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夫妇俩的话被打断,对视一眼,闭上了嘴,脸色煞白。
看起来惊魂未定。
麦穗摇摇头:“我没事。完好无损。”
何悦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手还扶着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最后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发顶,溢出一两声只有麦穗能听见的抽泣。
她是教官,是老师,她不能在众人面前情绪崩溃一脸软弱。
便是身体的战栗也必须遏制住。
她攥住手,揉揉麦穗发顶,声音沙哑。
“至少你俩还活着,至少你俩还活着……”
她翻来覆去的重复,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什么。
越过何悦,麦穗看见人群中间的卓玲。
卓玲也在怔忪。
本来看见与麦穗一同从机甲舱出来的少年时,还诧异了一下。
等听见何悦声音后,没忍住,也死死抿着嘴,低头捂住脸。
身后大屏幕的排行榜还在滚动。
第1名-李序(考号SX001)-6829晶核
第2名-麦穗(考号KM004)-6514晶核
第2名-卓玲(考号KM029)-6514晶核
第3名-胡瑞(考号ZM001)-357晶核
……
飞升第二名的喜悦没法冲淡此刻的悲痛。
科玛中学在此赛场共有17名学生。
其中十五名遇难。
仅存两名。
其实学校一直都有教育学生们说虫族聪明狡猾。
但说实话,他们从来见到的都是些未开智的低级虫族,对这一信息并没有太多实感。
现在经历过了,才知道教科书没有骗人。
据说这只虫兽是“女王蜂”,一直以来都潜伏在坑底最深处,靠低级“工蜂”来瞒天过海。
前段时间,女王蜂进化成了B级,并且生下了一批B级和C级的高质量幼虫,于是趁着考试,开始了狩猎。
考场负责人及其手下数位军士宣布对此事负责,引咎辞职并且接受裁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麦穗正提了堆游戏芯片回家。
之前神经过于紧绷,现在好不容易毕业,想好好放松一下。
没想到刚到家就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香味。
厨房里脚步忙乱,听见开门声,其中一人走回客厅:“穗穗回来了?”
麦穗有点怔忪:“爸。”
“欸。”她爸应了一声,“回来了?快洗洗手,准备吃饭。”
麦穗不太理解:“你们怎么过来了?麦芽呢?”
“你姐和她同学去旅游了。”
接话的是她妈妈。
麦母隔了帕子,端着一大盘热菜上桌。
“你爸说奢侈一把,买点真正的牛肉炖着吃,犒劳一下你,快去洗手吧。”
麦穗依言照做。
饭吃得挺和谐。
麦父是个说话做事挺直白粗心的人,问她:“上次在赛场你没出事吧?我和你妈看见你出来的时候都快吓傻了,没想到被困在里面的是你。”
麦穗没吭声。
她妈妈赶紧挑了筷子菜放进麦穗碗里,打圆场。
“你爸不是那个意思,是爸爸妈妈脑子太笨了,看不懂编码考号什么的,所以后来被吓了一跳。”
麦穗其实觉得解不解释都可以。
他们大概率连她在这个考场考试都不知道。
她和麦芽是双胞胎姐妹,麦芽只比她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于是将迟迟学不会说话的麦穗扔给了奶奶照顾。
一个是跟在父母身边撒娇长大的孩子。
一个是没见过几面,可以不操心的孩子。
亲疏有别。
她没期待。
“我没事。”麦穗摇头。
麦父刚才被妻子白了一眼,这阵大概也回过味了,尴尬地笑笑。
“穗穗,反正现在也毕业了,不如就搬回来和爸爸妈妈姐姐一起生活吧。”
“你姐也老说想你了,爸爸妈妈也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在一起。”
麦穗想说:不用。
但她爸接下来又开口:“而且,你也知道,咱们家庭情况不是很好,你和姐姐接下来都要升高中,是一大笔开销。所以爸爸妈妈准备把奶奶这套房给卖了。”
也就是说,麦穗其实没得选。
她瞟瞟自己买回来的那堆游戏芯片,“哦”了一声。
“那就说定了!”
她爸高兴起来,喝了一大口酒。
“那就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就……”
“后天。”麦穗打断他。
“明天我有点事。”
第二天麦穗用赔偿金买了上好烟丝和红茶,去了人造树广场。
怪老头一年365天,360天都在这里下棋。
赢了就嘚瑟喊“将军”,输了就大声呸“你使诈!不要脸!”
“他就是个废物,据说死了老婆,儿子也受不了他这么没出息,离家出走后,再没回来过。”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旁人偶尔会这样嚼舌根。
麦穗最初对他的印象也差不多。
她第一次见到老头,对方下棋下得正入迷。
一年轻小伙跑来说:“大爷,您车被偷了。”
老头大喝一声:“什么车,这叫ju!”
麦穗奶奶还在世时,偶尔会做些老式点心,让她送给街坊邻居。
老头每次都扯开嗓子吼:“不要不要,给我送饭做什么,老子又不是要饭的。”
像个老年混混。
但后来A级虫兽袭击街区,贴着麦穗家窗户,命悬一线时,正夹在人群中仓皇逃窜的老头又回来了,凶猛利落得像个军人,徒手掰断虫兽的牙,就着那颗牙将它脑袋戳了个穿。
正应了那句话。
——不要小瞧街边的下棋大爷。
于是麦穗开始跟他学习战斗技巧。
她没想明白,老头那天为什么帮她们。
还是奶奶去世后,老头啪嗒啪嗒抽旱烟时说的。
“你奶奶是个好人。”
“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人。这世上好人不多了,她应该有好报。”
这会儿广场上没人,老头一个人摆了棋桌冷冷清清坐在那里。
脖子上有片伤疤,是他没错。
见到麦穗过来,眼皮也不抬:“陪我下一把。”
麦穗摇头:“我只会五子棋。”
老头呸了一声:“老祖宗的东西都快被你们这帮年轻人忘干净了。”
“算了,闲着也闲着,我舍命陪你下五子棋。”
麦穗五子棋技术也烂得令人发指。
老头连赢五局,抽了根烟。
“是不是要走了,不回来了?”
麦穗:“是。”
理论上他们还在同一城市,
但现在全球城市化,星球上每一寸土地几乎都用作建筑了,即便如此,也支撑不了爆炸增长的人口,所以城市又开始纵向发展,往上重叠。
到现在为止,已经重叠了四层了。
所以哪怕是同一个城市,要见一面也耗时耗力,难上加难。
老头沉默一会儿:“你知道麦穗吗?”
麦穗:“我?”
老头:“我说田里的麦穗。算了,你们年轻人肯定没见过。”
麦穗:“那就不要说了,影响我下棋。”
老头:……
就她这棋艺,也好意思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本来还想煽情一把,趁着最后当一回人生导师,灌她一壶鸡汤。
结果这一打岔,顿时没了气氛。
老头干脆利落杀赢棋局,摆摆手,轰她走。
“行了行了,礼物留下,你该干嘛干嘛去。和你下棋会变笨,因为根本不需要思考。”
麦穗默了默,说了声“再见”,要走。
老头又开口:“……你以后会成才。你有天赋。”
麦穗一顿。
老头说:“但别忘了保持谦卑。”
“麦穗这种东西,越是饱满就越是会温顺地低下头。”
“成才的时候,不要忘记低头。”
老头重新开始摆弄棋盘。
麦穗站了会儿,点点头,又去了趟何悦家。
何悦是第一次当班主任,重视到家里照片墙贴满了自己学生的照片。
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这几年没少给麦穗帮助。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虽然她带的这一届是实力最差的一届,但她觉得大家都很可爱。
麦穗把茶叶递给她。
“来就来,带什么礼物。”
何悦受宠若惊,爱不释手。
麦穗和她说明情况:“我明天就要回我爸妈那边了,在城市第二层。”
何悦一顿:“啊?”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
她想到那天在考场见过的那对夫妇。
显然他们有两个女儿,麦穗是其中之一。
但哪怕两个女儿的名字并列在排行榜上同一页,他们也只注意到了另一个。
哪怕西南考场引起骚动,也没发现被困在其中的KM004是麦穗。
当然,后面的震惊和担忧也不似作假。
也许是爱孩子的。
只是太偏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何悦默了默:“学校选好了吗?”
麦穗:“分数线出来再看。”
何悦笑了:“你和玲玲比赛完,晶核都六千多了,别人最高也才三百。哪儿还用得着等分数线,直接选,过几天各大军校的邀请函就该到了。”
麦穗点头,挺乖:“回去看看。”
何悦看着个子仅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在何悦家喝了杯茶。
临别时何悦实在没忍住,叫住她:“穗穗。”
“嗯?”
“如果……”何悦迟疑一下,“有困难就和老师说,不用藏着掖着。”
麦穗:“好。”
何悦:“实在是没地方去,来老师家住也可以。”
麦穗:“好。”
她给何悦说了再见,买了几个最便宜的编织袋,回家收拾好东西。
“这衣服这么旧,扔了吧,回家妈妈给你买新的。”
麦母帮着收拾了点。
麦穗摇摇头,简单易懂:“奶奶帮我洗的最后一件衣服。”
现在洗衣服其实很简单。
洗衣机经过数代改良,已经实现了一股脑扔进去,分门别类地整洁收回来的黑科技。
但老人在麦穗上学时,坚持手洗了这件衣服,并唠叨:“这样洗不会掉色,安全,我刷了好久……”
像城市中许许多多的老人一样,做着费解的事,实际上也许只是想要在飞速前进的时代中,找到被撇得越来越远的自己的价值。
第二天,麦穗带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升往城市第二层的小型空艇。
第4章
“这个就是你房间了,看看喜不喜欢。”
麦母指着一间房,掬起个笑。
麦穗之前应父母的强烈要求,来这里玩过两三次,依稀记得这一间是她姐的书房。
“我不用和麦芽睡一个屋了?”
“不用不用,那哪儿能呢。”
麦母摆摆手。
“你既然正式搬回来了,那肯定得有个你自己的房间。我和你爸特意把这屋腾了出来,你姐姐也同意,放心住。”
麦穗:“谢谢。”
麦母愣了愣,有点局促。
“那你先收拾着,我去买菜,缺什么和我说。”
麦穗:“好。”
他们居住的这座城市一共分四层。
最下层是贫民窟,生活着大概两亿人。潮湿拥挤,终年不见光。
第三层是工薪阶层,有九千万人,住在蜂巢似的密集公寓里,偶尔能嗮到一缕太阳。
第二层算是小康和中产家庭,有两千万人,除了能见到阳光外,还享有少量的城市绿化设施。
最上层则是精英名流圈,仅三百万人。
话是这么说,但也并不绝对。
比如麦穗家,虽然住在城市第二层,还拥有一套三室两厅的小房子,实际上收入仅算得上第二层居民的吊车尾,比工薪族好不了太多。
麦穗走进房间。
她姐姐的大书柜和架子鼓都没收走,占据了屋里一半的面积。
另一半则多了张单人床,以及储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