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娱乐圈]——三三娘
三三娘  发于:2023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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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有女朋友,或者未婚妻么?”应隐问,怕重蹈在沈籍老婆那儿的覆辙。
  “我没有心爱的人,也没有有契约的人。”姜特分为两次回答,“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是黎美坚看徐思图的那样?”
  他很喜欢那部《凄美地》,因为那里面的生活和他认识的很不相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他是习惯了遒劲的风、习惯了崇峻的山的男人,还不习惯霓虹灯光、葡萄酒杯。他直觉,应隐那么多电影里,唯有黎美坚爱得最深。
  戏里戏外,他这个外行人是分不清的,后来在镜头前,也终于看到应隐用那样的目光停留于他了。他以为那就是爱,直到有个男人成为不速之客。他衣着光鲜,黑色大衣考究,但深沉而疲惫,像是不远万里,为了更改命运而到此。
  他看到应隐看他的眼神,才知道什么是她真正给出的爱。
 
 
第76章 
  栗山拍电影很慢。
  做他电影的制片人,要随时做好掐人中的准备。在他漫长的拍片过程中,他的片场发生过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
  女三号杀青完,他觉得整个给出的感觉不对,于是重新找了个女三,原演员剪到一刀不剩;
  现场原声收录完进入制作阶段,觉得全片各地的方言口音还是不要为好,于是演员们提前三个月受训的口音成为无用功,所有人返场重新配音;
  拍至中段时,他觉得这一场,男一死掉会更美。于是男一忽然死了,男二惊天大饼砸下,骤然升番。彼时男一演员来自日本,为了这位亚洲名导的片,他推掉了整半年的片约,忽然“死掉”,他整日在片场无所事事,一个月后终于痛下决心回国。面对日本娱乐媒体镜头,他以日本人式的迂回,礼貌地说:“栗山是个独特的导演,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关于‘出其不意’一事,我终生受用。嘛,人生就是如此,真是如烟花般绚烂又不可捉摸呢。”
  原定三个月拍摄周期的片,因为觉得整组演员的状态都太浮,他停工一个月,每天带着演员们冥想修行,走路,不停地走路,“汲取自然的能量。”男女主演上访谈,被问及在这位最会调教演员的名导手下,学到了什么。男主支着腮,说:“走路。”
  但这一切,并不代表栗山是一个没有规划、散漫的导演,恰恰相反,他有最高精度、最细致的项目推进表,和最折磨人的高要求。
  有关他最出名的折磨演员的故事,是柯屿还是个花瓶演员时,在他手底下饰演一个出狱回乡的亡命之徒,他要吃一碗云吞面。后来柯屿吃了三十碗,催吐、反酸、急性肠胃炎,躺在片场打点滴时,觉得注射进静脉的都是云吞面的汤。
  一切反常、颠倒的举动,都只是因为不符合他的经纬线。栗山是一个经纬度分明的导演,在他的词典里,没有“差强人意”,只有严丝合缝。
  诚然,在观众的想象中,成熟的导演拍摄一场电影,该像拼模型,蓝图是既定的,模块是清晰的,机位是提前画好的。在开动前,导演该成竹在胸,所有人只需按部就班。但事实上,拍摄电影如同打仗,尤其是在自然环境而非棚内、影视城中拍摄的电影,更是如此。战场瞬息万变,片场也风云变幻,光线、环境、演员间的化学反应、一切景框内的调度,都要根据战局微调。
  一切该牺牲的,都是能牺牲的。作为导演,仁慈是最大的灾难。这是栗山在星河奖大师班里留下的名言。
  虽然栗山不说,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个健康但年迈的导演是拍一部少一部,因此,虽然他整日拿着手持取景器,带着摄影指导老傅和大摄蔡司漫天漫地细细地构图取景,但并没有人催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开拍。
  阿恰布的村民渐渐习惯了这群陌生人的存在,村头的小饭店开起来了,深夜能炒菜的小酒馆也开起来了,钉马掌、宰全羊这样日常的牧作活动,总会迎来阵阵围观惊奇。有时候,应隐就在这些围观的人群中,身边陪着姜特。

  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陪应隐转村子,就是放牧。他的马儿不在这里,因此他是免费帮别人放。近百匹马越过溪涧,原本该将土地踏得震颤的,因为雪的缘故,却是如此静默无声,马蹄扬起雪沫,溅起晶莹溪水。
  应隐看着这样的画面,想的是尹雪青的心情。她是尹雪青的眼,尹雪青的呼吸,尹雪青的心跳了。
  她用入戏,来出戏。
  有一天,冰天雪地的冻着,她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没有惊动俊仪,也没有吵醒缇文,推开被风霜凝结的木门——吱哑一声,她来到门外。凌晨三点,雪反射着月光,她跪在雪地上,睡衣系带从腰间解开,衣襟从肩膀滑落,露出她瘦又丰满的上身。
  那么冷,那么怕冷的人。
  但她捧起一捧雪,用雪轻柔地、沉浸地擦着身体。
  那是尹雪青的戏,她在冬夜用雪洗澡,望着雪地里的月光,镜头自背后取景,照见她纤细而舒展的脊背,和那一截微微低头如荷花风动的后颈。
  气温太低了,那些雪像粉霜,并不融化。
  门没关严,被风打开。俊仪睡在风口,摸索着跨过门槛时,惺忪的睡眼蓦然睁大。寂静的雪夜,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扑通一下摔进雪中,又连滚带爬地起来,一把拽住应隐手——
  “应隐!”她气喘吁吁,眼睛圆睁,大声叫她名字,像叫魂。
  应隐的魂不知道回没回来,身体抖了一下,“俊仪。”她垂着眼睫。
  “跟我回去。”俊仪斩钉截铁地说,蹲下身,将应隐的衣服披上。
  应隐的魂回来了,她轻轻搂住俊仪。
  俊仪一动不敢动。
  “我好想他。”
  四个字,念台词般的语气,足够俊仪落下泪来。
  庄缇文那箱从香港寄过来的快递被送到时,应隐的高烧来势汹汹。
  代为派送快递的是村庄的护林员,冬天,他的工作清闲,便骑着马,驮着信件与快递箱,沿着溪流上上下下。那一箱快递很沉,被拆开时,还带着南国的温热。
  这是一箱精美的瓷,青花的样式,在日头底下透光。缇文不愧是大小姐,拥有着有钱人一以贯之的松弛感。作为唯一投资方,她对进度完全不急,整日走马观花,还有闲心泡茶。她嫌这里的茶具粗糙,这箱英式下午茶瓷器,便是她点名让仆人打包送过来的,随之寄来的还有昂贵的红茶。
  “你发烧,没有胃口,刚好喝点茶热热身体,我让罗思量给我找个牧民送牛奶,我给你弄伯爵红茶。”缇文说着,瞥一眼应隐的面容。
  她裹着被子盘腿而坐,脸上没血色,伸出手去,帮缇文拆那些包得严实的器皿。
  叮叮当当的,拆出满满一茶几。
  什么东西包瓷器最妥帖呢?佣人用旧报纸。也不算很旧,最起码没有泛黄,只是过期了,那上面的名字,那上面的事情,都已经是昨天的黄花,昨时的光景。
  【敬告广大丽嘉市民:
  维多利亚港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亦即平安夜当晚八点,举行烟花表演,诚邀各位前往观看。
  特此敬献应小姐。】
  原来这是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报纸,是去年的了。
  应隐做梦般,轻缓地将拆出的杯盏放到几上。蓝色的茶杯歪了一歪,没能站稳,擦着边,坠落地上。
  咚的一声,也没碎,只是声音那么沉。
  应隐却没听见,只是专注地,两手拿着那份报纸。
  那报纸包过东西,都是折痕,她掌心平整地抚过、抚过。
  “敬告广大市民……”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一丝温热的湿意濡湿她的唇。
  俊仪和缇文都没了动作,看着她,听到她呜咽一声哭。
  那哭很快止住了,她抽气,微笑着,念:“维多利亚港……将于……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
  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在旧报纸上,在她和他的故事上,晕开一个一个湿润的圈。
  那天维港的烟花,她为什么没有拍照?
  她想,拥有过一次就好,余生不必怀念。
  放她回去。
  放她回到那个时候。
  “俊仪,我好痛。”应隐捂着心口,苍白的双眼紧紧闭着,嘴唇颤抖不停。她伏倒在棉被上,只知道念:“俊仪,我好痛……好痛……”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撕裂了,她的心脏血肉模糊。那阵痛让她血液倒流,心肌几乎坏死过去。
  “呼吸!应隐,吸气,吸气!”俊仪紧紧抓住她两只胳膊,急得眼泪打转。
  可是应隐的呼吸越来越短促,她张着唇,不停地吸气,却觉得氧气稀薄,根本来不及走到她肺里,便散了。
  “她过呼吸了!”缇文扔掉手中东西,当机立断起身。她四处找,叫她找到一个塑料袋。她把塑料袋拢到应隐唇边,以指成圈扎紧堵死:“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
  塑料袋中的氧气回到应隐的肺里,她度过这一遭,却精疲力竭,像油尽灯枯。
  高烧发了三天,那三天,栗山没有让姜特靠近她。第四天时,她晨起,又是晴天,推开门,院子里的云杉树上,雪堆从枝桠坠落。
  栗山站在院门外,注视着应隐,说:“可以开拍了。”
  官宣开机的照片,不是寻常的定妆照,也不是开机仪式的照片,而是苍茫雪地上,应隐和姜特踽踽行着。她穿绿,绿色的掐腰伞裙,他穿牧民的夹克,半旧。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照片上不见飞鸟,不见生机,只见他们两个。
  开拍后,人员的交往骤然多了起来。有一天,美术道具组的一群人自应隐身边经过,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高山高纬度的清晨,洁净的清洁感,如雪岭云杉。
  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她至今也不知道。以为是定制的,原来不是么?
  她愣住了,那阵香味消失得很快,她的脚步也追上去得很快。追了两步,她停住,不再追。
  倒是美术指导田纳西问:“应老师,有什么问题?”
  应隐摇摇头,“闻到一个好闻的味道……不要紧。”
  她说不要紧,回过神,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掉。
  海风一阵吹过,将龙骨帆船吹得晃悠。
  这船的风帆是束着的,因此它并不会在这大海上随波逐流。太阳温和地晒着,晒着躺在船尾绞盘旁的男人。他不用电动绞盘,还是最原始最手动的,收帆放帆、转动帆向,都需要他抽拉缠绕绳索。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玉质扇骨般漂亮的手,掌心其实布满了薄茧。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手指灵活,修长有力,善于解女人胸衣的搭扣,那么轻巧,被误会为惯于此道。
  商邵躺着,在远离海岸线的浪上,似睡非睡。
  被那阵心悸剧痛攫取时,他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掌心扣在心脏的位置。
  龙骨帆船很稳,绝不会有倾覆的危险,但还是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剧烈晃动。
  心痛难遏的两秒内,商邵的目光完全空白而茫然,只知道指尖发抖浑身发冷。太阳被他宽阔的肩背挡在身后,他的眼神落在阴影中,聚焦不了。
  亦没有光。
  发生了什么事?
  梦里似乎梦到她结婚,跟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走入了布满鲜花的殿堂。又似乎看到她从悬崖上坠了下去,飘然如一只风筝。
  庄缇文接起电话。
  她避着人,停顿一下,才叫他:“邵哥哥。”
  在问出口前,商邵缓了很久的呼吸与心跳。
  “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缇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并且问得这么明确。
  “没有,拍得很顺利。”
  高烧已经是一周以前,她觉得没有必要再说过期的情报,何况,应隐也不希望她通风报信的。
  商邵在电话那段沉默。
  听筒中,只余海风。
  “我梦到她了。”他说。
  梦到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并不再为此感到恐惧。梦到她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并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惊醒。
  所以他惊痛。
 
 
第77章 
  三十岁的尹雪青从医院出来,将一叠方方的诊断报告撕了撕,丢进垃圾桶。
  她晚上还有客人,是个半新不熟的客。楼下是棋牌室,二十四小时亮着灯,总是烟雾缭绕,那客人往往在楼下摸雀牌摸到尽兴,再上楼来摸她。
  尹雪青的房间打理得干净,充满温暖的生活气息,种一些时髦的虎纹绿叶,再添置一些少女心的物件,给客人以私会女友之感,而非交易。在这一晚,她如往常那样接待着那位客人,在帷帐有节奏的晃动间,她始终睁着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客人停下动作,问:“哭什么?”
  她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掌尖抹过脸,眼神死的:“今天太厉害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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