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站起来,她也微红着脸:“那好,那我就替你走一趟去。”
戥子和竹月正捧了烤鸡回来,还没掀开盖儿,就先闻见香。
其实得自己烤才香,可行宫里不许随意生火,这才使唤钱到大厨房,让御膳房的厨子整治了端来的。
阿宝人都快拐出去了,又顿住脚步,拿刀切了半边鸡,用油纸裹上。
她拿着烤鸡,对着众人张了张嘴,一时没找到由头。
人人都知道这鸡是送给谁吃的,没人多嘴去问这一句。
“我……”阿宝的“我”字儿一出口,再想收回来也来不及。
这下屋里人想装没瞧见都不行了,戥子瞥了阿宝一眼,心底啧一声,怎么连装傻都不会了!
还是裴珠,她吸口气,粉拳紧握:“阿宝,劳你替我兄长带半只鸡去,我怕他从早到现在肚里还空着。”
“哎!”阿宝蹦哒着出门去。
屋中人人齐松了口气儿,总算是把这场面给圆过去了。
裴观等在门边,满腹思绪。
岳父圣眷日隆,崔显是不敢做什么的。明明心里清楚,可还是忍不住要过来看看,叮嘱她几句。
正背手踱步,抬头就见她沿着夹道出来。
隔得那么远,都能瞧见她眉眼间的笑意,裴观在门边立定,不由也笑了起来。
小宫人抬头见了,脸上又是一红,她们这些被派到行宫的宫女,可能十好几年都见不到贵人,更别说男子了。
方才这位请她留步,给她赏钱,托她到里头找人时,还隐隐透出焦急神色。
才刚把人请出来,两人还没碰面呢,就笑得要开花了。
阿宝急步走到门口,差点儿就要小跑,一见裴观就脆生生喊他:“裴六!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还当他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得闲。
裴观刚要说话,先闻到她手中烤鸡的香味:“这是……”
“这是给你的。”阿宝把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裹了好几层,一层层掀开,露出里头油汪汪的大鸡腿,“才刚烤好的,叫你赶上了。”
想想又补上一句:“这可是我打到的山鸡!”
裴观忍不住笑了:“你吃了没有?”
看她摇头,撕下鸡腿,这鸡烤得极嫩,轻轻一撕汁水满溢。
阿宝看了忍不住咽口唾沫,裴观笑看她一眼,把鸡腿塞到她手里:“吃罢。”
阿宝看看鸡腿,再看看裴观,她不好意思当着裴观的面啃鸡腿儿。
“怎么?不是没吃过么?”裴观不解。
阿宝又想吃,又不想让他看,她灵机一动:“你转过去。”
裴观懂了,他轻笑一声,依言转了过去,替她挡住。
阿宝就缩在他身后,张开嘴,咬了口鸡肉,也不知御厨是怎么烤得,这么短的功夫,肉就这么入味。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风明明很凉,却吹得人一团火热。
阿宝先还害羞,没一会儿啃起鸡腿来。
裴观面朝落日山峰,远望群鸟归林,背后是她在悉悉索索小声嚼肉,不由心中一松:“对了,我知道大黑为什么不吃草料了。”
“为了什么?”他们想了许多办法,可都没用。
“家里有匹母马有孕了。”原来是害了相思病,大黑竟还是匹顾家的好马。
阿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卫三拎着野兔野鸡往这边走,禁军们还围到了一头野鹿,今天夜里前头就要烤鹿肉吃,等会儿也给她送一盘来。
心里这么想,急往西边宫苑赶,走到宫门边,就见姓裴的站在那儿,自言自语,还面上带笑。
卫三脚步一顿,姓裴的癔症了?
他眯眼细看,就见裴观身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卫三低头瞧一眼自己手上拎着的猎物,转身离开了。
第72章 女儿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她身边真有裴家的人跟着?”
宝华郡主正坐在妆镜前, 丫鬟在替她通头发,听见来人禀报,她猛地扭身, 丫鬟赶紧松手, 梳篦落在软毯上。
没扯到郡主的头发,丫鬟松了口气, 蹲身去捡梳子。
来人回报道:“是裴家六郎身边的书僮。”
“两人还……还相会了。”
宝华怔怔坐着, 她原本是派人打听那个马伕女的行踪的, 没想到会打听出这个来。裴六郎的书僮跟着, 他是不是很喜欢她?
她初见裴观,是在琼林宴。
那时的陛下还极宠爱她, 宫妃娘娘们也都好玩乐,听说新科探花生得如松如柏,都想瞧瞧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差个姓何的太监去瞧,太监回来报说“好一位白石郎”。
宝华可不信:“定是胡说, 读书作文章的, 个个都是夫子学究样儿,探花就个个都好看了?”
不过是矮子里头拔高子罢了,略是个平头整脸的,就敢说不负探花之名。
又不是没有过长胡子的老头当探花!
那时的宠妃杨娘娘刚生下皇子, 笼着轻纱坐在上首, 风光无限。
她笑道:“也是,太监宫人说的怎么能作准儿,不如宝华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好一个白石郎。”
宝华翘着下巴:“那成, 那我就去瞧一眼, 替娘娘探探花, 看看是不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太监也跟着凑趣儿,一躬身:“要是老奴说得不准,听凭郡主娘娘发落我。”
一殿的妃子宫婢们都在笑,宝华领命去“探花”,隔得远远瞧了一眼,一眼便让她双脚生根,立在柱后,动弹不得。
等她回到杨娘娘殿中,不等她回禀,那些宫妃们看着她俱都笑起来。
杨娘娘打趣她:“得啦,咱们也不必问,看她这小脸,真是好一个白石郎。”
第二回 见是裴家办丧。
探花郎披麻穿孝,接待上门来吊丧的宾客。
那时裴家声势还盛,虽死的是个无官无职,不曾出仕的裴三爷,可上门吊孝的却多是达官贵人。
裴家老太爷称病不出,全由裴观迎客送客。
宝华死活要跟着她哥哥去,她兄长本都不想去:“都不是个官身,父亲怎还要我亲自上门?也太给裴家长脸了。”
不是给裴家长脸,是给裴如棠和裴观面子,当时又岂能想到现在。
宝华还是要跟,缠着哥哥不放。
“你疯啦?你这身份怎么能去,这种热闹你也想看?”
宝华到底是跟去了,她并没有进裴家的大门,只瞧见外面处处贴白挂幡,她哥哥进去片刻,很快就由裴观亲自送出来。
宝华坐在车上,见了裴观第二面。
初见他时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此时一身素服,清眸倦眼,反比红衣要更衬他。
行宫的太监送来炙鹿肉,宝华一口未动,连晚膳也不用。
丫鬟吓住了,郡主发脾气要么打人,要么摔东西,这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呆坐着可从来没有过。
急急去禀报荣庆公主,荣庆公主听说女儿不吃东西,先将下人盘问一回,待知道她又差人去问林家女的消息,气得胸膛起伏。
赶到宝华房中:“那人我发落了,往后你身边再有一个敢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全都发落出去。”
宝华还只坐着不动,低声问:“母亲,他是真的喜欢她么?”
荣庆公主本来等着女儿顶撞她,敢顶一句,就真把她送到老夫人身边,好好吃上三个月的斋。
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她。
下人们退出屋子,荣庆公主坐到床沿,拉过女儿的手握住:“裴家与林家结亲,自然是为了好处。”
若是半年前,那确是如此。现下情势又不同了,只是这些,宝华不会明白。
“母亲是说,他想娶她,只是因为林家得圣眷?”
“那是自然。”京城中也有许多人是这么猜测的,荣庆公主以为这样说,女儿心里便能好受些。
谁知宝华却摇头:“他不是的。”
她宁可她喜欢的人是因爱慕去娶别的女子,也不想他是因为权势利益去结亲。
荣庆公主原来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听见这一句,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摩挲女儿的肩:“傻孩子。”
荣庆公主心里虽怜惜女儿,却还是下了死令,不许再人有替她打听消息,不许女儿离开她的视线。
韩征知道齐王的小舅子又盯上了阿宝,还跟了一路,干脆调他手下的禁军跟着阿宝。他手底下五十人,每日抽调个一二人,并不惹眼。
林家的小厮跑腿机灵,松烟陈长胜见机快,禁军压阵。
这么多人跟着,崔显的人想找机会,都找不到。要支开一两个人还好办些,这可有七八个人呢,何况还有禁军在。
他们不过是些下人长随,怎么敢惹上禁军。
阿宝头一天没猎到兔子,连着两天再进山,回回都能装满袋子回来,还给她爹送了两只兔子去。
阿爹两只,阿兄两只,还有两只送给裴观。
来武岗秋猎,裴观只有第一日得闲,接下来几天连山都没进。
景元帝进了一回山,就觉此地无趣,在崇州秋猎山高水险猎物多,这里猎物又少,地方又小。
既觉无趣,干脆换个地方办起政事来。
裴观还是国子监博士,每月替朝廷遴选人才送往吏部,三个月过去,颇见成效。
景元帝深厌裴如棠,也得承认裴如棠的孙子确实有几分才干。
这些学生只是历事,三月期到,正逢六部各处对他们品评考核。
裴观借此机会,与六部官员走动起来。
景元帝便也能听着几句夸奖国子监裴博士的话,说他少年老成,办事妥当,举荐上来的人都颇合用。
吏部还想请景元帝下旨意,将三个月一轮用,变成六个月一轮用。
“刚用得顺手些就要调走,实在是不便。”
景元帝又问过几处官员,答案都相同,大家都想把人留下,又不占官员的缺,又有人能办事的人。
听了几处官员上奏,景元帝问严墉:“裴观可曾随行?”
严墉躬身答道:“随从人员中有他的名字。”
“把他叫来。”
裴观这几日早就设宴,同六部几处官员议论过此事,也听到许多建言。将它们汇总整理,写成奏疏。
景元帝点他到御前发问,他便将早就写好了奏表逞上。
评选实在绩优者,可以留用,但还在回国子监考试。
“监生历事,既是让学生践行所学,也是解六部缺人的燃眉之急,科举才是国家取士的根本。”
取士为官,不中者只能为吏。
陛下加开恩科就有此意。
几句话,既说中了景元帝的心意,又把事情办妥了。
裴观退出去之后,景元帝道:“要是每个人都似他这样,我这一天能省多少功夫。”说完又想起那桩闲事。
一时好奇,问道:“他跟林家提亲,林大有还没应?”
严墉笑了,陛下是爱问臣子家事的人,这番问起,就是连他都觉得林家可以答应。
“上回碰见林大人,与他闲话了几句。”
“怎么?他不满意?”
“林大人只怕是要等女儿点头。”
景元帝“嚯”一声,自来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去问女儿的意思。想到女儿,便想起小五:“五儿呢?她素来喜欢骑马打猎,这些日子可玩得尽兴?”
“五公主与陛下一样,都说这山太矮,像个土包,猎物也都是小玩意儿。”
景元帝哈哈一笑,他喜欢永嘉,便是喜欢她性子像自己。
往年秋猎,黄羊野鹿多的就是,这回山中却多是些野鸡野兔,也怪不得她不尽兴。
“把她叫来,陪我用饭。”
“是。”严墉亲自去请。
永嘉公主一身骑装还没换下来,她知道父皇喜欢她什么样,干脆便穿着骑装去见父亲,额上汗珠还没抹干净。
笑盈盈跑进殿中,手上还握着弓,也只有她能进殿还带弓箭。
“父皇陛下!”
本朝初立时,礼部拟定称呼,皇子公主都这么称呼。她这么娇呼,景元帝隔得老远就在答应:“快来快来,今儿有御厨做炙鹿肉。”
“我今儿猎到两头羊呢,刚给父皇送来,不如也切些羊肉,咱们吃涮锅子罢。”
景元帝看女儿兴致高得很,点头答应:“方才还说,你觉得秋猎无趣,怎么这么高兴?”
永嘉公主看了眼父亲,抿嘴一乐:“是无趣,山也无趣,水也无趣,连猎物都远不如崇州肥美。”
嘴里说着无趣,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景元帝“哦”一声,问女儿:“那什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