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卫琛自己手下的人找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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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渊想不通,卫琛却心知肚明。
这人是他带着李成功,从定王府抢来的。
早前定王从他手里保过荀岸的命。
卫琛便对定王赵宣有所怀疑。
按理说,荀岸手底下并没有培养太多暗卫。
安王那些暗卫,卫琛心中也早就有数。
可按照苏照所说,那夜入丞相府劫走顾晚卿的黑夜人,武功路数不清,个个战力不俗,能够以一敌十。
如今帝京之中,暗地里拥有此等战力的,据卫琛所知,也只有定王赵宣。
既然赵宣派人帮荀岸从他手中抢人,那必定是荀岸与他做了交换。
否则以赵宣的秉性,他断不会做得罪卫琛的事。
能让赵宣动容的,无疑是一个彻底扳倒赵渊或是东宫的机会。
最近东宫那边风平浪静,唯有赵渊,打起卫家的主意,不惜捏造证据,栽赃陷害。
荀岸与赵宣的交易,想必便与此事相关。
只怕是想一石二鸟,待赵渊灭了太尉府满门,再将那最为关键的证人带到陛下面前,假模假样替卫家平反。
届时,赵渊的罪名,定会昭告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会让陛下对其彻底失望。
卫琛将整件事串在一起想明白后,便带李成功、昭澜蹲守定王府。
不过一日半,便蹲到了定王的人,将那名教书先生带回府中。
想来是打算让那人暂时藏在定王府,等时机到了,再让他出来指证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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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宣的如意算盘,终是毁在了卫琛手里。
他低估了卫琛在朝中的威望,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信任卫琛,竟然真的愿意给他三天的时间。
又或许,是因为大延离不开卫家的战力。
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谋反一案刚有了定论,卫琛便带人离京,去追先行一步的昭澜和苏照。
足足五日,卫琛才和苏照他们汇合,也追踪到了荀岸一行的踪迹。
眼见荀岸要改走水路,卫琛他们这才掐准时机在船上动手。
那些跟随荀岸的黑衣人倒也算忠心。
始终护在荀岸和顾晚卿身前,让他们先行离开。
可卫琛此番,来势汹汹。
单是人数上,便实力碾压荀岸的人。
一番缠斗下来,为首的黑衣人见挡不住卫琛他们,便心生一计,拽过了荀岸护着的那名女子,朝江中抛去。
事发突然,毫无防备的顾晚卿就这么被扔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还有荀岸和卫琛的呼喊。
“先生,走啊!”黑衣人架住了欲往江水里跳得荀岸。
他们得趁着卫琛顾及不暇,赶紧逃离此地。
至于卫琛,他眼下确实顾不上杀荀岸。
纵身跳入江中,直奔着顾晚卿而去。
今生顾晚卿是学过凫水的,可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坠入江水中后,她便觉自己身体如坠千斤,不断往下沉去。
江水刺骨,呼吸瞬间被封住,顾晚卿只觉得胸口闷胀难受,似被重物挤压着。
她的视线逐渐昏沉,眼前一片暗淡。
仿佛立刻就要死去,脑中却突然涌入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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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中,顾晚卿隐约听见了卫琛的呼唤。
一声又一声“卿卿”,似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很想回应他,可却动弹不得,张不了嘴。
只能在心中拼命的喊着“阿锦”。
忽然,一缕光亮撕开了黑暗,将顾晚卿释放。
天光乍现,她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顷刻间便铺白了院落,压得院中花枝低了又低。
静谧的房中,有微弱的猫叫声。
顾晚卿偏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橘黄色的大肥猫规矩地坐在画屏跟前,百无聊赖地晃着那条粗尾巴。
与她对上眼时,胖橘张嘴喵叫了一声,起身朝床榻走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令顾晚卿微微蹙了下眉。
随后她脑中似闪过一道白光,无数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国子监,与荀岸的初见;还有与卫琛嬉戏打闹的场面;以及那日暮色降临时,陛下那一纸诏书……
最令顾晚卿痛心的,则是荀岸冰冷无情,毫不手软的那一剑。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前世,太傅府生变,荀岸背叛,构陷父亲与东宫太子意图谋反……
她不信荀岸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想找他要一个解释,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她顾家,为什么要陷害她的父亲!
可最终,顾晚卿没能得到荀岸的解释和道歉。
那日,风雪喧嚣,乌云团簇,她死在了倾心以待的郎君剑下。
没能等到卫琛凯旋,连卫琛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光影变幻,天旋地转。
顾晚卿只觉胸口钝痛,似钝刀割肉,疼意绵绵不断,痛入骨髓。
残酷的记忆,令她伤心欲绝,哭得声嘶力竭,直至从那望不见尽头的梦境里哭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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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内激荡的跳动,如空谷回音,又快又乱。
顾晚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口,睁开眼后,那钻心刺骨的疼意才随着她意识清醒逐渐淡去。
许久,她才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也终于听见了床畔,霜月喜极而泣的声音:“小姐,呜呜——您终于醒了,小姐……”
“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叫姑爷,这就去!”
霜月哭着嚷着,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顾晚卿欲叫住她,却已来不及。
她静静环顾了四周,那扇画屏不是她房中的,跟前也没有见到梦中那只橘猫的身影。
所以……
那些记忆,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荀岸……她前世的仇人。
临死前曾发誓,死也不会放过的仇人。
可她今生却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忘记了那段仇恨。
……多可笑啊。
顾晚卿闭眼,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疼意没有消减半分。
安放在两侧的手,指甲不觉间陷进了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来。
第77章 、今生077
那日, 顾晚卿被黑衣人扔入了冷寒冻人的江水里。
下沉弥留之际,纵身入水的卫琛找到了她,将她从江水中捞起。
随后他们在附近村落借住了一日, 便带着顾晚卿赶回了帝京。
卫琛寻了全帝京最好的大夫来为顾晚卿诊治。
饶是如此, 顾晚卿还是昏迷不醒,如今已是第三日。
卫家的危机虽然解除,可帝王心,深不可测。
此番折腾, 也并没有让卫家全身而退的意思。
卫太尉揣测圣意, 自己主动辞官隐退, 连带卫贤的官职也削了下去。
终于龙颜大悦,谋反一案总算了结。
如今卫家, 也就只剩下卫琛一人, 在朝中身居要职,位高权重。
京中无不有人惋惜,觉得卫家平白遭此一劫, 失了不知多少荣华富贵。
可卫太尉却庆幸,放下名利权势,保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
足够了。
今日卫府上下便要举家搬离帝京,去渝州安家落户。
卫琛在顾晚卿床前守了足足三日, 她迟迟不醒,他只能暂时离开,去城门口送父亲和叔父姊妹们。
临近晌午,卫琛才送走了卫家老小,急匆匆赶回丞相府。
刚进府门, 便见昭澜匆匆忙忙迎面而来。
看见他, 昭澜加快了脚步, 脸上难得露出喜色:“夫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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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赶去见顾晚卿时,她正靠坐在床头,小脸微侧,低垂着浓密长睫,一动不动像一尊精雕细刻的玉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看上去又哀又愁。
“卿卿。”卫琛放轻了脚步,声音略微沉哑。
顾晚卿闻声,长睫颤了颤,徐徐抬起。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定定看着卫琛,“……阿锦。”
她的声音听着艰涩,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令卫琛心头轻微一颤。
他走近,低低应下,随后情不自禁地倾身,将床上神情哀伤的女子揽入怀中,“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这些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顾晚卿在他怀中愣怔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抱住男人的腰,力道慢慢收紧:“阿锦……”
这个怀抱真实又温暖,终于将顾晚卿从惨痛的回忆深渊里拉了上来。
她冰凉的身子,逐渐开始回暖,“……我想回家看看我爹娘。”
自从清醒以后,顾晚卿便一直坐在床上冥想,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
霜月同她说话她也不应声,木着瓷白的小脸,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记忆。
前世种种全部记起以后,顾晚卿胸口一直胀涩难受,不断有泪意汹涌,全都被她憋了回去。
顾家的变故令她痛得撕心裂肺,荀岸的背叛亦是。
她难过了很久,恨自己今生蠢笨,连家仇都没能记起来,还曾傻兮兮地想要跟仇人再续前缘。
后来,顾晚卿又万分庆幸。
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还能再见到父母双亲,兄弟姊妹。
思绪一点点理清后,顾晚卿开始想念卫琛。
她久违地开口,询问霜月卫琛的去向。
霜月说,卫琛出城送卫家老小离京,可能要耽搁些时辰。
于是顾晚卿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霜月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让昭澜去给卫琛传话。
没想到昭澜还没走出府门,卫琛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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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卿的话令卫琛恍惚了片刻。
随后他沉声回应她:“好,我让昭澜安排马车。”
他甚至都没有问顾晚卿缘由。
卫琛身上有寒梅的冷香,是顾晚卿最喜欢的味道。
她在他怀中靠了许久,直到心绪宁静,方才再次出声:“荀岸死了吗?”
顾晚卿记得在船上被黑衣人扔入江中。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眼下只想知道荀岸是生是死。
卫琛从抱住她起,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修长匀称的手正轻抚着顾晚卿的青丝。
蓦地听到“荀岸”这个名字从顾晚卿口中说出来,他错愕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卫琛便平静下来。
早在很久以前,荀岸就告诉过他,顾晚卿记起了前世的事,失去了今生的记忆。
那时荀岸还笑说连天道都在帮衬他,给他一次和顾晚卿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卫琛一直装作不知道,也没去问过顾晚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呼沈复生为荀岸。
所以……她现在是打算和他坦白,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
就在卫琛沉思之际,顾晚卿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巴掌大的脸精致漂亮,肤若凝脂,白皙胜雪。
此刻正俏生生地望着他。
“荀岸,他死了没有?”女音沉沉,又问了一遍。
卫琛这才聚拢了思绪,低低应她:“让他跑了。”
顾晚卿拧了下秀眉,没说什么。
她松开了拥着男人的手,要下床,洗漱更衣,回太傅府探亲。
见她神色从容,不露心思。
卫琛诧异了片刻,迟疑地开口:“你想让他死吗?”
“当然。”顾晚卿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若是老天有眼,让他死在我的手上,那便最好。”
“若老天无眼,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
“倒是有些可惜。”
卫琛愣住,目光复杂地看着起身去穿衣的顾晚卿:“卿卿,你……”
“我全都想起来了。”顾晚卿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外衫,回头看向愣在床前的男人,“阿锦。”
“荀岸他害了我顾家满门,我说过的,就算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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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卿回太傅府小住了三日。
袁氏从没觉得她这般粘人过,仿佛分开了几辈子,思念溢于言表。
且霜月还好几次看见夜深人静时,顾晚卿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低低啜泣,问她怎么了,只摇头笑笑,说没什么。
霜月想,小姐应该是做噩梦了。
自从姑爷将小姐平安带回丞相府,小姐昏睡后苏醒,她便觉得她与过往有些不同。
性子似是又变了,沉静许多,身上添了一丝阴郁,连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时,那双含水的杏眸都是凉凉的。
仿佛一个阅尽千帆,看破世俗红尘,活了很久很久的世外人。
如今卫太尉辞官隐退,卫家之势,也算去了大半。
卫琛上头两个兄长,也被削了官职,并在父亲的授意下,向圣上自请戍守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