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穿心思,芥川龙之介瞳孔缩了缩,握紧拳头,没有接话,“……”
弱者是没有反驳强者的资格的。
小鹿御铃子站起了身,走近少年,像一只消瘦伶仃的鸟在步步靠拢他。
“你不能明白么,芥川君?我只是想给所有孩子一个机会——难得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出去,像正常孩子般生存的机会。擂钵街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让它从被遗弃之地,变成最繁荣最辉煌的地方。”
她端着脆弱的笑容,说着柔和的话语,吐出最让人难以置信,只会觉得她是个疯子的话。
但芥川龙之介信了。
他感受到少女言语的力量,他眼神执拗而神色震动地看着她:“真的吗?”
就连我们这种身在淤泥里艰难生存,任何人都不屑看上一眼,活得像狼狈的狗一样的孤儿……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真的。”
少女的西装裙摆平整,弧度锋利,深深的阴影和白皙光洁的小腿,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健康了许多。
“你们可以去读书,学习技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孩子是相对无辜的。我没有打算让你们成为我道路和理想上被活活践踏的工具。”
少女垂下眼睛。
“你们是人,是孩子,是这片城市的希望。不要把自己的未来当作毫无期冀的黑暗。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更希望这座城市黎明时的温柔能被你们知道。”
“所以,别责怪横滨。”
她在面板中看到芥川龙之介对横滨,对这片擂钵街无法消除的眷恋和愈发深沉的憎恨。
——请别恨这座城市。
小鹿御铃子想,横滨也许不介意被恨着。
但她不想这样。
她昨天做了一个梦,一个横滨视角的梦。她不知道是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手笔。
但她顺利地知道了这些年横滨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
这是梦,也是永远的,日复一日的现实。
祂永远默默地看着这里。
祂看着擂钵街,这道巨大的,可怕的伤口,无法愈合的疤痕,几乎将祂的身躯贯穿。
即使在这片丑陋的废墟后,人类忙忙碌碌地重建这里,也无法改变这块区域深深凹陷下去的巨型坑状地形。
横滨受到伤害。
但横滨没有责怪任何人。
祂想,没关系的,祂习惯了。
也许会有人来到这座城市,但更多的人会离开这座城市,有人保护这座城市,也有人伤害这座城市。
祂平静而厌倦地看着他们。
祂没有改变自身的意愿,也没有保护他人的意愿。
祂不索取什么,也不给予什么。
毕竟横滨不是什么非常出名的城市,比不上东京的繁荣,也比不上京都的古老。
可小鹿御铃子喜欢这里,很喜欢,很喜欢,她看到横滨港口飞翔的海鸥,她看到大街小巷的建筑,甚至阳光,空气和轻风,都让她心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她忽然感觉到骨血中有某种东西在膨胀,生长,她爱着这片城市。
小鹿御铃子暂时不想去深究原因。
她只是下意识地,任由那样的话冲出了口。
芥川龙之介听完这番话,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态度一点点松动。
他将怀里的芥川银慢慢放在了那张属于病人的床铺上,又谨慎地退开,不想给少女首领留下任何冒犯的,越界的印象。
他说,“如果您真的能做到您说的这一切——那么在下愿意加入。”
“但我想知道,您能庇护我们所有人吗?”芥川龙之介缓慢道,“您能给在下活下去的意义吗?”
“——您能让在下永远追不上你的高度,心甘情愿地屈居下位吗?”
接二连三的发问,像是在渴求着什么确切的答案。
小鹿御铃子没有说话,神色无悲无喜。
她只低下身子,对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脆弱的手腕,细细的手指,表层的皮肤苍白到让人不敢用重力气去捏住。
她的头发是日光都照不亮的,非常冷淡的白色,沿着肩膀,流到背脊,宛如燃尽的火焰,那双蜜柑色的瞳眸却如同融化的太阳,透出细细的热度。
芥川龙之介闭了闭眼,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感觉到心脏在呼啸。
——面前的少女,是他的「首领」了。
于是,年幼病弱的少年一身尖锐的刺慢慢软化。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慢慢单膝跪下,郑重其事地伸手按在自己心脏处,神色认真,低声沙哑道。
“在下相信您能做到。在下愿意臣服在您的麾下。”
凶狠而执拗,性格固执偏激到不会改变的野犬也为她低头,“我将我卑微而不值一提的一切都献给您,首领。”
温暖的阳光从天窗上垂下,透过少女透明般的指尖,斑斑驳驳地照在他的头颅上。
发尾雪白的黑色短发垂在他的耳旁,一隙隙的光如同金粉洒在他的头顶。
他像是在朝圣般宣誓。
而少女摸了摸他的头,察觉到他的僵硬和不自在后就轻轻放开手掌,笑得温和。
“好孩子。”
…………
小鹿御铃子松了口气。
好耶!把芥川这个小团队拉上贼船了!
擂钵街通通归暗组织管辖指日可待!
目前还有CFGH四个区域还没吞并。
后面三个区域迟早的事,唯一难搞的只有中原中也管理的羊组织所属的C区。
不过想想羊组织那群人一个比一个能拖后腿的模样,小鹿御铃子非常稳得住。
就算自己不动手,他们也能主动把家给拆了。她相信羊绝对做得出来。
更何况,根据累的蜘蛛傀儡传递来的情报,中原中也终于厌腻给他们当保姆这件事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虽然这位少年首领因为责任心还是会帮忙击退那些虎视眈眈的成年人,但不再任劳任怨帮他们负责大大小小的事情。
小鹿御铃子非常高兴,甚至很想想约中原中也去逛街×
最终芥川银被留在诊所交给安卡斯治疗,芥川龙之介则转身离开诊所。
他要去告知自己的同伴,并向擂钵街和贫民窟所有区域的孩子群体中扩散这个消息。
芥川龙之介临走前,单片眼镜的医生带着微笑道:“你最好尽快完成首领的任务,芥川君。这是前辈的警告。如果你想代替我成为首领的狗,目前的你还不够格。”
芥川龙之介完全不觉得争论“谁更有资格当首领的狗”这个话题有多么奇怪和值得吐槽,甚至神色都愈发认真起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前辈?在下不会承认的,暗组织明明是凭借实力排位吧。这是首领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在下绝不会做得比你差。”
他虽然很讨厌堕天使身上那种气息,但因为小鹿御铃子的原因,十分勉强地忍耐这位难缠的同僚。
小鹿御铃子:嗯,岁月静好。
下午。
芥川银睁开眼就看到银发金眼的少女。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薄薄的书,穿着柔软的米色针织外套,握着手机,神色舒缓和其他人通话,解开的西服外套搭在床头,手臂线条显得柔弱极了。
芥川银觉得,面前的少女比自己更需要保护,她脆弱到惹人怜爱,像雪白的,珍贵的瓷器。
但对方显眼的外貌特征所表现出来的身份,陌生的诊所环境带来的恐慌,都让芥川银不敢出声,只能悄悄地闭上眼睛,半眯着,小心翼翼打量对方。
小鹿御铃子在给松上美衣打电话。
她那天有心看到伏黑惠的个人信息——
对方双亲已故,值得注意的是,父亲名字是伏黑甚尔(禅院甚尔?),可信息寥寥无几。
但因为羂索脑袋里的那些信息中这位天与暴君的存在感十分强烈,她可以基于此判断出——伏黑甚尔就是松上美衣的母亲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堂弟。
所以松上美衣是伏黑惠的堂姐。
小鹿御铃子没有七拐八拐绕弯子,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松上美衣,让她自己做决定。
“伏黑君不是来带走你的人,放心。不要这么惊慌,美衣。你如果愿意的话,不妨和他试着聊聊?算是多出来一条路。”
松上美衣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下来。
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她低声而快速地说。
“谢谢你,铃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她似乎也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母亲故人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
小鹿御铃子不会插手她的态度和处理方式。
她只是如同见面时般抱着极大的宽容态度告诉了她这件事,给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挂断电话,收起手机,小鹿御铃子点开了系统的马甲面板。
「“魔女”-温洛,扮演值0%」
新马甲的形象构思得差不多了。
小鹿御铃子将温洛的能力,性格,语言习惯都摸索得七七八八了,伏黑惠那边却好几天都没有动静。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让她派遣组织成员帮忙的打算,也不在乎组织成员来不来,甚至乐得没人协助合作,破坏他的独立。
噫,这该死的酷哥形象。
不过说起来,禅院家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来人啊。她等了这么久,等得擂钵街都快被吞完了,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这个行动力,啧啧啧,不行啊。
她还想快点乘坐禅院家直达特快,直接进入对方的大本营呢。
——小鹿御铃子无比遗憾。
想薅禅院家羊毛的心,蠢蠢欲动.jpg
…………
某位禅院家大少爷站在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禅院家家主面前,猛地打了个喷嚏,“哈啾!!”
金发的狐狸眼青年没好气地让诚惶诚恐凑上来的仆妇滚开,兴致勃勃问起了横滨暗组织首领的事情。
“听说那是个很弱但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女人当什么首领啊,女人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做好分内事嘛。”
禅院直哉“啧啧”两声,摇头道,“弱小的女性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好,乖乖当个花瓶让男人保护不就行了吗?我对女性可是很怜香惜玉的。”
禅院直毘人拎着酒葫芦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子,别太轻视对方啊。那位首领可不简单——她不是弱者。”
禅院直哉不爽地撇嘴,表面却温顺道:“知道了,父亲。”
他想了想,很快又变了张脸,摸了摸下巴很感兴趣道,“悟君似乎很喜欢她?”
禅院直毘人道:“他们结盟了。暗组织首领小鹿御铃子是五条派,得到了咒术界总监会的警惕和观察,估计等五条悟回来就会被高层开会问责。”
禅院直哉肆意地笑了笑,“哈哈,真的只是盟友吗?毕竟男女之间总会产生一些男女之情。女人是感性的动物,面对悟君那么强大的男人,肯定会乖乖把所有东西都双手奉送吧。包括感情什么的。”
他嗤笑一声,挑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显得非常不怀好意。
“本来我对那种女人没什么兴趣的。但悟君所有看重的东西——我都想要啊。真想看看被我抢走后他的脸色,一定会让我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
禅院直毘人看着自己在作死边缘蠢蠢欲动的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喝了口酒,醉醺醺想。
算了,让这小子长长记性也好。
他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禅院直哉兴致高昂,“父亲,我要去横滨一趟。横滨那里有什么祓除任务吗?”
“直哉,那里有白蜘蛛负责。”
禅院直毘人顿了顿,提醒道。
禅院直哉想,啧,臭老头。
他难以控制地流露出自己神色里的轻蔑:“父亲,你觉得我会害怕那种和咒灵没区别的怪物?我可是特别一级咒术师。您真是越来越保守了。”
禅院直毘人又老神在在地喝了口酒:“哦,那再加一个。还有甚尔的亲生儿子,伏黑惠。”
禅院直哉笑容扭曲了一下。
手掌突然烧起来的,烫得惊人的燥热和心理层面充斥的不舒服,让他不由摸了摸自己耳骨上深深钉进去的耳环。
“啊啊,惠君也在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更期待了呢。”
禅院直哉挂着让人生厌的笑容,眉头高高扬起,似乎非常高兴般慢慢地说话,转身却恶狠狠给了沉默的仆妇一脚。
这证明他的心里并没有那么平静。
“那个具有生育相关术式的后裔是不是还在横滨?”
“嗯……你说美衣?”
“对啊。没用女性生出来的没用女性。”