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沉默。
　　——她怎么觉得，这个机甲，和她的图纸，这么像呢？
　　刚好姜朝阳带着母亲来操场。
　　“妈，你小心点，来，坐这边。”
　　他引着母亲坐在软椅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有点局促的搓手。
　　“妈，今天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姜母做手势：“我没觉得笑话，我喜欢你手下的孩子们。”
　　姜朝阳低了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个大男人，这会儿竟然有些酸涩。
　　母亲当初为了让他念书，连家里房子都卖掉了，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可他混了这么多年，混了一把年纪，还什么名堂都没有混出来，更别提成为母亲的骄傲。
　　人的意志就是在这一点点的磋磨中慢慢弥散的。
　　这次母亲过来，他原本是想让母亲看看他充满斗志充满希望的样子，哪怕一点点也好，让母亲感觉到荣耀。但是实际上，让母亲看到的却是一个被发配去带机甲师班，存款买不起新机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疲惫的儿子。
　　千人选拔，学生质量让人头痛。
　　友谊赛，学生名次垫底。
　　一点该展示给老人的都没有展示。
　　姜朝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母亲却在这时拍拍他，比划：“没关系，我理解，别太累，慢慢来。”
　　姜朝阳眼睛有点潮，刚想说，下次你再来，一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我会成为你的荣耀，让你的辛苦没有白费。
　　却在这时，听见了光屏的声音。
　　很响亮，环绕在操场、学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在发布会正式开场前，我先特别感谢两位机甲师，他们是本次蜘蛛型折叠机甲的心脏。”
　　“感谢——”
　　“菲尼克斯军校的麦穗同学。”
　　“以及，姜朝阳教官。”
　　“我谨代表我校团队，向两位献上最高敬意！”
　　头顶流云慢慢离开月亮，风吹过时发出细碎呼啸，不远处的“菲尼克斯队”光幅屹立不倒。
　　麦穗懵了。
　　是真的懵了。
　　她听见周围好像一瞬间非常安静，一瞬间后又非常吵闹，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炸开锅了。
　　但她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要说现在的感受的话，就是一串问号和感叹号。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到她图纸的最终去向。
　　小饼干显而易见是某个机甲开发团队的机甲师，但全星际有那么多机甲生产线，谁会往康陶上面想呢？——毕竟，如果说帝国是所有科学家的殿堂，那康陶一定是所有机甲师梦想中的殿堂。
　　这感觉就好像自己随手写的观察日记，成为了《星际科学》权威学术期刊上最受关注的一篇论文一样。
　　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四肢百骸有股热血在激荡，沿着脊骨节节攀升。
　　一种让她想成为跨时代的第一机甲师的冲劲儿。
　　小饼干弹来消息：【怎么样怎么样？致谢那段稿子是我写的，怎么样朋友？】
　　麦穗：【写得好，朋友，下次不要写了。】
　　她是低调派，觉得在报团队成员名单的时候，一起报出她名字就好了。
　　大张旗鼓单独列出也太张扬了。
　　钩爪不过是她兴趣来了做的一个小玩具而已。
　　没必要如此浮夸。
　　小饼干：【诶嘿！】
　　小饼干：【对了朋友，还有一份礼物要给你和你老师。】
　　小饼干：【我小饼干不是那种让你打苦工的黑心老板，我们康陶也不是那样的坏学校，这是我们团队全体人员商量过后给出的礼物。】
　　小饼干：【折叠技术+钩爪技术当然不止值三个力场发生器的价值，多出来的，是你们应得的。】
　　后面的话麦穗没看了，因为她被人拍了拍。
　　抬起头，她先迟疑了一下。
　　“怎么？”
　　拍她的人块头很大，看起来像座小山，不出意外的话，是今天在校医室门口被拿来和李序作比较的那个荒坂巨A。

　　荒坂巨A对她伸出了手，语气依然是威严梆硬，透着点居高临下的。
　　“你好，我是荒坂学院的校队主C，荒坂拓也。”
　　麦穗礼节性地和他握了下手，心里猜测，这个人姓荒坂，应该是荒坂财阀的人。
　　荒坂拓也在旁边坐了下来，过于巨大的体型把旁边人挤了又挤，惹得大家纷纷避让皱眉，很不爽他这种态度。
　　荒坂拓也盯着她，给她阐述他刚才收到的家族消息。
　　“麦穗同学，我希望你能来我校就读。”
　　他开门见山：“我们愿意给出你全免就读的优惠，并且定期发放高额生活补贴。与此同时，我们还拥有完整的机甲生产链，可以供你发挥。”
　　这是要挖墙脚？
　　周围人都瞧了过来，渐渐静默无声。
　　麦穗也瞧着荒坂拓也。
　　觉得这颗鸡蛋感觉更像卤蛋，肤色比别人深一些。
　　卤蛋戴着巨大指环的手指交叉起来，仿佛谈判。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菲尼克斯不适合你，这所早就该被淘汰的学校什么也没有。没有机甲生产线，没有机甲团队，甚至——我估计都拿不出几台能供你研究的像样的机甲。”
　　他说着，还笑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嗤笑。
　　“你不该屈就于这里。”
　　确实。
　　麦穗想。
　　荒坂必须该急着挖人。
　　他们自称小康陶，却连康陶十分之一的技术力都达不到。
　　据说在这之前，他们没少试着和康陶团队的人接触，却从来没成功过。
　　眼前有个被康陶高度赞扬过——还很好控制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不急着挖走。
　　周围人有些焦灼了，视线逡巡一圈，落到荒坂拓也身上。
　　“喂，荒坂的，你找打是不是？”
　　卤蛋充耳不闻，转动一下指环，继续和麦穗说话。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让你加入校队替补队。”
　　“虽然只是替补，但我想，也比菲尼克斯的正式校队厉害，至少，我们能让你在联邦三校呆到总决赛。”
　　卓玲一时沉默。
　　麦穗摇头：“我不去。”
　　这三个字，好像让周遭学生吃了一剂定心丸，声音也大了起来。
　　“妈的荒坂，有完没完了，敢到老子们地盘上挖人了。”
　　“她说不去，听到没有，她说不去，你可以滚了！”
　　“荒坂的，你是不是觉得咱们不敢揍你？”
　　卤蛋脸往下沉了沉。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麦穗：“不去。”
　　卤蛋坚持把话说完：“呆在这个学校没有好处，从你选择它开始，你就输了。”
　　操！
　　终于有男生们忍不住，撸袖子冲过来，想要干架。
　　正跑了一半，头上突然有束光打了下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空艇下降的声音。
　　众人一愣。
　　呆呆看向头顶，却见贴着康陶标识的空艇在停机坪停下来。
　　张副官立刻带着人上前接洽，没过一会儿就面色惊讶地跑回来，叫了群男生过去，往下一箱箱搬东西。
　　那箱子上赫然印着“蜘蛛型折叠机甲”字样，既然是折叠机甲，应该都是叠成小盒子送过来的。
　　麦穗瞟了眼光脑。
　　小饼干十分钟前发来了最后三条消息。
　　【一千台蜘蛛型折叠机甲。】
　　【虽然只是A级机甲，但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再次感谢你，朋友，希望能在大赛主赛场见到你们，祝你们好运。】
　　……
　　每一个字，都叫她脊背上的温度更烫一分。
　　“我们不会输。”
　　麦穗关了光脑，看向卤蛋，眼睛灼亮。
　　她脸没有任何威胁力，可此刻的眼睛却有种让人难以直面的紧迫逼人感。
　　“真正会输的人，是只把最终目标定为进总决赛的人。”
　　她站起来，扫了圈周围同学，视线落回卤蛋身上，指向箱子。
　　提起声音，一字一顿。
　　“我们非但不会输，还要穿着那一千台机甲杀进主赛场。对不对？”
　　“……”
　　沉默一下。
　　“对——！”
　　菲尼克斯的夜空下响起从未如此激昂过的齐声回答。
 
 
第44章 
　　菲尼克斯的战斗热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使出全力，希望能被选入主赛场的千人队。
　　麦穗有时候晚上从图书馆回去，还能看到操场上有人在训练。
　　大家肯再一次燃起信念逆流向上是好事，教官们也不用再为了千人队质量不高而愁眉苦脸。
　　当然，围绕在麦穗身上的讨论半分没少。
　　机甲师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现在多出一项：蜘蛛型折叠机甲。
　　《机甲师观察日记》不知何时恢复了更新，写得比以前详细。
　　【2月17日。机甲师07：00-00：00在图书馆。】
　　【2月18日。机甲师07：30-01：00在图书馆。】
　　【2月19日。机甲师07：00-01：00在图书馆。】
　　……
　　这个时间似乎有越来越夸张的趋势，让人忍不住怀疑麦穗是不是想住进图书馆。
　　【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看到她把弩炮机甲拆了，应该是想在大赛开始前研发一款新机甲吧。】
　　这次没有质疑和泼冷水，只是有人表示。
　　【阿西八，好想上去帮忙啊！】
　　【我觉得她创造东西时那种情绪好像能影响我……搞得我也想帮她做点什么事。】
　　还有人担心。
　　【一点才回去，五点又要起床体能训练。一天睡四个小时，她能熬住吗？】
　　【对啊，这个作息太不健康了，没有人劝劝她吗？】
　　谢·男妈妈·知危表示赞同。
　　麦穗就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工作狂，眼见着她故态复萌，少年急忙出手劝阻。
　　“穗穗，你这个作息不行，你必须调整。”
　　麦穗：“嗯嗯，好。”
　　话是这样说，却没有一丁点要调整的意思。
　　那能怎么办？总不可能把人打晕了带走吧。
　　谢知危本来就不是个强硬的人，连着劝了几次没用，非常苦恼。
　　然后有一天，他看见李序来了。
　　少年叼了根棒棒糖，还给小姑娘塞了一根，似乎对读死书不感兴趣，只是塞着耳机在她旁边看全息板。
　　便是坐着也比她高出不少。
　　因为被她标记过，所以就算他不主动释放自己信息素，麦穗也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香味。
　　抛开信息素，李序本身也是香的。
　　那种气息该怎么描述，具体说不上来，但是却能让麦穗联想到掠过层林穿越战场的风，染上了战火硝烟，与淡淡的血味，可又透着草木晨露的清凉。
　　小姑娘一开始坐得特别僵硬，甚至透出种柳下惠般的正直。
　　就怕猫猫野起来，在图书馆也敢乱来。
　　后来发现李序没有那样的打算，只是专心搞他自己的事，不由得侧目看了一眼。
　　他居然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翻来覆去看一条伊甸园空轨的介绍视频。
　　麦穗跟着学习了一会儿，直到少年扭头看她。
　　又黑又深的眸子。
　　麦穗这才发现自己和他离得太近。
　　李序没多想，凑过来贴了下她嘴角。
　　没伸舌头，态度自然，好像只是野猫随便蹭了蹭人，表示对她不一样的亲近。
　　麦穗屏住呼吸，耳根发烫。
　　野猫太绝了，没有人能拒绝他。
　　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个事，转移话题：“李序，你理论成绩多少？”
　　“B。怎么了。”
　　麦穗：鉴定了，野猫果然不爱学习。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纯战士职业，理论B，是不是还算可以？
　　她记得卓玲理论也只考了B。
　　麦穗心思回到正轨，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奋笔疾书。
　　忙了不知道多久，敞亮天光变成夕阳金，再后来，图书馆的灯亮了起来。
　　她画完胸部甲片，李序再次开口。
　　“十点了。”
　　麦穗一愣，大概明白了他意思，沉默一下。
　　“我再画半个小时。”
　　李序继续刷他的视频。
　　“十点半了。”
　　麦穗：……
　　“我把这个部件画完，很快的，二十分钟！”
　　李序：“十点五十。”
　　麦穗：“再十分钟，真的，最后十分钟。”
　　最后十分钟。
　　时针指向了1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