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大学士说的不错,但对隋宴骁来说,却撕破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他不愿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嘉朝比不过华夏!
承认了,就是他在向李妩卑躬屈膝。
一个帝王,向一个女人俯首,简直可笑!
贺清雪不动声色地看向一角,正跟着群臣一起沉默的贺阑猝然抬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他知道,贺氏一族等待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陛下,臣有本奏。”
“我嘉朝三百年积蓄,国富民安,兵强马壮,那华夏不过直播两天,怎可轻言放弃,不若再观察几天,找到这华夏位置,区区一蛮夷小国,说不得疆域连琼州一半都无。”
琼州是嘉朝最小的一个州,不仅地域狭小,且位置偏僻,环境恶劣,通常为嘉朝流放恶徒之所。
“况且,那些都是皇贵妃、不,李妩一面之词,妇人之言,如何能信!臣断定这定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我嘉朝的阴谋!”
隋宴骁定定看他一眼:“朕记得,你出身知原贺氏,皇后亲弟。”
天子双眸黑沉如水,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叫贺阑毛骨悚然,这是权利至高者带来的威压,此刻却全部投注于他一人。
贺阑从未如此鲜明意识到自己在皇权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一瞬间,冷汗浸湿他的后背,他要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站定,身体僵如磐石。
“哈哈哈,很好!”
隋宴骁朗声大笑:“若不是此次,朕还未曾发现,我嘉朝竟有如此肱股之臣,你说的对!”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只是无知妇人的一面之词,天佑嘉朝,那华夏不过弹丸小国,如何能敌我嘉朝百万雄兵?华夏何足畏惧!”
“传朕口谕,封贺阑忠心有加,特擢升为礼部侍郎。”
话音落地,周遭便是一静。
贺阑脑子里嗡地一声,当即跪地叩谢,冰凉石板抵着额头,同样也遮住他欣喜若狂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贺清雪同样很开心,贺氏一族已是穷途末路,如今竟入了陛下的眼,她勾起唇角,在看到屏幕时,笑容陡然一僵。
宽敞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灯光目光一同汇聚在台上的男人身上,他穿着奇装异服,身姿笔挺,容貌俊美,说句胆大包天的话,他比皇帝还要俊美几分,而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李妩。
无数灯光落在她身上,万众瞩目,她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贺清雪甚至听得见台下那些学生们的议论声——
“她是谁?今年的新生学妹吗?”
“艹,早知道我就不该偷懒,不就是志愿者吗,我怎么就没去啊!”
“我去当志愿者了,怎么没看见这个学妹?不应该啊!”
贺清雪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学妹?这些学子竟以为李妩也是学生,她还不清楚吗,李妩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学妹!
都是因为那张脸,倘若他们知道,李妩只是陛下厌弃的妃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他们还会这么说吗?
她不相信这华夏竟如此开放,对一个弃妇也会推崇备至。
贺清雪试图说服自己,那些话却不断传进耳朵里,吵闹得让人心烦。
地球,台下一片纷纷攘攘,在话筒递到李妩手里时,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大学生,基本都礼貌还是有的,虽然羡慕妹子被学长抽上台,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故意搅乱演讲。
况且,美人总是让人格外宽容,特别是顶级美貌,就像摆放在陈列台里的珠宝,看到就是赚到。
李妩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扭头对上了顾衍之的目光,她认得对方,她们那一届的学神,一别经年,李妩并没什么拘谨情绪,反而落落大方地笑了一下。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对方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毕竟他们之前根本不认识。
她没注意到,男人恍惚一瞬的眼神,顾衍之抿了抿唇,才道:“李同学。”
“请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还没说完,台下就有一群人呼喊:“学神单身吗?有喜欢的人吗?”
虽然知道这都是开玩笑的话,李妩还是禁不住笑了起来,以顾衍之的名气,就算是她这个刚回来的人也知道,当初的高材生,现在的水木集团总裁,据系统说,和军方势力有些牵扯。
李妩眨了眨眼,问道:“顾总现在还是单身吗?”
顾衍之一怔,略微垂眸:“单身。”
不知道是不是李妩错觉,总觉得他这句回答语速略快,来不及思考,就被台下一层一层的呼喊淹没。
李妩哭笑不得,本来只是随意一说,根本没想过当事人会回答,外界都说顾衍之生性冷漠,这么看来,倒也不像。
台下起哄的呼声越来越高,顾衍之默默蜷起手指:“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妩神情一凛:“我想问问顾总对于风车国最新推出的EUV光刻机看法,外媒暗指华夏依赖性强,这辈子都不会造出EUV,你觉得呢?”
很意外的,顾衍之深深看她一眼,蜷起的指尖早已捏紧:“光刻机不是上帝造物,它只是一台机器,就算过程再艰难,也总会造出来。”
“华夏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光刻机。
“这就是我的回答,李同学。”
李妩开心地笑了起来:“是。”
“我也相信。”
听见这番话的学生们早已攥握成拳,当年m国毁约之事曾引起轩然大波,其中就以光刻机为最,因为华夏所有高精端的芯片都要依赖光刻机,m国此举,无异于卡住了华夏的脖子。
但凡有点热血的华夏人,都不会忘记这段屈辱历史。
他们已经攻克了曾经的难题,然而m国的走狗——ASML公司已经已经先一步造出EUV光刻机,生产出直径仅有5nm的芯片,就好像,他们永远也追不上对方一样。
他们不知道李妩提起这件事因为什么,心里有不甘在发酵。
“学姐,我们有十四亿人,这十四亿人里,一定有人能制造出EUV光刻机!”
“5nm算什么,迟早有一天,华夏会让他们仰望!”
有人站起身喊了出来,李妩动作一滞,看清他眼里的泪光,忽然觉得,一个月的学习算什么?不止光刻机,还有光脑!
她要拼了命的学!
竭尽全力造出来!
这是我的国家,我的祖国,倘若连我们都不爱她,还有谁会爱她?
那些年的深宫生活,李妩唯一的慰藉就是华夏,几度生死关头,她害怕的不是死亡,是怕她死了,就永远回不了华夏。
她生于斯长于斯,即便死,也要葬在华夏的国土上。
李妩攥紧了手中笔记本:“是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造出来!”
顾衍之眼眸微闪。
作为顾家人,他比常人知道更多内幕,当初李氏作为华国首富,破产便是因为光刻机,他们从来见不得华夏好过,几国联合做戏,内奸出卖消息,李氏万亿资产顷刻间化为泡影。
破产后,那位老人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也不忘伸出颤巍巍的手,朝他交托一切。
他至死,也未曾忘记国家。
李老先生死前唯一的遗憾,是躺在病床上喊的那声囡囡。
顾衍之知道,他心心念念着李妩,可不过几天,他来不及动作,李妩消失了。
无影无踪,监控里显示她突然消失,仿佛人间蒸发。
顾衍之抿紧嘴唇。
嘉朝。
“十、十四亿人?”
说话那人眼睛睁圆,结结巴巴地重复一遍,华夏竟有十四亿人!
仿佛被这话骇到,百官骚动不安,下意识想到嘉朝,当初先祖定下休养生息的国策,竭力发展人口,整个嘉朝也不过一千万人,这还算上了各州府虚报字数的总和,现在仅仅一个华夏,便有十四亿人口。
无人能换算这庞大的字数,心口仿佛压着一块重石,叫人喘不过气。
“我们嘉朝,竟连人家一个零头都不够吗?”
纵然之前隋宴骁再三耳提面命,朝臣也都不是傻子,什么叫听信妇人一面之言,事实明晃晃摆在眼前!
大司农忍不住计算:“那十四亿人,每年该要吃掉多少粮食?”
“千万石?亿万石?亿万万石?
而他嘉朝,即便丰年,也常有农户因为粮食不足饿死,今年多了神种,相比之前能缓解一些,想到神种,大司农忽地想起,之前小吃街有一食物,和他们的神种何其相似!
他不禁心头一颤,嘴里也念念有声:“那神种黄玉、黄玉岂不是——”
“神种黄玉应是李仙长所赐吧。”
吴善和悄然接了一句,除却大司农,其余人都听不见。
“天哪!”
“我们都做错了什么!”
哀呼声惊起屋檐上一片鸟雀,翅膀扑簌间,众人看见大司农一脸如丧考妣,见他们看过来,他耸拉双肩,颓然道:“我知道华国为何能养活这些人口了。”
“他们有神种!”
“我道神种为何出现蹊跷,嘉朝乃至诸国都不曾见过,原来,神种乃是李仙长所赐!”
“那华夏能养活那么多人,神种定是数不胜数,我们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啊!”
纵然知道李妩已非仙人,可这一刻,听见大司农话语的百官悚然一惊:“神种竟是李仙长所赐!?”
旋即他们反应过来,没了李妩,神种自然也没了。
他们肠子都悔青了,也晚了。
隋宴骁听见这话,脸色亦是忽青忽白,这也意味着,当初他贪功杀人的事彻底坐实,百官更向着李妩。
又是李妩。
隋宴骁拧紧眉心,早知今日,他就该直接杀了那个贱人!
他身后,吴善和缓缓垂头,遮住脸上表情。
神种?
主子手下好东西多的是,可她为什么要拿出来,献给你们这群硕鼠?!
吴善和跟在隋宴骁身边,自然知晓主子献出神种后他是如何做为,世家大族为了早占先机,许以重利得到神种贩卖权,或许是觉得这买卖只能做一次,一块巴掌大的黄玉便要三贯钱!
三贯钱,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嚼都绰绰有余,这群人简直钻进了钱眼里,神种可切开许多块进行种植,他们为了卖上价钱,或囤积地底,或日日入膳,使得神种虽名声远扬,却完全没在百姓手中流传。
所有人都知道神种降临,可见过最多的竟是大户人家,每日琢磨吃食,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陛下不闻不问,吴善和已经猜到,他们私底下定是达成了什么结盟。
幸好——
还有山里那些农户。
他会竭尽全力完成主子命令,让全天下贫苦民众都吃得上饭,就像华夏一样,哪怕拼上他这条老命!
百官的懊悔李妩根本听不见,知道这一切的系统也懒得告诉她,自食恶果罢了!
这些人从根子上就坏掉了,是趴在平民头上吸血的蛀虫,是贪婪的水蛭,还不如吴善和想的明白,这也是当初它肯同意李妩赊账,购买种子的原因。
演讲结束的很快,至少在嘉朝众人后悔时,李妩已经准备离开,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李同学。”
李妩惊讶一瞬,似乎在他眼里看见了一点碎光,转瞬又被深暗的黑色覆盖,顾衍之:“我们可以谈谈吗?”
顾衍之朝她伸出手:“关于光刻机,关于李家。”
听见这话,李妩陡然警惕起来,李家,昔日的同学早已毕业,唯一的顾衍之,她连与他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他却忽然提起李家。
在她面前,在她这个已经消失了整整五年的人面前。
顾衍之毫不在乎她的沉默,坦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长话短说,是李老先生,他临终前托我带些东西给你。”
他格外加了一句:“李老先生病逝前,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李妩呼吸一滞,笔记本掉在地上,她眨了眨眼,艰涩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涌出潮湿的东西。
为什么还要提醒她呢,她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父母如此,爷爷也是如此。
穿越那五年,她从来也不敢去想爷爷,另一个世界已经没人等着她回家了。
“嗯。”
李妩声音微哑,提起光刻机终于勉强打起精神:“好,我跟你去。”
忽然,她眼前多出一只白色手帕,抬眸对上男人温柔的眼,深黑色宛如一团缓缓晕开的墨:“李同学,擦一擦。”
原来她流泪了吗?
她还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穿越之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流光了。
“谢谢。”李妩接过。
这一幕切切实实落尽嘉朝某人眼里,隋宴骁忽然觉得,好似有无数人偷觑他的头顶,视野里更是一片深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