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她想了想,从旁边的筐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决定额外给秦玄策做点美味滋补的食料,表达一下她的谢意。
“嚯,这么大。”长青瞥了一眼,惊叹道,“可真是好家伙。”
第17章
自从观山庭单独开了小厨房,秦玄策大多时候都留在自己院中用膳,无他,只因为阿檀的手艺实在很合他的口味。
今天晚膳的时候,秦玄策吃到了鹿肉黄金卷、春笋煨鹿筋、香椿清拌鹿皮花丝等菜色,或酥脆、或醇浓、或清爽,那一头鹿被她做出了各色滋味,皆是美极。
这其中有一样肉食,是切成薄薄的圆片,咬着筋道有嚼头,肉质又鲜嫩,沉浸着酒香,秦玄策吃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道菜的味道格外浓郁,他十分受用。
可是直到这一餐饭吃完了,也没有看到阿檀的身影。
想来也是,在厨房做事的丫鬟通常是不到主子房中的,何况,她今天被气哭了,更是要躲得远远的。
秦玄策不知为何,心中不满起来,他看了一眼在站在旁边服侍的长青。
可惜长青没有理解主子的眼色,茫然地道:“二爷没吃饱吗?可是要厨房再上点菜?”
秦玄策面无表情,继续看着长青。
长青被看得心里发毛,犹豫地道:“还是今晚的菜色不合二爷的胃口?”
这个话提醒了秦玄策,他沉吟了一下,矜持地道:“菜色甚佳,去,把厨子叫来,我要打赏。”
主子这么发话了,长青马上叫了阿檀过来。
阿檀进来,站得远远的,声音小小的:“见过二爷。”
她的头垂得很低,秦玄策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看见她精致小巧的下巴,顺着下巴往下,是一小截雪白丨粉嫩的脖子。
咳,不能继续往下了。
秦玄策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用沉稳镇定的声音道:“你的手艺愈发长进了,赏你十两银子,日后更要用心做事。”
十两银子,差不多了,她再大的气性,也该消了吧,杀伐果断的大将军难得出现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他不想去追究这种情绪的由来,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又看了看阿檀的脸色。
果然,阿檀抬起了头,露出一点害羞的笑容,她的表情总是那么柔软,无论欢喜或者生气,都是娇娇怯怯的,仿佛挠在人的心尖上。
“是,谢二爷。”
阿檀的声音很好听,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把这个“谢”字说得如此婉转妩媚,至少秦玄策听了觉得特别入耳。
或许是为了多听听她的声音,秦玄策随口找了个话题:“那道是什么菜,甚合吾意,明日可再做。”
但阿檀看了一眼,却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六头鹿,只有两头是公的,另外一根鹿鞭白天的时候三爷在南苑用掉了,如今要再得新鲜的,得让管事的去庄子上取……”
秦玄策一口气没顺好,突然咳了起来。
看得阿檀有些不安:“二爷,您没事吧?”
“没、事!”秦玄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很好!”
是吗?阿檀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方才说,这个……是什么来着?”秦玄策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嗯?”阿檀的桃花眼睛清澈如秋水,神情娇弱又无辜,“鹿鞭啊,我用了鹿茸酒炖煮的,最是肥润滋补之物,二爷爱吃,回头叫管事的多备几根,我给它晒干了存着,做起来又是另外一番风味。”
她曾经听大师傅说过,虎鞭太猛、羊鞭太膻,鹿鞭最好,这东西凡是男人没有一个不爱的。大师傅是个无根之人,其实算不上真的男人,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特别火热,让阿檀印象深刻。
再说了,大将军不是就爱大荤大补之物吗,投其所好,果然对了,大将军这会儿就显得特别激动,好像、好像……手指头都有些颤抖。
呃?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阿檀凭着本能开始偷偷后退。
秦玄策深深地吸气、再吸气,终于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桌案,怒道:“我不吃这个,谁叫你做这种古怪东西的?”
阿檀被他严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漂亮的眼眸原本水汪汪,马上变成了泪汪汪,怯生生地道:“我听人说的,这东西对男子大有裨益,我还专门问了陶嬷嬷,她也说好的,我实在不知二爷与寻常男子不同……”
她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在秦玄策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败退下来,捂着嘴,一脸惊恐之色,嘤嘤呜呜的,像兔子一样逃窜而出,连那十两银子也不要了。
秦玄策果然睡不着了。
是夜的月光宛如流水,落在指尖,却觉得滚烫。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造反起来,血液嚣张地沸腾着,涌向一个地方,像春天的树破土而出,势不可挡。这令他十分难受,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体。
早春时分,静夜深寒,但他一直在流汗,把枕巾都打湿漉了,他闻到了一种浓烈的、属于他自己的味道。
秦玄策急促地喘.着气,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良久不得安宁,一闭上眼睛,种种绮念就纷沓而来,他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让他愤怒、又掺杂着一点说不出的欢愉。
这种异样的感觉终于令他无法忍耐,他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头冲进了浴室,脱下衣物,打了一桶凉水,当头淋了下来。
“哗啦”一声,冰冷透骨。
他打了个冷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是,身体的热度却没有丝毫消退,低头看了一眼,依旧剑拔弩张,甚至更加凶悍。
秦玄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他向来对自己强悍的体魄引以为豪,但这当口,他却恼恨起来,如此雄赳赳、气昂昂,简直不成体统。
在那么一瞬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一掠而过,仿佛是一个旖旎的梦境,带着桃花颜色。
不敢深思、不敢琢磨,稍一转念,就觉得自己无端端地龌龊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泥泞,不可自拔。
他咬着牙,又打了水,一桶接着一桶往头上浇,在这冰冷的夜里,任凭冰冷的水冲刷过身体。
守夜的奴仆被浴室里的动静惊动了,点亮了火烛,在外面逡巡不敢进。
长青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在浴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敲门:“二爷、二爷,是您在里面吗?”
“闭嘴,肃静!”秦玄策在里面呵斥了一声。
长青差点哭了:“我的爷,这大冷的天,您在干啥,您要沐浴吗?我马上叫人抬热水过来,您且稍候。”
秦玄策怒道:“不用,都给我下去。”
长青畏惧不敢多言,急得在外面直搓手,想了一下,赶紧叫人在浴室外的火道坑口烧起炭火。
秦府是奢华人家,浴室里砌筑了取暖的火道,观山庭用是最上等的银丝白霜炭,烧得又快又旺,片刻后,热融融的暖气就顺着火道传入浴室中。
才过了一会儿工夫,秦玄策就出来了。
长青急急迎上去:“二爷,您冷不冷?”
“不冷,你很能干,我一点都不冷。”秦玄策怒视长青。他不但不冷,他热得脸色潮红,连眼底都带着一点血丝。
主子最近愈发喜怒无常,让长青很是为难,他讪讪地赔笑:“二爷,这大半夜的,怎的不睡,可是哪里不舒坦?”
不说犹可,一说这个,秦玄策就冒火,他沉下脸:“去把那个谁……哦,对了,她叫阿檀是吧?”他终于记住她的名字了,咬牙又念了一遍,“对,阿檀,就是她,把她叫过来。”
长青这次不敢啰嗦,马上去把阿檀提溜了过来。
阿檀睡到一半,被人揪了进来,心里直犯迷糊。
秦玄策的房间里烛火通明,弥漫着一种近乎麝香的气息,又带着淡淡的腥味,好像某种猛兽在这里刚刚打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野性的味道。
阿檀一进来闻见这味道,就觉得有些心慌。
秦玄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他的头发还没大干,披散下来,带着潮湿的水气,随便搭了一件黑金云缎长袍,衣领半松,露出他胸口的肌肤,那刚硬的肌理和色泽,充满了强悍的侵略性。
阿檀的脑袋瓜子不知道怎么转的,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见到秦玄策沐浴的情形,她的脸“刷”地涨得通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嗫嚅着问道:“二爷有何吩咐?”
秦玄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脸红,为什么脸红?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对了,秦玄策猛地记起,这个妖妖娆娆的小女人是他的通房丫头,他愈发恼怒起来,好像被人在背后用针扎了一下,刺得难受。
无怪乎她有意无意各种诱惑,这婢子果然不正经,他当初就不该把她留下来,秦玄策恨恨地想着。
灯光下,秦玄策的眼睛有些赤红,带着一种凶悍的意味,把阿檀看得毛骨悚然,她觉得大将军这会儿仿佛饿极了,在打量着她,考虑该从哪里下口咬住,她胆子小,心里一害怕,就开始泪汪汪,眼底的水波如同四月里的烟雨,朦朦胧胧的。
第18章
秦玄策的手指动了动,想抬起来,看见她的泪光,又下意识地收住了。
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奴仆们立在下方,颤栗不敢言语,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的声响,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促得很。
阿檀瑟缩着,等了半天,不见秦玄策发话,她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一步,怯怯地问:“二爷若无事,我……可以回去睡了吗?”
秦玄策神色波澜不动,心里却为之气结,分明是她使了手段撩拨他,这会儿偏偏却不打算善后,岂有此理!他夜不能寐,凭什么她还想要高枕无忧?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了,冷着脸,对长青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把书房里韩太冲的那幅百鸟图拿来。”
这当口,长青不敢多说一句废话,不多时,将一个卷轴取了过来。
秦玄策冷冷的,抬起下颌朝那边点了点:“去,那里,打开。”
象牙落地花罩隔断外间,有一张用于小憩的紫檀束腰罗汉榻,长约丈许。
长青过去,将那幅卷轴在罗汉榻上摊开,也只有这里才能放得下,那幅卷轴摊开后,足有一整张床榻那么长,尾梢还稍微垂下了一点。
阿檀眨巴着眼睛在旁边看着,一肚子纳闷。
秦玄策面无表情地看了阿檀一眼:“你,去,数数看那上面有几只鸟。”
长青使劲朝阿檀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可惜阿檀没看懂,她依言乖乖地走了过去。
看了一眼那幅画,她恍惚觉得有些眼花,不太敢相信,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再看,还是那样。
阿檀呆滞地转过头,一脸茫然地望着秦玄策:“几只鸟?”
秦玄策压抑着情绪,慢慢地道:“不错,问你呢,几只?数吧,数完告诉我。”
阿檀差点哭了:“数……数不出来呀,谁画的,这么许多鸟,害死人了。”
说是百鸟图,那上面的鸟绝对不止一百只,密密麻麻长长的一片,或盘旋于半空,或栖息在枝头,还有躲在山石后面的,露出一点小脑袋,形态各异,姿势万千,惟妙惟肖,仿佛在纸上啾啾啼鸣,下一刻就要齐齐振翅而出。
韩太冲者,翰林院掌院学士,当代丹青圣手,尤擅花鸟,艺极于神,长安各世家豪门多以太冲花鸟悬壁间,以示风雅,此为一时之盛,使得其人身价倍增,千金难求片羽。
可是阿檀不懂,这一大坨鸟雀看得她头晕眼花的,只恨这画师太闲,为何要画这么多。
秦玄策的声音此刻平静了下来,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数不出来就一直数,去吧。”
他睡不着,她也别想睡,今晚就一起耗着。
长青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奴仆们挑着灯恭敬地守在门外,丫鬟为秦玄策奉上了茶水,又弯着腰下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阿檀好无奈,委委屈屈地开始数:“一、二、三……”
秦玄策顺手拿了一本书,半倚在床头,好整以暇地听她数鸟。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她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比黄莺画眉应也不差分毫,娇娇啼鸣,还格外带了一点甜糯的尾音,叫人心软。
她数得那么认真,没注意到有人沉默地看着她。
鸟太多了,眼睛花了,她俯下身,几乎要趴到罗汉榻上,用手指比划着,一只一只地摸过去。她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小巧的嘴唇也不自觉地撅了起来,苦恼得不行,委屈得都要掉眼泪了,眼睛眨巴眨巴的,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湿漉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