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阳一愣，手按在桌面，直直看向她。
　　本来他没想小题大做，这样的学生，他上课就敲打完毕了。但麦穗是学校点名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于情于理都得拉着对方聊聊。
　　结果对方这么快就认了错。
　　给他整不会了。
　　他还以为这种被学校捧在手心的小屁孩会倨傲地和他顶个嘴呢。
　　好半天，姜朝阳才重新开口。
　　“麦穗啊……”
　　他拖长音调，语重心长。
　　“我知道你中考时表现优异，我看了你考试时的视频，确实很优秀，脑袋很灵活。但你在洞窟中出现过好几次失误，你自己应该清楚。最后能突入排行榜前三，也有一部分运气加成，你承认吗？”
　　姜朝阳基本的教官素养是有的，看视频看得极仔细，点评也都在点上。
　　麦穗：“嗯。”
　　“我不管你以前成就如何，我作为菲尼克斯的教官，只认可你在菲尼克斯的成就。所以，你最好把以前的骄傲放下，把自己当成个和其他人一样的婴儿，从零开始，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小姑娘完全没有顶嘴的意思，态度诚恳乖巧，低着个头，好像很愧疚。
　　姜朝阳说了几句，没了脾气，挥手让她走。
　　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澄空淡云，男人叹了口气，捂着脸往后一仰：“我一生行善积德，为何要让我来这样的地方，带这样的班级……”
　　他凝视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刚刚和那小女孩说，要放下以前的骄傲，实际上放不下以前骄傲的人是他。
　　本来是帝国军校最优秀教官，却被人挤兑使绊子，丢了资格。恰逢菲尼克斯向他抛来橄榄枝，所以所有的愤怒怨怼都随着那张超远程跨星系星舰票一起飞来了这里。
　　一开始姜朝阳还满腔热血，跃跃欲试，想要把菲尼克斯扶起来，养出些比帝国更厉害，让人夹道欢迎的超级学生，叫帝国那群人看看。
　　但后来发现烂泥扶不上墙，就像一盘冷水兜头浇下，渐渐也失去了热情。
　　今年他更是被分来带机甲师班。
　　一群身娇体弱，吃不了苦的后勤人员……想想就难受。
　　他真是造了大孽了。
　　正烦乱，光脑虚拟屏突然弹开，屏幕中显示出个亲切的名字。
　　姜朝阳急忙坐端正，按下接听。
　　画面里是个年迈且慈祥的老妇人，笑盈盈看着他，用手语比划：“朝阳。”
　　“妈妈。”姜朝阳喊。
　　母亲虽然嗓子哑了说不得话，但耳朵能听见，见儿子面色不佳，急忙关切。
　　“朝阳，最近怎么样了？生活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有点忙。”姜朝阳努力挤着笑，“学校费尽心思招揽了一批特优秀的学生，还特意分了一个给我带，可重视了，我忙也是应该的，这次肯定能做出成绩，到时候给你拿个优秀教官奖玩。”
　　“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
　　“真没事，你看我这满脸都写着高兴呢。你就别操心了……”
　　背井离乡，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姜朝阳挂断视频，看向下方的训练场，抹了把脸。
　　——但他好像离他的事业，离他热爱的战场越来越远了。
　　麦穗做了错事，心情沉重，一个人在食堂角落默默吃饭，没过一会儿，一道身影窜到她面前。
　　“哎呀，你怎么就吃这一点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跟上的话，一辈子都是小矮子了。”
　　对面传来大惊小怪的声音，字字扎心，给麦穗本就沉重的心情增加了一份重量。
　　好在对方用一个鸡腿弥补了过失。
　　“来，给你，不用谢。”
　　说着在她面前坐下来，喋喋不休：“开学那天我就想来找你的，但是太忙了，一来二去就忘了。刚才看见你才想起来……”
　　麦穗看着鸡腿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抬起头：“对不起，你谁啊？”
　　对方默了默，一把揪住她柔软整齐的细发，不停摇晃：“卓玲！卓玲！卓玲！”
　　麦穗：“你的脸没有辨识度。”
　　卓玲：“我让你记住我声音！”
　　麦穗：“声音也没有辨识度……”
　　卓玲：“……”
　　麦穗认真的。初中四年，卓玲在她心里的标签就是爱哭鬼。她只要一哭，她保准知道是谁。不哭的话则泯然众人矣。
　　不过她也努力保证了：“下次见面，我尽可能把你认出来。”
　　“算了，大不了下次我再揪着你头发骂你一次。”
　　卓琳叉起块营养肉：“你怎么到菲尼克斯来了？”
　　麦穗实话实说：“没钱。你呢？”
　　卓玲叹了口气：“我是因为换专业。其它学校都要求我继续以前的专业，只有菲尼克斯愿意给我机会，但前提是，我不能享受免费待遇。”
　　麦穗一愣，她记得卓玲以前是盾斧兵来的。
　　“你现在是什么专业？”
　　“弩炮兵。”
　　那还真是跨度超大。近战变远程，对身体能力和战斗技巧的要求与以前完全不一样。怪不得其它军校都不同意。一切从头开始，她未来也会非常艰难。
　　“为什么突然想当弩炮兵？”
　　卓玲视线往旁边扯了扯：“……”
　　因为上次考试，麦穗搞出来的那场大爆炸太绝艳。她逃逸在半途，回过头看了眼，整个瞳孔都倒映着绚烂火光，滚滚尘烟，好像把她魂都吸走了，做梦都是爆炸艺术。
　　这之后她就一直在关注相关职业，最后在报名前一天，做好这个疯狂的决定——她要改学弩炮。
　　“不说这个了。”卓玲大大咧咧岔开话题，“对了，你看到没有，李序也来菲尼克斯了。我们班几个发育慢的男生，天天都嚷嚷着想分化成李序的Omega。他一上实战课，窗子边站的全是人。对了，你不会也认不出李序的脸吧，你还记得他什么样子吗？”

　　卓玲根本不需要答案，一个人就说个没完。
　　麦穗低头舀了一勺菜汤，默不作声。
　　——上午看到的那个人，果然是李序。
　　吃完饭回教室，麦穗没想到又遇见李序一次。
　　她与卓玲分别后，刚一转过拐角便看见少年站在贩售机旁，啪的一声，将饮料拉环拉开。
　　他仰头喝水，那枚阳光下的衣扣已经解开，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漏下的薄荷水，顺着滚动的喉结流下，慢慢滑落到颈窝，一旁锁骨若隐若现。
　　大概听见脚步了，少年侧过眸子轻轻一瞥，眼睛黑白分明。
　　麦穗思索了一下要不要打招呼，最后选择了不，从他身后绕过。
　　只是经过的时候，若有似无的酒酿小汤圆香瞬间将她带回那个逼仄的地下竞技场休息室，低喘和燥热在湿润空气中氤氲。
　　虽然不太懂，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支棱起来了。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真的很奇怪。
　　而且，酒酿小汤圆好香。
　　麦穗越想越迷糊，最后在快要离开走廊时，突然眼前一黑。
　　“营养不良，还不算严重。”
　　校医室内响起声音，医生严肃看着她。
　　“暂时不需要吃药，但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别再减肥。”
　　不是减肥。
　　麦穗一边想，一边坐在病床上老实点头。据说她晕过去后，是某位不知名的单刀班学生一脸无语将她提来校医室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
　　校医嘴角动了动，往后一仰，跷起腿，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快分化了，理由是受到信息素刺激。”
　　麦穗一愣。
　　校医倒是见惯不惊，她这里诊断出的分化，大部分都是受到信息素刺激，青春期的孩子就像好奇心旺盛的幼狼，喜欢刺激，充满向往。都是过来人，能理解。
　　校医觉得她怎么看都像个Omega，于是耐着性子。
　　“这段时间就好好调理身体和心态，准备迎接你的第二性别。记住，分化后要爱惜身体，珍重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就找校医室，明白了吗？”
　　“明白了。”麦穗乖巧。
 
 
第13章 
　　真的得赚钱了。
　　麦穗看着光脑右下角的星币：12512，心情很不美妙。如果一天吃两顿营养餐的话，钱会花得更快。必须得找个工作了。
　　正好今天是周末，学生们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麦穗将蔚照的入侵程序一开，便准备去狩猎了。
　　——新城市干活不容易。
　　主要是对道路的不熟悉，换做以前，她瞄一眼地图就知道大概位置。但菲尼克斯所处的这座叠叠乐城市对于她来说还十分陌生。
　　没想到刚出门，就和卓玲撞了个正着。
　　“我是卓玲！”对方先自报家门。
　　麦穗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我记住你发型了……你来做什么？”
　　卓玲嘿嘿一笑：“我想让你陪我去凤凰楼训练，我这不刚转职弩炮手，缺乏锻炼嘛。”
　　麦穗：“凤凰楼？”
　　听她那语气好像压根不知道似的。
　　卓玲惊讶：“你们老师没和你们说过？”
　　她解释：“凤凰楼是学校的模拟训练大楼，里面设有各种各样的挑战项目。今年菲尼克斯大概是下定决心要重新崛起了，还给各种挑战加上了奖励机制，鼓励学生多多训练。”
　　麦穗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老师还真没说过。
　　大概长时间以来，机甲师作为战场辅助和后勤人员，柔弱不能打的形象深入人心，连参加对战训练的必要都没有。
　　麦穗有点走不动路了，对卓玲刚才说的东西极其在意。
　　“奖励什么？”
　　“星币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麦穗由内至外地感到兴奋。
　　“走，我们去凤凰楼！”
　　这会儿凤凰楼人极多，大概是奖励机制太诱人。麦穗两人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轮到她们。
　　负责登记的学生询问了她们ID、学号和职业，绑定好两枚芯片递过来，还附带一杯白水。
　　“你是这学期第一个来凤凰楼的机甲师，值得鼓励，送你一杯水。”
　　麦穗：……
　　“那我呢？”卓玲问。
　　“你可以自己去饮水处接，Free不要钱。”
　　卓玲：……
　　那你的鼓励也挺Free的。
　　学生抬头：“你们是去训练厅，还是挑战厅？”
　　话刚说完，光脑叮了一声，他扫一眼，改口。
　　“挑战厅现在没位置了，只有训练厅能进。”
　　说着还吊起嗓子，把刚才收到的信息对其他人也吼了一遍：“挑战厅没位置了，现在只提供训练位！”
　　顿时一大半奔着星币来的学生没了兴趣，“早说嘛”、“白来了”、“垃圾系统”，他们嘟哝着四散开。
　　学生翻了个白眼坐回来，对两个小姑娘放柔了声音：“你们进不进？”
　　麦穗看着手里芯片：“训练厅有奖励吗？”
　　“有。积分奖励。”
　　“有什么用？”
　　“那用处可就就多了。”学生将手交叉在脑后，咧着嘴笑，“学校食堂和生活缴费都支持积分支付，你可以当做是学校专用的一种货币。除此以外，你还能用积分兑换更高级的虚拟机甲，或者在系统中购买材料升级它。”
　　麦穗明白了，怪不得要给她们发一张绑定身份的芯片。
　　凤凰楼里的模拟系统，不像其它学校那样能自由选择自己想操作的机甲——这样玩的话，学生们大可以挑一台最强的机甲，直接去参加挑战。
　　凤凰楼只给学生一台初始机甲，剩下的全凭个人。
　　这样也挺好。
　　麦穗点点头：“我们去训练厅。”
　　训练厅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胶囊舱。
　　红的代表有人，绿的代表空闲。
　　麦穗两人分别找了个没人的舱位，躺进去，插上芯片，佩戴好所有设备，再睁开眼，人已经站在了虚拟大厅。
　　四周人来人往。
　　场景做得非常精细，各种虚拟屏和装饰物塞满视野，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大型商场。
　　二楼是休息室，一楼则有全部训练项目的柜台，卓玲就站在双人速射招牌前对她招手。
　　“穗穗，这边！”
　　麦穗走过去，输入自己的ID，按下确认键，接着，被传送进了训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