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怀愫
怀愫  发于:2023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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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也有朝廷邸报,山水诗集。
  裴观的书房确实是他精心收拾过的,除开杂文用以陶冶性情之外,就是些实用书籍,甚至还有农书,时书。
  裴三爷那几本《结绳斋集》也堂而皇之摆在书架上。
  燕草指着那几本书道:“这个就是三老爷的著作。”
  “他……公爹写了这么多诗?”阿宝连见都没见过裴观的爹,只在年节中给他的牌位上过香,没想到他能写这许多诗。
  “前三册是诗,后两册是文稿。”燕草粗粗翻过,“看墨迹都是这一二年的新书。”
  那就是裴观逐一校订审阅过的,阿宝心头大石落地,她微一点头:“你出去罢。”
  燕草低头应声:“是。”
  跟着退出门外去,还将书房门牢牢关上。
  青书几个站在廓下,他与松烟对视一眼,松烟颇有些为难,凑过头去问青书:“少爷可不许人动他屋里的东西,咱们要不要拦一拦?”
  “那你去拦。”青书一口堵住他的话头。
  松烟哪儿敢,只得又站直了身子,还冲燕草戥子两人笑了笑。
  燕草目视前方,戥子当着松烟二人的面也不敢听屋里的动静,可就算他们不听,屋里也还是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来。
  松烟只得在心里头默念,他什么也没听见。
  少爷回来若要发怒,也还有少夫人顶在前头呢。
  裴观书房中也有小憩用的床榻,虽不如卷山堂里那张拔步床那样精工细造,但也有一排格扇。
  阿宝就怕裴观书房里还有小册子,一处不漏的查看过,连墙上的画都掀开来瞧过,这才推门出去。
  “把炭盆撤了罢。”
  回到屋中又对燕草戥子道:“让松烟留门,若是大房来人,或是陈长胜回来,不拘多晚都叫醒我。”
  “这儿不用你们了,都下去歇着罢。”

  燕草戥子互望一眼,都不敢真的下去歇着,二人轮流在梢间里睡。
  “热些牛乳子粥,姑娘这半天可什么也没落肚呢。”
  这时最好是能吃荤食,可戥子知道阿宝不会吃,点了点头:“好,我再让厨房预备些软饼子来,等她饿了就能吃上。”
  阿宝整夜难眠,挨到天刚亮,眼皮也只阖了片刻。
  曙光一现,她干脆起来,等螺儿福儿提水来敲门,阿宝已经换了衣裳,匆匆洗漱过,就往大房去。
  裴大老爷也是一夜未阖眼,昨夜出门打听消息,天才刚亮便又急着将三司中的旧友请到家里来。
  阿宝没能见着裴大老爷,徐氏安抚她道:“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定会差人知会你的。”
  可连徐氏也只见到丈夫难看的脸色。
  阿宝没等到消息,又折回三房。
  裴三夫人刚起身,正散着头发在吃燕窝,见着她便笑:“你今儿怎么这样早?”她知道阿宝天天早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可这么早来请安还是头一回。
  “快坐,还有没有多的燕窝粥?给少夫人也盛一碗来。”
  裴三夫人每日吃的燕窝,是用小银铫子熬出来的,每日也只有这一碗的量。
  小满赶紧再熬上,阿宝摆手:“我不吃那个,给我上碗杏仁羹罢。”
  裴三夫人笑盈盈握住阿宝的手,还想问她冒着寒气过来冷不冷的,一摸手掌温热,笑说,“还是你身子好。”
  裴珠这时节就已经用上手炉了。
  阿宝心如汤煎,当着婆母的面却得哄着她。
  这跟上奏折不同,人都去了衙门,裴三夫人听见还不急得晕过去。
  小满奉上杏仁牛乳羹:“特意给少夫人多搁了花蜜。”
  阿宝端着碗喝上一口,肚里有了热食,她略缓过神:“娘昨儿睡得好不好?”
  裴三夫人点头:“有许夫人那句话,我安定得多了,昨儿难得睡了个整觉。”
  “得好好谢她,你说咱们回个什么礼好些?”裴三夫人拿帕子拭拭嘴角,“她常年茹素,口蘑榛子正当时令,捡一篓好的送去。”
  要不然这会儿能送的东西多的很,嫩鸭子香糟蟹,还有卫水的银鱼儿,都是时令的鲜货,正可送人,又不会过于贵重。
  阿宝想了想:“我看许夫人不是个讲究虚礼的人,这个也可送些。”
  指了指小满刚端上来的新黄米枣儿糕。
  新煎的黄米枣糕既有米的清香又有枣子的清甜,倒适合送给茹素的人吃。
  裴三夫人先还觉得过于简薄了,跟着又想了想,颔首道:“也好,咱们两家往后就是家常走动,就得这么平实才好。”
  阿宝喝了几口杏仁露,也不知许家知道裴三爷的诗书文章惹了祸端,还会不会与裴家走动。
  因上书言事获罪,与因诗获罪,是两样不同的罪则。
  御史们原是站在裴观这边的,如果又添新罪,谁还敢替裴观说话呢?
  “怎么?是这杏仁羹不甜?”裴三夫人看阿宝神思不属,还当她是在替裴珠忧心,“你放心,昨日是不曾问珠儿一句,我倒喜许家稳重了。”
  “观哥儿倒真是没看错人家。”裴三夫人满面含笑,曾经那点气全消了,原来还当儿子年轻,就算文章写得好,这上头总欠经验。
  不成想,他一择就是个这么好的人家。
  “再多看看,多打听打听。”若是一切都好,那就年底换庚帖定亲事,到明岁出了孝,三姊妹前后脚出阁。
  裴三夫人想着又看了眼阿宝,盼明岁三房双喜临门。
  阿宝在上房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裴三夫人要去小佛堂里念经,她这才抬脚走人。
  刚出上房的院门,燕草便道:“陈长胜回来了。”
  方才螺儿就来报信,可这事不能叫裴三夫人看出来,直忍到现在。
  阿宝轻吸口气,八幅裙裙角翻飞,急步出了垂花门。
  陈长胜已然在留云山房的书斋前躬身候着,眼看那八幅裙到了跟前,知道是少夫人来了,低头肃立:“给少夫人请安。”
  “查到了么?”
  陈长胜飞快抬眼,又赶紧低下去。
  阿宝四下一顾,就见假山边花枝轻摇,她冲燕草使唤了个眼色,径直往书房内去。
  “进来回话。”
 
 
第160章 【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陈长胜进屋, 肃手立在门边:“少夫人可曾听说过《正气集》?”
  果然!
  阿宝刚要点头,又顿住,此时她还不该知道《正气集》案。
  但这事与裴观有什么干系?这与裴三老爷的诗案, 也不是一件案子呀。
  “你说。”阿宝走到书房窗边, 方才她见那花枝颤动,走到窗边来, 就是防着有人在墙下偷听。
  陈长胜也猜测六少夫人不会知道, 若非这回少爷进了左右谏司, 三房又再无能主事的人, 他也不会向六少夫人禀报。
  “集子里头有些犯忌讳的文章……”陈长胜一面说,一面偷觑阿宝面上神色。
  他知道六少夫人一家是跟着当今圣上起兵的, 这些文章的作者,早上今上登基之初,就被杀了个干净。
  不仅杀光了,还不许人收藏他们的著作, 更不许刊印流传, 只要拿到,轻则流放,重则抄斩。
  “你继续往下说。”
  “是。”陈长胜接着又道,“这案子才刚闹出来没多久, 被锁拿的文人……和书商们, 在狱中互相攀咬,就将过世三老爷的文集也咬了出来。”
  文渊街是京城书铺装裱一条街,这些日子街上的书肆铺子关张的关张,歇业的歇业, 还有伙计苦守, 老板不知何在的店家。
  一间两间还不起眼, 等到印铺,校对这些人都被缉拿,想捂也捂不住了。
  阿宝怔在窗前,微风徐徐,拂过她额前发丝。
  思忖片刻,她明白了原由。
  《正气集》与裴家扯上关系,是因为裴观太过瞩目了。
  探花的名声风光淡去,但他入国子监之后上奏折建议六部历事制度,破格面圣又受到景元帝的赏识,守孝之中还弹劾宋述礼。
  外头也有好些人议论裴观是在报私仇,只因宋述礼将六部历事制的功劳揽在他自己身上,裴观这才处心积虑罗织罪名。
  光一件事也许旁人还记不得他,几件事叠在一块,裴观声名日显。
  裴观又确实因怕诗案事发,早早写信搜罗父亲的旧著作,还重新刊印成册分赠故交,因此才会被人攀咬。
  那些人要攀咬也得咬个有名望的。
  一环扣着一环。
  “你去大房找大老爷,把这事报给他知道。”
  阿宝猜测裴大老爷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了,可他却没差人来告诉三房的女人们一声。
  陈长胜领命退出去。
  阿宝在屋中踱步了个回来,迈出书房门回到卷山堂去。
  螺儿守在明间做针线,看见阿宝回来,立时起身,也不敢问要不要茶。
  “拿块包袱皮来,再到外头守着去。”原来以为裴观被问几句话就该回来的,但她记得这场案子绵延数月还……还死伤了好些人。
  要做最坏的准备。
  阿宝打开衣柜,从柜中拿出几件裴观的衣裳,又拿来药匣子,取些丸药。
  收拾衣裳的时候,阿宝有片刻的愣神,那件夹皮袍子,说不准还真能用得上。
  燕草也在此时进来,替阿宝叠衣,轻声道:“我转了一圈,没人。”
  “许是我眼花了。”阿宝翻出双鞋子来,一手握着鞋,一手取绳绦,将鞋子衣裳扎在一块。
  “拿纸笔来。”
  “是。”燕草取来宣纸,就见阿宝笔尖沾墨,在纸的背后写下丸药的名字。
  药瓶太大,也有响动,不容易送进去。
  就将药粉药丸包裹在纸中,藏在衣裳里带进去。
  只盼这东西,用不上才好。
  阿宝把这些事都办好了,握着笔怔怔望向窗外,燕草看她久不出声,轻声道:“姑娘……姑娘!”
  看阿宝回神,她指了指包裹:“要不要给大老爷那边送去?”
  “不忙,让厨房做些饼来。”阿宝抬头,“要我给我爹做的那种饼。”赶路时吃的干粮饼子,吃进胃里,要放得住。
  燕草低声应是。
  阿宝人虽坐定了不动,心头却似有奔马,恨不得能去看裴观一眼,把这些全告诉他!可有什么办法能进左右谏司看他一眼,说两句话呢?
  阿爹外任,阿兄出征。裴六郎的那些朋友,她一个也没见过,陆仲豫远在天边,解不了近火。
  戥子陪在阿宝身边,看她的神色,就知她在打主意。
  “你想什么?说出来,咱们一块儿想想?”戥子越说越低声,来京城的路上,阿宝有些主意,她便想不明白了。
  等到阿宝当了姑娘,再到当了夫人,她越发闹不明白阿宝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什么法子去看他一眼。”
  戥子微张着嘴:“这……这哪儿能成呀!”
  她们也曾见过狱卒,也曾在街上见过去牢里送饭的妇人。包着头巾,挎着竹篮,少不得还得被狱卒摸上两把。
  阿宝如今的身份,真想进衙门去看丈夫,既迈不出裴家的门,也迈不进衙门的门。
  “要不然,求一求大老爷?”
  “没用的。”阿宝蹙眉摇头,她不想求人,更何况大伯父连消息都不送到留云山房来,三房的女人们个个闭目塞耳。
  纵去求他,他大约会说一声“荒唐”,不仅不成事,说不准还会被“关二门”。
  似是在佐证阿宝的想法,陈长胜回来了。
  阿宝破格将他叫进屋中来:“大伯那儿什么说法?”
  “大老爷说,他知道了。”陈长胜头直垂胸前,眼梢都不敢抬。
  “旁的呢?”
  陈长胜犹疑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你说罢,不用隐瞒。”
  “大老爷确实没当着面说,是……是我耳朵尖,听着了。”
  陈长胜回完话,得了吩咐刚转到屋外,就听见大老爷让下人去回大夫人,叫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来留云山房约束六少夫人。
  “让六少夫人好好侍奉婆母,旁的事,不须她操心。”
  阿宝听完,面上依旧不显怒色。
  连声音都与方才一样平稳:“知道了,你继续去左右谏司门口守着。”
  “是。”
  等陈长胜一走,戥子看向阿宝。
  阿宝沉吟片刻:“你去,将珠儿请过来。”
  既不能用别人,就只能用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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