起来。”
她急急的将帕子沾湿,绞了绞,再小心的贴着小娃娃的脑门。
她感觉到那亮堂,诧异的抬头,是天亮了吗?
……
白夫人起身,打开窗棂朝外头看了看,只见外头一片的黑,烛光的映衬下,隐隐能瞧见飘到廊檐的鹅毛飞雪。
冬日夜长,便是五更天过了,离天光大亮也还早着。
白夫人有些失落,正要阖窗,她的视线落在另一间屋,牙齿一咬,眼里有怨愤之意。
等着,她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上街买包老鼠药,药死这当爹的白景山!
心里想得凶狠,眼里却有水光掠过。
白夫人又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儿,又捧了个烛台,点着烛光,转身出去,准备去灶间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