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乘晚面色僵了一下。顶尖逼格又有什么用?都是虚的。那保健品给的价码一年四千万,她不接,曾蒙倒哄着她接。没想到出事竟然这么快,多媒体广告刚铺进电梯没两个月,就传出来恶闻。
张乘晚跟各大品牌关系那么好,事情一上热搜,赵漫漫委婉地说,年底两场活动的高定暂时是不能穿了。
“哪个不能穿?”
“所有牌子都不能穿。”
这个人不能丢,张乘晚自己掏了三百万,又只能挑软柿子捏,买了两条从未合作过的品牌的古董高定。
“曾蒙是不同意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大男子主义,一直跟我说不需要我在娱乐圈抛头露面,”张乘晚捧紧了咖啡杯,口吻却很不以为意:“但高嫁归高嫁,不管嫁得多好,总要自己赚点体己钱心里才踏实。你将来要是有机会嫁进去,也要记得这句话。”
她们有自己的暗语,管嫁入高门叫“嫁进去”,既含蓄,又精准。
应隐笑了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张乘晚瞥她一眼,似乎是怕她不信,生硬地转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富豪娶名流,也是刚需,你别看曾蒙有钱,但他去约商邵,就没约到。后来听说他未婚妻是我,竟然主动派人送了一封请帖过来,请我们去喝茶。”
曾蒙有桩海外生意在谈,商宇是业务上游,虽没直接关联,但轻轻美言两句,就有助于曾家拿下这单。曾蒙原本不敢贸然打扰,但听闻大少爷近期正抱病在家修养,是很好的探望借口。
曾蒙托中间人约了一回,被婉言谢绝,以为没戏了,却没想过了两天,大公子的贴身管家亲自来了一通电话,询问张乘晚是否是她的未婚妻。
“是,订婚很久了,只差办婚礼。”
管家后来用了一个非常得体的说法,说大少爷是张小姐的影迷,若方便的话,还请曾张夫妇到商宅小叙。为表诚意,当晚就派人送了正式的请帖过来。
曾蒙晚上给张乘晚捏背,夸她不愧是华人电影之光。
张乘晚没说这么多细节,只说曾蒙借她的光,可见名气总还是个好东西。她这么沾沾自喜,没留神应隐那一瞬间的僵硬。
“那你……去了吗?”应隐垂着眼眸,轻声细语地问。
“没呢,后天去。”张乘晚拨了拨头发。见应隐出神,以为她心有所动,真心劝道:“你算了,他那样的人,不是我们能高攀的,动了他的心思,那是自讨苦吃。”
应隐点点头,仍是垂着眸的沉静模样:“你说得对。”
“不知道他好不好相处。”张乘晚喃喃细语:“曾蒙都紧张好几天了,连条领带都没选好。”
“他喜欢绿色。”
“你怎么知道?”张乘晚奇怪看她。
“听说的。”
张乘晚一点也不怀疑,因为应隐是豪门通,对这些世家公子的喜好都一清二楚。不过,研究得最透的人,却至今还没跟任何人交往过。
圈内说她是“待价而沽”。
他们甚至都不愿说一句“洁身自好”,只因她爱钱。
“还有呢?”张乘晚继续问。
他喜欢海,喜欢帆船,喜欢清晨时划皮划艇,喜欢哲学,喜欢海德格尔和拉康,但是他最近车子的中控里还放着那本黑格尔。
他喜欢动物,用自己的钱做了很多有益于海洋环保和野生动物救助的事,站在自然中时,是他最松弛最愉悦的时刻。
他邀请过她听雨,在森林里,那台高大的银色路虎支起侧身帐篷,雨点打在防水篷布上,一切都很安静,他抱她在怀里,戴着眼镜,一手抱她,一手夹着书页,安静地翻阅着。
她很崇拜钦佩他的专注力,裹着毯子听着他的心跳声和雨声入眠。
夜晚雨停,森林里的水汽成雾,天却澄静明亮。银河倒悬,偶尔传来枯枝从树梢折落的噼啪声,与白天的隆隆雨声形成两个世界。
应隐知道很多很多他喜欢的事,知道他喜欢数字3,因为“事不过三”的做事哲学,因为“吾日三省吾身更”,因为生日。
可是她还不知道他的生日,到底是几月三号。
“没有了。”应隐对张乘晚笑,“他很捉摸不透,不让别人知道他喜欢什么的。”
“伴君如伴虎,难怪单身到现在。”张乘晚挑挑眉。
眼眶很热。
他不是这样的,应隐想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对他人和自己都珍重,所以才显得格格不入。
她眼圈红了,可是眼部的妆容那么浓,是春天的娇艳,这份濡湿的红便也成了应景。
拍摄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虽然累,但丰杏雪很满意,最起码Greta下半年的广告续投可以说是妥了。
临近收工,化妆间如打过仗后般乱,程俊仪怎么也找不到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就放在她随身小包的夹层里,她不过是觉得这里面空调开得热,避着人脱了件衣的功夫,什么时候丢的,竟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就放在这里的……”俊仪在满坑满谷的衣服里翻找。
“会不会是实习生送珠宝回去,没注意,顺便带走了?”负责对接企划的明星编辑问,打电话给手底下的助理。
那边回复品牌已经当面清点过,并没有多余的一枚戒指。
“不可能丢的。”俊仪脸色红得不正常,额头冒汗。
丰杏雪听闻,叫了所有进出过这儿和摄影棚的人进来,挨个问。阵仗弄得这样大,应隐洗过脸出来,知道来龙去脉,说:“算了。”
“那是——”俊仪张了张口。
“没关系,你别哭。”应隐抄起大衣,平静地说:“走了,去吃火锅。”
俊仪用袖口用力揩着眼睛。她不走,从傍晚翻找到八点、九点、十点,杂志社人去楼空,留下来陪她的工作人员也走了。
大楼的灯灭了一层又一层,只有摄影棚和化妆间的灯始终亮着。
怎么能找不到?俊仪不信,不信命运能对应隐这么差。
找到十二点,终于在一条裙中抖落出了那枚蓝色。
俊仪两手紧紧捏着指环,跪在沙发旁,劫后余生般仰头深呼吸,眼里热泪盈眶。
下了楼,她想打车,却看到应隐的车就停在正门口。她走近车边,那里面昏黄的灯亮着,人也醒着。
俊仪把戒指从车窗递进去,一句话都没说。
风从半降的窗边平行吹过,她看着应隐接过戒指,垂目定定地看着。过了很久,眼泪才掉下来。又过了更久,她双肩颤抖起来,终于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可是俊仪,人我找不到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人……我找不到了啊……”
这是自那天从机场回来,程俊仪第一次见应隐哭。
她就站在深夜的车边,但像被一阵海浪拍得很远。这种遥远像她陪在应隐身边的那两年,她无法抵近她,哪怕一丝一毫,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陪伴是毫无意义的。
两天后,张乘晚陪着她的未婚夫曾蒙,到了商邵的海边庄园。
这是这座房子第一次接待外客,饶是曾蒙这样的公子哥,一路开进来时也瞠目结舌,一路到头了,才晓得吞咽一下。
光这块地就价值七十亿,这还是陈又涵友情价卖出的,而这只是商邵的一处别居,一间暂时落脚的地方。
到了房子,先由佣人带他们前往茶室,管家林存康候在那儿,颔首致歉:“请稍等,邵董很快过来。”
曾蒙马上说,是他们来得太早了。
过了五分钟,张乘晚见到了他们一直梦寐以求想见的男人。
他走进来时,面容在张乘晚眼中从逆光至清晰。他身量很高,但不给人以高大感,而是清隽修长的,加上他面容沉默,举止优雅,便让人觉得他生来就离人很遥远。
他比那场晚宴时瘦,张乘晚看得出。
说来也奇怪,曾蒙与他年纪是相当的,差不了一两岁,但站在他眼前,养尊处优的曾蒙,竟显得那么浮滑而无担当,像个小孩。
男人经不起比,一比,张乘晚替自己自惭形秽起来。
他还是她影迷呢,让他见了她另一半的不上台面,那种难堪如石块垒叠,压得她心口喘不过气。
要一直到离开这座房子足够远时,张乘晚才会清醒过来,绝不是曾蒙不上台面,也不是她这个大花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个人远超了她仰望。她踮脚抬头,也只能看到他脚下的台阶而已,甚至睇不到他鞋尖。
康叔为商邵一一介绍来客。
“幸会。”他伸出手,简短地说,金石之声。
曾蒙握住,觉得他指尖很凉,果然如外界所言,是抱病之躯。
坐下来喝茶时,总不能上来就谈需求。曾蒙聪明,把话题放在张乘晚身上,聊着她的电影,她的奖项,她在片场的趣闻。
“听说,”男人执茶杯,垂眸,没有情绪地问:“张小姐最近有杂志要上。”
这是很细的行程,只有粉丝才会关注。张乘晚受宠若惊,眼睛都亮了:“对,确实,是《Moda》今年的开季刊封面。”
“拍完了?”
“拍完了。”
“杂志的拍摄工作,是否很枯燥?”他不动声色地问,大约是因为抱病,音色有些许倦哑。
“比起电影来,当然没那么有意思,不过这次跟应隐一起上,也算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他抬眸,怔然。
“嗯。”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人看不透喜怒的面容上,划过很短的一丝走神。
“也好。”商邵点点头,放下杯子。
张乘晚不知道他“也好”是什么意思,话赶着话地聊,怕冷场。
“邵董还记得她?”她问,“上次晚宴,她当了你半截女伴,后来身体不舒服,舞也没跟您跳成。”
商邵轻微点一点头,沉默的面容上,转瞬即逝的一丝温柔。
“我迷路了,是她好心带我。”
“她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要是有机会,该把她介绍给您认识。”张乘晚察言观色,聪慧地说。
“不必。”他说着,沉默一会,问:“介意我抽根烟么?”
此处视野开阔,对流的海风穿堂而过,将烟味带走得很快。商邵抽着,没有几口,便用掌根抵着额头,垂阖下眼,露出疲倦已极的心不在焉。
这场会面没有超过半小时。
曾蒙他们走时很忐忑,觉得自己没表现好,直到晚间时接到康叔电话,告诉他非洲的那个地块要好好开发。
商檠业停了他的职,其实该趁机好好放松休息的,最起码从二十岁起,他就已经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但商邵睡不着。
什么吾日三省吾身,什么事不过三,都形同虚设了,他一天不知道抽几根烟,不是在鲸鲨馆里沉默,就是去书房练字。
有一天用过晚餐,温有宜忽然发给他一段视频,那是十岁的他,穿着马术服,蹬着马靴,头上戴着黑色头盔,正骑在一头黑色小马上,那小马的额心有一抹梭形白,他给它取名叫black。
他还小,但已一本正经了,在马术师的牵引下,训练black跨小小矮矮的栏。
“爷爷给你拍的。”温有宜发着语音。
商邵从头到尾地看了,伸出手去,隔着屏幕摸一摸black的额心。
温有宜说:“我这两天总觉得心口很闷,看着书走起神来,但是他们个个都很好,是不是你不好?”
“我冇事。”他回答她母亲,“一切都很好。”
温有宜道了晚安后,过了半个钟,显然没睡着,又发了一道文字:
「阿邵,你小时候好像比现在更懂得怎么开心。」
走到外头时,才知今夜月亮很亮,如圣诞夜。
Rich站着睡了,眼睛披阖下来,被脚步声惊醒。
它乖乖地被牵出马厩,在月光下嘚儿嘚儿地跑了会后,回头看他。
他又不开心,害它白跑。
来到异国他乡这么远,小小马好似也被迫长大,眼眸里有一股天真的沉静,不再无忧又狡黠地犯蠢,知道跑回到他身边,将脑袋挨向他掌心。
被男人抱进怀里时,Rich一动也不动,过了会儿,脖子上觉得一阵濡湿的热意。它可讨厌被弄湿的感觉了,但还是懂事地没有甩头。
几天后,庄缇文为他带来了应隐进组的消息。
事归事,情归情,缇文虽然知道他们分手了,但也只是为难惋惜了一阵子。她随应隐进组,给商邵拍了片场的实景照片。
“这里冰天雪地。”
“她怕冷。”
“我知道,我给她准备了电热毯和油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