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卫家姑娘的事,姑娘只要有法子,也要去管。
连她跟螺儿,姑娘都管了,更别说手帕交。
戥子这才收下了那条裙子,放进她的百宝箱里,只等裴家守完孝,她再拿出来穿,正配她那身宫纱做的上裳。
裴珠知道丫头们在替她走礼,荼白拿出块珍藏的石榴红料子做裙子送给戥子。
让荼白再从她箱子里取一块:“知道你尽心,没有叫你出礼的道理,你自己拿两块,也做裙子衣裳穿罢。”
她心里,对嫁人这事,全然提不起劲儿来。
若非姨娘和丫头们总是念叨,她连问都不想问,反正由不得她作主。
阿宝问她,她便坦承道:“哥哥替我挑的,家世必能看得过去,母亲也不会克扣我的嫁妆。”
还能如何?左不过如此罢了。
大妞用尽百般心思如愿嫁进陆家,新婚还不过一个月,丈夫外任,留下她守着婆母。求来的好姻缘尚且如此,问了有什么用。
“大妞信上说了,陆仲豫答应了会接她去外任。”阿宝干巴巴说着,越说越气弱。
大妞深信不疑,这段日子她给阿宝写了一封信来。信中不诉辛苦,反而满腹欢喜说陆仲豫写信给她,让她放心。
他知道她受苦,他一定会接她走。
阿宝的回信写了两遍,头一封信写完,还是撕了。
大妞在陆家已然难捱,已然这样苦,倒好不写些哄她的话,让大妞心里能好受些。
裴珠看她那模样,掩口一笑:“你自个儿都不信,倒来哄我?”
看阿宝面上神色,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再说了,你还能跟着兄长出去,我就在后宅中,又不能见外男,还能怎么相看?”
“事情还没办,怎能听天由命,灰心丧气,好不好的总得看一眼!”
荼白一直守在帘外,听见自家姑娘又说这话,心里着急。
嫁人好似投二回胎,这么不闻不问的,往后还有几十年,日子怎生过?
待阿宝走了,忍不住掀了帘子进来道:“少夫人深情厚意,姑娘可别再拒了。”
姑娘到底不是太太亲生的,原先苏姨娘与太太又有那般龃龉,有少夫人肯替姑娘打算,那是天降福星。
裴珠掀过书页:“就是她如此赤忱,我才怕她因我得咎。”
前面来客终于散了,阿宝这才回房去,使劲做她那个扇套。
决明提了点心来,结香打开盒盖儿摸了两块给他,她自来话多,问决明:“那边什么时候散的?来了多少人呀?怎么天天都不断人?”
这话不能跟青书松烟磨牙,只能跟决明这个小孩子说一说。
决明拿了花糕就啃:“来了好些客人,都是公子的学生,还有学生们带来的同年。”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结香自来嘴碎些,燕草听见了立时来约束她,刚要开口。
屋里的阿宝灵光一现:“决明。”
决明“喛”一声,立到窗下:“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有没有一个姓许的?叫许知远。”裴六郎总不能糊里糊涂的把妹妹给定出去罢,他那个性子,看人必要先看人品学问的。
说不准那些客人中,就有这个许知远。
“姓许的客人。”决明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阿宝不放弃,她使个眼色给戥子。
自打戥子上回摸黑把决明从床底下捞出来起,决明就最亲近戥子。戥子会意,到门边招招手:“你来。”
决明蹦哒着过来了,挨在戥子身边,悄声告诉她:“姐姐,我娘给我送了肉饼来,我给你留了两块。”
戥子捏捏决明的脸蛋:“真乖,你是不是常给客人们上茶?”
决明点点头,他能干的活计就是跑跑腿,上上茶。旁的事得读更多书,识更多的字之后才能办。
青书哥正教他读书写字,说往后等他们调到外头去,就是卷柏哥接他们的活。
一任一任补缺,决明将来要补卷柏空青的缺,选进来就是因为他识字,这会儿他已经比外头寻常小儿读的书要多了。
“那,要是里头有个叫许知远的客人,你来告诉我。”
决明看看戥子,眨眨眼睛,青书哥说了,少爷书房里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是少夫人要知道?”
戥子点点头:“是要紧事。”
决明低下头,他可不敢轻易答应,戥子也不逼他:“不为难你,也不会问你书房里说了什么,若是那人来了,我看一眼。”
决明拿了一包点心回去,松烟看他回来问:“少夫人又赏你吃的了?”
这小子越长越圆溜了,就是吃得好。
“是戥子姐姐给的。”决明老实说完,问松烟,“松烟哥,少夫人算是别人么?”
松烟听说是戥子给的,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一面嚼一面问:“什么别人不别人?”
“少夫人问少爷的事儿,我能说么?”
松烟一听就乐了:“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少夫人打听,少爷高兴还来不及,你这傻子,连怎么邀功都不知道?”
决明一听,松了口气。
等后面几天又有客来时,他便日日站在卷柏空青身边,认真认人,给客人上茶。
可是等了几天都没有姓许的客人,直到端阳节前,决明依礼待客。
听见卷柏问空青:“那个脸生些的,姓什么?”
空青问:“哪个?”
“穿蓝衣的那个。”
“那是许公子,来过一回的,你怎么忘了?”
决明立时竖起耳朵,盯着那个蓝衣公子瞧了半天,又给人上了茶果。
这才寻个由头,捂着肚皮对卷柏说:“卷柏哥,我……我肚子好疼。”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阿宝带着戥子螺儿,正在园中与裴家姐妹们一起吃茶。
裴八姑娘道:“往年还能架秋千,偏岁连秋千都没坐过。”心里又十分想念母亲,母亲才从老家送了信来。
四房五房,三月中坐船走的,到四月中才到。
裴珂裴瑶互望一眼,娘的信里,一句也没提那个“弟弟”如何了,是不是入了族谱,五房是不是有后了。
女孩儿们坐在假山石凉亭里,戥子抬眼就看决明在叠山廊里跟她招手,看决明的脸色,就知道是那姓许的来了!
跟阿宝目光一碰,阿宝点点头,她快步回去。
倒要仔细瞧瞧,这姓许的是什么模样。
第121章 谋划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戥子绕过芭蕉门洞, 与决明两个瞧瞧左右无人,一溜小跑着赶回去。
到得留云山房前,戥子才站定了缓口气儿, 假装是往卷山堂取东西去。女眷们不能见外男, 她一个丫头可没这许多规矩,轻声问决明:“哪个是姓许的?”
“蓝衣裳那个。”
“确定叫许知远?”
“嗯!”决明重重点头, “我听见旁边的公子们叫他知远兄。”他可没有瞎报信。
戥子特意绕了条远路回卷山堂, 可偏偏那蓝衣的公子背着身子, 她瞧不清楚面貌。
又问决明:“他生得什么模样?”
决明挠了挠头:“就那样, 读书人的样儿。”说着伸手在脸上比划,“眼睛, 鼻子,底下一个嘴。”
戥子伸手弹了下决明的脑袋瓜:“废话!要是四只眼睛两张嘴,那不成活妖怪了!”
小毛孩子不知美丑,她干脆拎一个出来比:“那个许公子, 比起来更像你青书哥还是松烟哥?”
青书更文气, 松烟要更活泛,从长相上就能看出分别来。两人又都白净,因读过书也都斯文,在书僮里, 都能算得是好看的。
决明有谱了:“瞧着更像青书哥一些。”
那就是更文气。
“那……那跟你们公子比呢?”
决明脑袋一摇:“那比上咱们公子。”公子多好看, 个头也更高上些,一样是穿蓝衣,他若往那儿一站,就有个词儿。
黯然失色。
戥子大概明白了, 比不上裴姑爷, 但也是个英俊公子。
她进了卷山房, 结香守屋子,她瞧见戥子便问:“来拿什么东西?可要我跟着送过去?”
“少夫人说热,我来拿帕子扇子的。”戥子随口寻个由头,拿了两件东西,顺着积玉水廊慢慢往外头走。
方才背着身子,此时正面出去,眼睛紧紧盯住清水平台。
先看肩,再看腰背,等那蓝衣的公子转过身来,戥子心中“唔”一声。
模样确是不错的了,可要配珠儿姑娘,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拿了扇子回去,就见几个女孩儿们说说笑笑。
裴珂道:“明年,明年咱们定要起个秋千架,我可会打秋千了,能站在上面,推得再快我也不怕。”
珠儿捏着帕子轻笑:“那你可比不过我嫂嫂。”
这话可被裴珂捉住了错处,指着她道:“怎么就光是你嫂嫂了,明明是咱们大家的嫂子嘛!”
只有裴瑶时不时照顾妹妹们,依旧只是笑,少说话。
她心道:哪儿还有明年打秋千的事儿,出了孝,大家就都要出嫁了。
她排行最前,先嫁。
然后……她瞧了眼裴珠,珠儿的婚事,到这会儿还没定下来。
就连祖母也不过问七妹妹的婚事,只每日关在小佛堂里念经。还将每日的请安,改成三日一请。
裴瑶知道祖母心中埋怨前三房将她亲生儿子赶回老家,却又没有再生事端。
她心中猜测只怕自家还干了什么事,才让祖母没吵没闹,就由着大伯将四房五房打发回老家守孝。
如此一来,两边反而安然和睦。
原先苏姨娘倒是常来五房,绕过了三伯母,偏来讨好苗姨娘,想让苗姨娘在母亲面前提上两句,也好管一管七妹妹的婚事。
四房五房一走,苏姨娘没了路子,七妹妹的婚事,还不知怎么定。
她趁着六嫂跟小妹去掐花儿的时候,轻声问裴珠:“你的事儿,可有章程了?”这话就只有庶女才懂。
裴珠知道堂姐是替她操心,对裴瑶轻轻一笑:“放心罢,兄长母亲都在替我打算的。”说着看了眼正在掐花的阿宝和八妹。
心道,还有阿宝。
裴瑶也不过问一声,除了关怀一句,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见珠儿看着六嫂,她心里了然:“你真有福气。”
谁不知道六哥疼媳妇,先是跟着六嫂回娘家住了半个月,回来了又让大厨房变着花样的做素食,就是因为六嫂嫂爱吃肉。
连她们都跟着沾光,特别是八妹。
沾了六嫂的光,才能吃着像肉一样的素食,她偷偷跟姐姐说:“也就只有七姐姐,她是个餐风饮露也能活的,苦死我也。”
裴珂对阿宝的好感有一半是因此而来,她们如今寄居在祖母院中,要说疼爱,祖母自来更疼爱孙子。
两姐妹无宠可恃,自不似母亲管家时那样,再问厨房要吃要喝。那会儿纵不要,厨房也变着法子的送上来。
这些日子,她们等三房点名做了,也跟着点一份,靠肉味豆腐打打牙祭。
裴瑶的定亲的人家姓周,祖上有官,家底不厚,也是读书人家,是个秀才。
裴五爷自己是白身,裴瑶又是庶出,能有这么一桩亲事,已经是五婶待这庶出女儿的真心了。
“我的嫁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好过嫁进高门大户,因出身嫁妆被人瞧不起。”裴瑶说着,目光便往妹妹那边瞧。
哪是谁都有六嫂这样的好福气。
那边阿宝也在搜罗“军情”,她问八妹:“你姐姐的亲事,定了个什么人家?”裴六郎有没有好好替妹妹择夫婿。
裴珂恹恹道:“是父亲选的,娘从几家说亲的人家里挑了苏家,说苏家人口简单,虽只是小富,但寻常过日子已经极好。”
庶出的女儿,难就难在这里。
在家时吃穿用度与嫡女差不了多少,见识眼界也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姑娘要高一截,但嫁的人家,却不一定。
到自己订下亲,裴珂才知当时乔盈娘有多么难,也不知道她嫁出去生,日子过得好不好。
裴珂的亲事,就比庶姐要好上些,姓齐,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有兄嫂在上头撑门户,她又不像她娘那样,事事要揽在手里。
她娘临走时还千叮万嘱:“进了门,你旁的不论,先怀上一胎才是正经!万别想着什么管家权,什么人前的体面!再是管着家,也不过是挂把钥匙,不中用!”
这些都是虚的,五夫人这辈子都被“没儿子”三个字压得死死的,后悔两个字说不出口。也不知眼前哪条路对,可女儿不能走自己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